《俗骨》琼川

48、三世还魔|章四十八|鸠灵与七王

　　三世还魔|章四十八|鸠灵与七王

　　四人在马车里，看着昏迷不醒的彦卓君，都是一脸忧心，扬柏岚道：“说来说去，这事儿怪我，要是我不去魔界，珑喃师兄也不至于回不来，今天这些事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焉识君白他一眼：“发都发生了，你说这些有何用！就算云珑喃在，这事也解决不了！”

　　“那可不一定，咱休与山门多少事都是珑喃师兄解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云珑喃，扬柏岚向来既崇拜又惧怕，尤其是这次自己犯了错，由云珑喃顶着，他更是感激。

　　“别吵了——”崇向惜喝止道，对两个不懂事的师弟师妹头疼的厉害，他让彦卓君枕在自己膝盖上，轻抚着彦卓君的发：“现在卓君师兄这样，珑喃师兄囚魔界，你俩还在吵——”

　　他俩不一定会听从云珑喃和彦卓君的话，但是崇向惜的话是一定要听的，两人很快住了嘴。

　　马蹄声，在空旷的野外，格外响亮，焉识君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快到青丘了！”

　　扬柏岚忙走过去，也趴在窗边，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沙丘，沙石飞走，疾风相送，大漠黄烟，只见几个骑着骆驼的商旅戴着面纱、帷帽在赶路。这青丘乃上万年的古国，据说与盘古同岁，扬柏岚看着那城墙斑驳得看不出原貌，对这上古大国倒也确信一二。

　　青丘国，狐族属地。

　　离着老远，便闻到一股子香气，那香气很浓郁，说不出是何味道，非花香非熏香，一旁的焉识君道：“闻到这味我就知道咱们到青丘了——”

　　“怎么这么香？”扬柏岚不像焉识君，有个游山玩水的老爹，常年带她四处闲逛，见过不少世面，焉识君为他解惑道：“狐狸腥臊味大，养着些香草，为他们遮掩点。”

　　“识君！到了青丘可注意言辞，青丘可不是你们姑射，说话办事都需要谨慎些！”崇向惜说道。

　　“知道了！”焉识君瘪瘪嘴，也未顶嘴，老老实实坐回原位，揪着自己的小帕子，她长得甜美可人，一张巴掌大的脸蛋，鹅卵石一般的圆润丰腴，但她性子火烈，与这招人稀罕的容貌倒是截然相反，生人容易因这长相误解了她，以为她软糯好欺，其实跋扈着。

　　这休与山门，除了师尊，只有崇向惜能降住她。

　　还未入城门，忽的尘烟四起，几个手持利刃的士兵围住了他们，那车夫吓得一勒缰绳，马抬脚嘶鸣一声。他们身穿赤红长袍，带着草编帷帽，长纱一直拖到腰际，他们也不露脸，为首一人出声道：“车内何人？”

　　见此情景，扬柏岚和焉识君可不能忍着，抄起兵器就往外冲，被崇向惜一把拦了下来：“别出去！你俩在车里老实呆着！”他摇摇头，也不明白师尊为何要弄两个小鬼头给自己，这不是添乱么！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崇向惜器宇轩昂，气质不凡，那些人见了，也不敢太过放肆，他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上：“我乃休与山门的崇向惜，家师命我拜访青丘帝君，这是家师的拜帖——”

　　为首那人听到休与山门，帽檐颤动两下，他忙问道：“我家珑喃主可好？”

　　作为青丘帝君的长子，云珑喃当然地位是非同一般的，这人能提到云珑喃，看来是与云珑喃熟识，这就容易说话多了，但是这个问题着实困住了崇向惜，他不能直接告诉对方，云珑喃被困在魔界，这话他不知该如何说，只道：“我此次前来还未遇到珑喃师兄——”这话说得毫无破绽，他的确没遇到云珑喃，事后无论怎么问起，都可以敷衍了事。

　　这人明显态度缓和许多，看过拜帖之后，摘下来帷帽，露出一张清秀容颜，那人个子不高，相貌端正，举手投足之间皆是知礼的：“仙君请随我前来——”

　　细看那脸，崇向惜只觉得心头一跳，也不知跳得什么，于是看了眼马夫，那马夫连忙跳下车，过来牵马，他们跟着这几人往城内走去，崇向惜走在男子身后，也不知怎么，忽的问道：“这位小哥贵姓？”

　　“右互，珑喃主给我起的——”一提到云珑喃这人就两眼放光，满是崇拜。

　　“你是珑喃师兄的贴身侍卫吗？”

　　“嗯，是珑喃主收留了我——”这人倒也实诚，两句话不到就交了实底，崇向惜不禁多看他两眼，眉清目秀的，要说别的地方当属一般，好看，漂亮，俊逸都也贴不上边。但他偏就奇了怪，就是目光盯着对方不放。

　　右互不知道自己背后这双眼，问道：“仙君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我师兄中了幻金粉的毒，想来一求解药。”

　　听闻此言，右互突然转过了身，用一种复杂难懂的眼神看向了崇向惜：“仙君是在说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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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哪儿也没去，也不知该去哪儿，脑子混浆浆的，来到那寝殿的废墟中，坐在柳树旁，他手掌放在柳树上，这小柳树已然成型，那树干给了他微微的回应，他喃喃道：“原来是你，你何时成了妖？”

　　那柳树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摇曳两下，洒下一片柳絮，那柳絮也不落地，直直掉在他身上，仿若归家的孩童。

　　那柳树突然猛烈摇动两下，蹦出一个小女娃，穿着绿色小衫，机灵鬼马的：“大人！真的是您！不是别人！”一见夜白就两眼泪汪汪的往他怀里钻。

　　“你为何要冒充齐公主？”他轻声道，虽是质问，但嗓音温和，他记得这个柳树精，记得混沌地里，柳树成荫，萤火重重，他记得她。

　　“魔尊说让我假冒齐公主，让你想起往事。”她瞪着大眼回道，见了夜白，原本万年修为被毁的事，也无所谓了。

　　“这魔尊的点子可真多——”夜白叹气，摸摸她的头，问道：“你就是你，装了别人，瞒不过自己。都万年了，你还没有名字吧？”

　　这小丫头听了，眼睛亮得不行，喜不自禁道：“您给我起一个吧！”

　　他仰起脸，看见柳絮飘飘，也不知该起得什么名字，在起名方面他向来天分不高，只道：“叫蓿吧？要是有人问起，你便说你是蓿姑娘——”这蓿与絮音差不多，他就随口起了这样的名字，这柳树精听了如获至宝，笑得欢实：“蓿姑娘好！好听！”乐了一会，见夜白神情萧索，问道：“大人，您这次还走吗？”

　　“等我找到罂舜的魂，就走——”

　　失望落满她的大眼：“唉，您又要离开我了？我这树身，不能走远，又要等您了。”

　　揉了揉她的头，夜白道：“等你修行够了，便来找我，我做你师父，教你些。”

　　这小柳树精听了，乐得直拍手：“大人您可说话算话！别赖账！”

　　夜白笑了起来：“我从不赖账的——”

　　小柳树精想了想道：“那罂舜，上辈子不是鸠灵的恋人吗？您不常说他害了鸠灵吗？怎么还找他？”

　　“我以前犯的错，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纠正过来的。”夜白说着，走向了那血莲池，他低下头，问那池子，把这莲花池当做了活物一般：“你可以见前世，能否让我见一见鸠灵和九王的往事？”

　　那血莲池真就像听懂了一样，换了一套景象——

　　苍茫夜景下，是鸠灵，的确是他，这时的鸠灵年纪已经不小了，鸠灵这人，常把奴婢挂在嘴边，他这人享不得福，伺候人的命，总觉得自己命贱，好好活便是福气，也不敢妄想，可就是这样的鸠灵，偏偏喜欢上了七王，帝君的第七个弟弟。

　　‘你是不是喜欢七王？’有一日，初云涩逮着个机会问他。

　　鸠灵叹气：‘您啊，不止嘴毒，眼也毒——’

　　这时的鸠灵应是到了七王府有一阵子了，有些护院小厮见了鸠灵都尊称一句——大管家。

　　他从宫里的司礼监大太监来到九王府，做个小小管家是绰绰有余的。

　　鸠灵做事谨慎细致，面面俱到，人缘又好，深得各路人喜爱。他正在石桌前算着帐，忽的九王走来，手里牵着一个人，那人俊逸好看，眉目都是潇洒之气，九王兴冲冲道：‘鸠灵！这是颜公子！快打个招呼！’

　　宫里出来的人，察言观色最是擅长，他看了看九王，看了看那颜公子，心里明白了几分，起身施礼道：‘见过颜公子。’他话音平静，没有波澜，外人看不出个所以然的。

　　七王紧紧盯着鸠灵，观察着他的每一处反应，细致入微的。

　　看到这里，夜白明白过来，原来，七王爱的人从不是鸠灵，也从不应是鸠灵，他记得自己问过鸠灵：‘你爱七王，就这么藏下去吗？’

　　鸠灵回了自己：‘有些人的爱，可以露着，有些人，得藏着——’他这话稀松平常，没有任何平仄起伏，听在夜白耳里，却狠叨叨的，那是他第一次开始了解鸠灵，原来这个温和无害的人，也是在与自己角力。

　　何苦呢？

　　那时想如此说，可自己又被多少人如此问过呢？

　　他心疼鸠灵，如同对自己的最后一丝怜悯。

　　七王狠狠带过一眼，拉着那位颜公子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鸠灵就那样扶着桌边，缓缓地，缓缓地坐了下去——

　　转眼间，又换了场景——

　　七王在问鸠灵：‘鸠灵！那颜公子是世家子弟，身份尊贵，听不得别人说他闲话，你可否替他顶下这些骂名？’嘴巴问着，眼睛一刻不停的打量他。

　　这些话，鸠灵听了半天才听明白，抬起头，迎向了七王人畜无害的脸，就是这张脸似在用刀子剜他，他纳了口气，又慢慢吐出，然后才说道：‘只要王您喜欢便好——’

　　七王大喘口气，明显愣了一会。

　　于是从那以后，街边小巷，传遍了七王和管家的小道消息，什么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把鸠灵说得像是个勾引主子的狐媚妖精，可他连七王的手都没牵过。

　　据说新戏唱得都是他了——

　　最近，因为这些传闻，家丁丫鬟们也都疏远了他，甚至不明情况的七王妻妾还都恶狠狠的教训过他，找个借口，打他板子都成了家常便饭，他在吐沫能淹死人的人间，苦苦支撑着，眼见着七王与那颜公子琴瑟合一，莺莺燕燕着的春光物候，他眼望着，却拖着挨板子的伤，回到自己的下人房。

　　一日，淮兴子跑来七王府办事，见了鸠灵聊起家常，现在就连尤阙都升为司礼监的大太监了，伺候帝君的人，见面机会少之又少，能和淮兴子聊聊故人的，只有鸠灵了。

　　‘帝君这是折腾什么呢！又扒开初云的墓，往里塞玉器金银，我怕他最后是要与初云合葬了！’淮兴子气得直摇扇子。

　　‘丞相谨言慎行！’鸠灵警告道，虽然话语严厉，但也把淮兴子当做了友人，给他把茶碗擦干净了。

　　‘鸠灵你呢？这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你和七王的事，你和他真的吗？’经过初云涩与帝君的事，现在的淮兴子完全能接受短袖龙阳，他把鸠灵真心当做朋友，他希望这些事，是真。叹口气继续道：‘如果是真的，你比初云幸运多了——’

　　鸠灵什么都没说，端起茶碗，如同饮酒，一饮而尽，倒也豪迈，吓得淮兴子一惊：‘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七王他薄你？’

　　‘情情爱爱，你情我愿，说不上谁薄谁，何况七王他——’——根本不知道有我这样一段暗恋，鸠灵想着，没把话说完，整理了情绪道：‘也许，有一日，我也会鼓起勇气吧，不像上觋大人那般，惨淡收场——’他伸出手，要给淮兴子倒茶，露出来的手腕上尽是伤痕，淮兴子拉过他的手，强行拽开衣袖，那手臂上密密麻麻皆是伤，他气得不行：‘是谁敢这么伤你？！’

　　鸠灵安静的把袖子拽下：‘无碍，我自己摔得——’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怎么摔得？’语气里尽是愠怒。

　　两人一起回头，只见七王，器宇轩昂的美男子，正瞪着眼瞧他俩：‘丞相办完事怎么还逗留着？难不成我这七王府有你贪恋的东西？’话说完，狠狠瞥向鸠灵。

　　淮兴子赶紧起身施礼离开，他怎么说都只是个小丞相，对帝君的弟弟，可不敢造次，而鸠灵就没那么好运了，只能跪在地上，也不知自己犯了何错。

　　幽幽走过来，每一步似都含了怨，七王绕了桌子一周，把那茶碗茶壶瞧个仔细，随后环视着鸠灵，言语讥讽道：‘没想到大管家因这谣言浸+淫太久，自己也想尝试一下龙阳之好了？’

　　“奴婢——不敢。”

　　“你不敢！”他袖子一挥，把那桌子上的茶具扫个干净，纷纷落地，鸠灵从未见过七王如此生气，七王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哪有发怒的时候，鸠灵猜他是与颜公子生气了，于是试探问道：‘我替您去哄哄颜公子？’

　　他突然抓住鸠灵脖领子：‘你能替他陪我上+床吗！’

　　鸠灵脸色刷白，不敢言语。

　　见他不语，七王拽着鸠灵就往屋里拖，他不敢喊，不敢叫，直到被七王扔在床上，身上还有打板的伤，生疼，他闻到了酒气，七王是喝醉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那是他的第一次，很疼，但他也满足，他以为这一生不会与七王如此的亲密，也从未想到有梦想成真的时候。

　　也不知怎的，蓦地想起了初云涩，想到他的遗憾，鸠灵有了勇气，轻轻搂住了七王的脖子，在对方耳边小声一句：‘我——喜欢您——’

　　七王神色大变，歇止，从上往下的看他。

　　鸠灵眼里朦胧，水盈盈的，看得不真切，也不知七王的眼里是何神色，是喜？是愠？还是冷漠？他有些怕看到，忙把脸撇走了。

　　天刚亮，七王就离开了，鸠灵起身，床单被褥上，皆是血渍斑斑，都是他的血，他赶忙下床，脚刚着地就疼得马上缩回来，根本站不住。可这个时间了，他不能在这儿呆着，他忍着疼，穿好衣服，刚出门，就见到了屋外的下人们，他们用异样的眼神瞧着他，他低下头，匆匆离开，这样的目光，他受不住的。

　　回了自己的房，作为大管家，他有自己的房间，独门独院，幸好是这样，否则和下人们住一起，会被戳脊梁骨戳到死的。

　　他半依在枕头边，回想昨夜，虽然痛苦，可他并不后悔，有人敲门，他走过去开门，七王身边的随从冷着脸道：‘七王有东西要给你——’

　　给我？

　　鸠灵不敢想，他藏着激动，小心伸出手，并未注意到那随从复杂目光，接过来，是一把蒲扇！

　　他握着蒲扇，愣在原地，傻了一样，似乎什么都不懂的问道：‘七王可有说了别的？’

　　“七王什么都没说，只让我把这个交给总管大人——”随即那侍从眼睛一转，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差点忘了！七王说你是这蒲扇，破烂货一个！别痴人做梦了！’随从讥讽道，那份蔑视，在鸠灵心里久久都留着，如同一道坎，卡在他心口，迈不过去，总绊着。

　　那蒲扇，白色扇面，蒲葵叶做成，边缘还有些陈旧，有些的地方都破损了，那扇子是破败的，如同他一般，皆是不值钱的物件，七王的这个不言而喻真是妙啊！他自嘲的笑笑，反复看着扇子，昨夜自己的忘情表白，在七王眼中不过是一个笑话！

　　七王在天上，配上他的只能是执扇，一把执扇摊开，名家所画的花鸟鱼虫飞禽走兽，皆是金贵的，檀香木为骨，绢丝为面，翡翠玳瑁象牙的玉坠，都非凡物。他一个只配得上蒲扇的下人，还妄想着喜欢天上的七王，云泥之别，听了可笑！他恍惚的笑了几下，那随从有点慌，心虚问道：‘你没事吧？’

　　摆摆手：‘让我自个儿呆一会——’

　　随从走后，鸠灵再也握不住蒲扇，手一抖，掉了，他坐在床边，很久很久，今日也奇怪，没人叫他出去做事，他一个大管家，就呆坐屋里，也没人奇怪的。他在床边徘徊半天，终于看见了铺在床头的那块白绫，那白绫原是来盖枕头的，现在把它往那房梁上一挂，看！正好——

　　痴人做梦——

　　他这痴人不要再做梦了——

　　踢了凳子——

　　哐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