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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五章 审判者(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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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就由一场雷暴了。然而全神贯注的人们并没有真正去关注一层层迅速堆积蔓延上来的云层,就像撒加的到来,起初并没有引起关注。直到……海面上吹来一阵湿寒的风,摇动了撒加身上的佩饰,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宝石相击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像梵音一样迅速传进了每个人的脑海。于是,仿佛一颗石子投进了水中,以他们站立地点为圆心,静默的涟漪迅速扩展开来。
“撒加。”身为主人的米罗首先发现了他们,“时间到了吗?”他抬头望了望一半是炽烈的阳光,一半是如墨的乌云的天空。
“快要到了。而且,”撒加环顾四周,目光在战场上唯一一对还在厮杀的剑士身上停留了一秒,“我想人到的差不多了。”
一群维京海盗闻言靠了过来,武器的光芒像他们本身一样阴冷明厉。
撒加看了看天,对米罗说:“天气不好,我们可以进去说话吗?”
米罗扫视了一圈面色不善的强盗们,冷冷地开口:“在那之前,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要挑在潮汐岛吗?”
撒加带着他一贯完美的微笑回答:“这是神的意思。而且,我原以为这也是你的愿望,米罗。”
米罗仍旧站在他们面前。
“我明白了。”撒加说。他转过身,面对众人,“今天进入这里的人都是米罗先生的客人。我以海神的名义要你们发誓,不动里面任何东西,离开这里以后,也不许将这里的情形告诉另外的人。”
众人一阵沉默。
突然一个瘦高个的海盗梗着脖子叫了出来,“他娘的,俺们是海盗,当然是见啥拿啥……”
众海盗立即一阵起哄。
魔铃上前一步,“这是海神的命令。”
“他娘的,老子就不信神……”
即便是眼睛最快的人,也只是看到撒加勾了一下手指,一阵飓风从海面吹来,掀起了滔天巨浪……
当众人从泥水中爬了起来,发现刚才发言和起哄的那些海盗已经不见了,还站着的除了那两名从一开始就在旁若无人战斗的英国人和法国人之外,就是撒加、魔铃和米罗。微风从海面吹来,湿透了的众人感到一阵寒意。
撒加依旧保持着他完美的微笑,温和地说:“现在可以发誓了吗?”
米罗等他们发完誓才让开,众人经过刚才的事后都变得驯顺了很多——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米罗带他们走到一块光秃秃的石壁前,用脚踩了一下旁边挂满苔藓的一块小珊瑚,立即在那块巨石上显现出一个凹槽,米罗解下自己的佩剑卡了进去,剑柄上的冰钻立即发出耀眼的冰蓝色光芒,他的手按在剑身上轻轻一转,巨石发出一阵轰鸣声,向一旁退开,露出了一扇石门。在石门的正中央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锁孔,上面一粒红宝石流光溢彩。米罗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门。撒加主仆率先走了进去。米罗让在一旁,让别人鱼贯而入。
拉达曼迪斯与一辉的交战已进入白热化,在他们眼中只有对方和地上染血的塔罗牌,丝毫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
米罗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伸手取下石槽上的大剑,最后一个进入密室。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海面上起风了,阴冷的风卷着波涛拍打在岩石上,飞起层层白沫,腥咸的味道在天海间弥散,带来了风暴最后的通牒。
一个身着深蓝灰色粗布水手服的男人赤膊走在布满礁石的海滩上,长及腰际的海蓝色长发被狂风吹起,凌乱地在背后飞舞。他抬头看向乌云翻滚的天空,湛蓝如深海的眸子中露出兴奋和狂热的目光,如同一条出闸入海重获自由的蛟龙。他的唇边忍不住流露出些许的笑意。片刻之后,他继续向前走去。
甲板上的水手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他们要赶在雷暴开始前落帆、下锚,以保护船体和弹药。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名男子是什么时候到来的。他走到避风的一堆杂物后,那里有个年轻水手在紧张地盘着绳子。
“hi,”他靠在箱子上,掏出一根粗大的雪茄叼在嘴里,语调轻松地打招呼,“借个火。”
浓眉大眼的士兵愣了愣,扛起缆绳将它收在一边,又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先生,现在不行。非常抱歉。”他说的蹩脚又腼腆,仿佛犯了什么大罪。
男人挑了挑眉,“不行?”
“是的。因为船上装满了弹药,风又大。”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非常抱歉。”
“但是我看到你们的长官刚刚还在抽烟。”
“是的。但那是……对不起,对不起。”他接连弯腰,对着他对面的水手致歉。
男人笑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啊?”
“你的名字。”男人将架在手指间的烟收了起来,却抽出了一张扑克牌。
“弗农,我叫弗农。曼彻斯特的弗农。”
男人唇角慢慢浮现出一片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是一条不长的走廊,大门关闭后就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但是它并不是密闭的,墙上整齐的两列火把明确地告诉他们这里通风良好,且不止一个出口。然而任凭他们怎样寻找,光滑如法老金字塔的石壁上看不出任何的机关。走在最前面的撒加转过身,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队伍的末尾。其他人立即向两侧分开,留出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通道,通道一直延伸到米罗面前。米罗耸耸肩走了过去,他伸出手指在石壁上一处看上去与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的点一按,一颗金珠蹦了出来。米罗掏出一枚针一样大小的钥匙插了进去,石壁立即向一侧滑开,明亮却柔和的光芒涌了出来。
撒加站在入口处愣了几秒,他忽然理解了米罗的顾虑,他转过身面对身后两眼发直的强盗们,微笑着说:“我希望你们能够记得刚才的誓言。”
地中海的霸主之证插在地上,它的一半没入岩石和土的缝隙中,而另一半在海风中瑟瑟发抖。虽然是正午,天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墨一般的乌云即将占领整个天空,日光溃不成军。空气中是浓重的雨的气息,和着大海和血液的腥气。雷暴尚未开始,而霸主之证已在电闪雷鸣之中。你来我往划出的电光和火花在它头顶交织,温热的血雨一滴滴落下来,打湿了它所在的地面,又落到了它的身上,合着风吹起的泥土一起掩藏了它本身的暗金色。还有两双强有力的靴子,在它身侧穿梭来回,虽然移动愈来愈缓慢迟钝却仍不会后退。如果它像人类一样拥有灵魂,一定会诅咒那个将它抛弃在两个疯子之间的那个主人。而它未来的主人正为争夺它而燃烧最后的生命,它毫不怀疑他们两人有可能同归于尽而自己将会被彻底抛弃在奔涌的浪涛之中。
人们一个接着一个跨过那道石门,在很长的时间内没有人能够说一句话。他们为眼前所见所震惊,甚至在第一时间忘却了他们的强盗本能和刚刚立下的誓言。这是一个有一英亩大小的自然岩洞,看上去似乎是在整座山体的下方。一条由金砖铺成的通道直抵一个位置稍高的台子。在那上面,二三十颗夜明珠将整个岩洞照耀得如同白昼。它的后面是怪石嶙峋的石灰岩,一侧是修整平整的石壁,石壁下到黄金甬道之间散落着如同小山般的珍珠、宝石与珊瑚,另一侧是一个浅水湖。碧绿的湖水下是细如面粉的白沙,白沙滩与金道之间整齐地排着十几个箱子,从打开的箱子中可以看到,那里面装满了金银条块、器皿、金币和镶嵌精美的王冠、首饰等物。在他们头顶的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似乎是用整块白玉雕刻而成的天使正在俯视着他们。
撒加走到高台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下面的众人也都沉默,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的他们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
然而,这里面毕竟还有一个人,没有将这巨大的财富放在眼里。“撒加大人,”沙加上前,优雅地行了一礼,“既然我们都在这里了,是不是该谈论正事了?”
撒加微笑着转向他,操着熟练的法语说:“维格大人,您说的是霸主之证吗?现在离正午还差一刻,还是说您已经拿到了绝大多数的‘霸主之证’?”
他的一句话像一颗石子击起千层浪。最开始时是一些懂法语的人,渐渐地所有人都有些明白了。他们停下手中的小动作,一齐看向沙加。
沙加反而没有什么反应,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四周如狼似虎的眼神,“如果这里有足够多的‘霸主之证’,就可以提前诞生七海霸主了吗?”他用法语和英语各说了一遍。
“当然可以。”撒加说,他走到台子上夜明珠的中央,“诸位,”他说,他只说一遍,奇怪的是所有的人都听懂了,“我们今天要选出的是‘七海霸主’,手中持有最多‘霸主之证’的人将成为新任七海霸主。如果谁的手中持有四张霸证,那么不用等到正午即可被认定……”
“如果没有人拿到那么多呢?或者那个人并没有来呢?”
“以确定拿到最多的霸主之证的人为七海霸主。”撒加又重复了一遍,“或者等到正午12:00,以今天到场的诸位中持有霸主之证最多的人。”
“那么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沙加踏上了一步,“即便有人持有更多的‘霸主之证’,只要他在今天十二点没有到场,也不会成为新的七海霸主?”
“我神的旨意公平地传达给每一位参与争夺者,未按时到指定地点参加仪式的人视为自动弃权。”
阿鲁贝里希按捺不住,“那还等什么呢?”
“阿鲁贝里希,”米诺斯及时制止了他,“我想这是主人的权利。”他带着讨好的笑容向米罗微微鞠了一躬。
米罗从刚才就一直沉默,他的目光像游鱼一样在人群中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听到这句话,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冰冷的微笑,“那么,诸位,请将你们手中的‘霸主之证’亮出来吧。”
堆及到天顶的堡垒终于崩塌了下来,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挟着上帝的雷霆之怒,瞬间压向了人间。大海听到它的召唤,狂怒地咆哮了起来。然而,这一切,对于两个已经意识模糊的人来说,已经和落在他们肢体上的刀剑一样感觉不到了。他们甚至忘记了他们斗剑的初衷,只是像木偶一样机械地砍着对方,仿佛这是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他们都已遍体鳞伤,刺出的刀剑也不再有招式,他们只是麻木地硬撑,直到他们中的一人或两人倒下去……
突然,拉达曼迪斯麻木的脚碰到了一块凸起的礁石,他那早已僵硬得如同尸体的身体立即失去了平衡向一旁倒下。这一突然事件令两人的刀剑都落了空,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他们都怔怔地看着前方,大脑一片空白。
天空已经完全被乌云占有,最后一丝天际也消失在黑暗中。潮汐岛的正午瞬间变成了没有一丝星光的黑夜。
一道闪电落下来,炸开在他们身侧时发出耀眼的血红色强光。在那道转瞬即逝的光明中,两个濒死的人,同时看到了已经被他们的鲜血染红的霸主之证,一股原始的冲动从心底直冲脑门。因为摔倒而离它更近的拉达曼迪斯将它抓进了手里。一辉看到了这一幕,在那一刻,迟钝的大脑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那双被血污得模糊不清的眼睛却看到,一柄断刀砍下了对方的头颅,而握着刀柄的,正是自己的右手。
又一道闪电划破黑暗,蛟龙一样在天海间游动,又一头扎进了波涛汹涌的海面。一大滴冰凉的雨点砸下来,混合着尘土和血腥的气息。更多的雨点落了下来……
一辉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支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争先恐后地嚎叫,力争用垂死的剧痛占据他所有的神经。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霸主之证伸出手去……
长久地沉默。并没有人站出来宣示自己的权利。
于是,一直沉默的魔玲站了出来,“有两条规矩,诸位需要知道。第一,为了维持秩序,从第一个人拿出霸主之证开始,到新的七海霸主诞生之时为止,这段时间内,进入该密室的霸主之证一律退出霸主之证的争夺。第二,新的七海霸主诞生之后,你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继续争抢,除七海霸主手中的霸主之证外,其他的霸主之证重新进入争夺的行列。十五天后的正午时分,持有‘霸主之证’的人成为它最终的主人。七海霸主可以将手中的霸主之证送人,但至少保留一张。如果有谁违背此规则,将会受到海神的惩罚。”
沙加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起来。
“我想,至少有一张霸主之证是确切知道其位置的。”米诺斯说:“那就是‘地中海的霸主之证’。它现在正在此岛上,”他偷偷瞄了米罗一眼,“置于两大高手的保护之下。”他的目光又稍稍向沙加的方向偏了偏。本来,他是想捡个漏来的。可惜,今天这岛上虎狼云集,看到那张插在地上尚无主人的霸主之证的绝不止他一人。
狂风掠过海面,从小小海岛上呼啸而过。
一个女人尖锐而又极度亢奋的笑声刺穿了狂风暴雨,在被风浪蹂躏的海岛上空盘桓。
德·洛林侯爵夫人双手举着一张霸证,红色的雨水从她的指缝中汩汩流下,在雨水的冲洗下,地中海霸主之证重新发出金灿灿的光芒,仿佛受到了涌动的海水的感召,如今它愈发地璀璨夺目。她的脚下,一块嶙峋的岩石正在褪去红色,露出它灰褐色的朴实面貌,而另一侧,一具男人的尸体上两只凸出的眼睛不甘心地盯着她所在的方向。
不错,她的确得到了掌玺大臣德·杜鲁先生费尽心机也没有得到的霸主之证,她的救命稻草,此刻正被她牢牢地抓在手里。她太兴奋了,以至于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痛苦与压抑一齐爆发了出来。她在大笑着,仿佛要把这一切都笑出来,粗大的雨点落到她的眼睛里,又流了出来,渐渐由温热变得冰冷。于是,她的眼睛模糊了。在这一片朦胧的铅灰色水光中,一团模糊的黑影在晃动着。一道闪电划过,那团黑影似乎被点燃了,有什么新鲜的色彩一下子穿透她双目的水色屏障,直接迈进了她的脑海。尖锐的笑声像一根常年磨损轴承终于不堪重量一样折断在她的嗓子中。闪电交织着从她头顶飞舞,像一张天罗地网。她努力地眨了眨眼睛,那色彩越来越鲜明,而它的主人正快步走了过来。
“母亲大人。”眼前的那团石青色说。他抬起头,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像火焰一样灼烧着西蒙娜的灵魂。
西蒙娜那不知因寒冷还是恐惧而变得惨白的嘴唇哆嗦着,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这是我的,母亲大人。”他向那张“霸主之证”伸出手,“您从我这里拿走得够多了。这个您得给我留下。”他的手指碰到西蒙娜的手,冰冷得像刚从寒冰地狱爬出来的死人。
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隆隆的雷声直冲云霄。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女人疯狂的身影消失在大雨中,眼中是无尽的悲凉和沧桑,“对不起。”他对着背影消失的地方喃喃地说。他将霸主之证收起来。抬手摘下假发和面具,一张苍白的小脸露了出来,浅金色的稀疏短发紧紧贴在同样苍白的额头上。他厌恶地将假发和面具丢进喧闹不止的海水中,就像甩开一身的麻烦,转身走进了无尽的黑暗。
“加隆手中也有一张。”撒加突然说:“但是此时那张霸主之证还在不在他手中很难说。”
沙加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撒加,如果拿到最多霸主之证的不止一人,该怎么办?”
“如果不同的人执有相同数目的霸主之证,且没有人拥有比那更多的霸主之证,那么今天第一位在这里由诸位公正的执有者将是新的七海霸主。”魔玲解释说。
撒加看着他,深蓝色的眸子中饱含笑意,“您手上一定有不止一张‘霸主之证’吧,维格大人?”
“没错。”沙加大大方方地承认,一边取出一个锦囊,取出了两张“霸主之证”,“我代表法兰西路易十五陛下而来,这些‘霸主之证’并非我一人之力所得。”
撒加瞥了一眼那两张霸主之证,点点头,“不错,南大西洋霸主之证和北大西洋霸主之证重现。”
米罗的眸子倏地紧了一下,他不着痕迹地咬紧了牙关,神色很快恢复如初。
“谁还有?”魔玲语调冷漠地问,让人觉得她是一台机器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密室内一片沉默,只有米诺斯打开的怀表滴答的声音,“撒加大人,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想不会再有人来了。”他不会忘记刚才米罗关上了石门,打开那道石门可不容易。
撒加也瞥了一眼那只表,“再等一分钟,维格大人……”
一阵海风呼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众人惊恐地望向身后,作为暗门的那道石壁前,站着一个全身都笼罩在宽大的防雨斗篷下的人。他一言不发地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就像一位王座上心安理得接受众人朝拜的君主。斗篷下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灵活地打开了斗篷的活结,然后那件大斗篷就像一只大鸟一样欢快地飞向了一旁的奇形怪状的礁石。斗篷下显露出的是一个身材挺拔、年轻而又英俊的男人,他有着像黎明的天空那样温柔的浅蓝色卷发和温和而又愉悦的笑容。他就像阿波罗刺破黑暗的第一道阳光一样使昏暗而窒息的密室瞬间明亮起来。
“奥路菲。”米罗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因为激动而声音沙哑,“阿布罗狄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
奥路菲却似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他快步向撒加走来,“我奉主人之命送这个过来。能打开它的人将拥有里面的东西。”他举起手中七弦琴样式的盘子,大声向他的听众们说。
“奥路菲,”米罗向他冲去,“阿布罗狄在哪里?”
一只戴着银色护具的手抓住了他,“米罗先生,请先让这位先生完成他的任务,否则他是不会回答您的问题的。”
米罗直直地盯着奥路菲。奥路菲并有回避他的目光,他唇角含笑,“米罗先生,您有这个盒子的钥匙吗?”他将盒子举到米罗面前,锁孔上方镶嵌着一粒海蓝宝。
“TMD,闪开。”一名粗豪的海盗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一把阔刀破空而来,锋利的刀锋在空中劈出一道红色闪电,挟着一阵血腥气以雷霆之气砍了下来……
“当,……咔……铿锵……”
海盗先生闷哼一声摔了个狗啃泥,他的阔刀短成两截,刀柄落在他身侧,而刀尖插在撒加身旁的石壁中。蠢蠢欲动的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
奥路菲站在原地,托着盒子的手甚至没有一丝动摇,那只盒子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依旧在夜明珠的光芒下发出乌亮乌亮的光泽。他看着米罗,二人的目光在空中激烈地交流着,仿佛他们身边的小插曲压根就没有发生一样。
米诺斯的怀表发出清脆的知更鸟的叫声,一声又一声啄在了人们心头。一下,两下……
“时间到了。”沙加说,似乎放下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
“如果我打开这个盒子,”米罗突然说,他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变得沙哑,“你会回答我的问题吗?”
奥路菲微微笑起来,像对着一位知己好友谈论着他们共同的爱好,“打开这个盒子后,也许您就不必再问我要答案了……”
六声、七声……
米罗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拿出了钥匙。
沙加的脸上血色慢慢退了下去。
米罗将那枚柄上镶嵌着一粒海蓝宝的钥匙伸向锁孔……九声,十声……
突然,一个人影迅速地向二人撞去……十一声……
奥路菲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右手将盒子向前一送,塞进米罗怀中,锁孔准确地套在了钥匙上,同时左手上突然多出一物,随着“铮”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将锐利的剑锋带向一边。
十二声……
盒子的盖子应声弹开,一阵浅金色的光芒从盒子中弥散开来,伴随着波涛般轻柔的声音溢了出来。
“新的七海霸主诞生了。”撒加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最初的那一分钟,显然还没有人能从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回过神来,他们看看撒加,又看看米罗和沙加,最后目光又落到盒子上。
奥路菲执着那东西轻轻一扬手,“铮”的一声如裂帛的声音将众人拉回他们所在的密室。那个偷袭者被他一带,长剑擦过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葡萄牙人的脸颊歪向了一边。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他手中用来格挡的武器竟然是一把七弦琴。他的对手站稳脚跟,愤恨地看着他。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也不能丝毫减弱这张苍白消瘦的脸上狠戾的气息。
米罗呆呆地看着盒子,浮光退去,他清楚地看到那里面静静地躺着南太平洋、印度洋、北太平洋的霸主之证。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了,“奥路菲,”他说——抬起头来寻找带给他这些重要东西的年轻人——但是尚未等他搞清楚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便被一阵破空之声打断。他本能地向侧后方一退,同时举起手中坚硬得像神器的盒子去格挡……
一阵腥咸之气迎面扑来。站在高台上的几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巨浪自湖中冲天而起扑向诸人,却在撒加、米罗等人的脚下伏倒,退了下去。
“我没有提醒过你们吗?”撒加居高临下笑咪咪地看着趴在泥水中狼狈地要起身的诸人,“新的七海霸主手中的霸主之证可不是你们能够染指的。”
沙加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努力地消化着这句话所传达出来的一切。
米罗却不在意这些,他的目光在密室里急切地搜索,却再也见不到那一抹亮丽的浅蓝色了。
就在这一瞬间,密室内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们各自捡起自己的武器,并立即记起了撒加和魔玲之前所说的一切。既然他们不是海神的对手,那么刚刚成为七海统治者的那小子的东西便不能动,不过……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另一位拥有霸主之证的人。
沙加那张清秀而淡然的脸上第一次掠过一丝惊慌。他求助似得看了米罗一眼,后者却仿佛压根没有注意到室内形势变化似的,依旧在人群中寻找着奥路菲。
“我想他已经走了,大人。”魔玲对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如果有缘你们会再见的。”
“走了?”米罗轻声地重复着。
“是的。我们也要离开了,大人,请您保重,后会有期。”说这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已经轻得如同一缕清风,飘散在空气中。
米罗急切地转身,果然撒加和魔玲也凭空消失了。就好似他们他们压根没有来过一样。
“法兰西的维格大人,”一个阿拉伯商人打扮的男人提着一把大刀上前,操着一口生硬的法语神色倨傲地对沙加说:“您的同胞,米罗大人已经是七海霸主了,想必您手中的这些霸主之证对贵国也没有多少帮助了。如果您能割爱,或者说服米罗大人赏赐在下几张,那么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至少,”他斜睨着周围群雄,“我们土耳其人会保证您平安离开。”
伴随着他的话语的,是密室内一片武器出鞘的声音和咒骂声。
面对白晃晃一片刀剑,沙加反而镇定了下来。他看了米罗一眼,甩开披风,露出了下面长长的佩剑。
带头的海盗按捺不住,打了一声呼哨拔刀砍了过去。
刀剑相交,“铮”地一声爆出一串火花。刚才偷袭奥路菲的那名海盗打扮的瘦高个拦在了沙加面前,替他挡下了这一刀。与此同时,各国军人和海盗的队伍中都有人站出来,迅速地聚集在沙加身边——这让其他各个势力大为惊骇——这使得他看上去就像一支联合国军的首领。
米罗站在台子上漠然地注视着密室里的刀光剑影,脚下无数的夜明珠映得他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一个飘忽的游魂。
米诺斯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漫天飞舞的刀剑、鲜血和断肢,从密室的边缘贴着光滑的石壁慢慢靠近米罗。
“嗨,米罗,哦,不,侯爵先生。”他的态度十分的谦卑,“衷心的祝贺您成为新的大海统治者……”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恭敬地递上,“小小贺仪,不成敬意。”
米罗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让他想到另外一个人。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下……知道您,您的宝,宝物不计其数……这,这是莱姆的汁液……服下它可以……可以……延年益寿……”
“海辛爵士,”米罗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您是想从我这里获得一张‘霸主之证’吧?”
“呃,哪里,哪里,当然不是。”米诺斯满脸堆笑,腰变得更弯了,“这纯粹是向您表达敬意。当然啦,如果您能念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赏赐给在下一张,在下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成为您在该海域最忠实的狗。”
“我们以往的情分?”米罗在唇齿间细细品味着这几个字。
“是啊,是啊,”米诺斯点头如啄米,“而且您和奥尔科特大人寻找霸主之证的过程中我也还无偿地为您们提供过情报哩。”
米罗看着他露出了冰冷的微笑。
“如果您能赏赐一张‘霸主之证’的话,那么以后在下在该海域,不,在所有的海上贸易中获得的利润,我们五五分。”
米罗望向他的目光不为所动。
“六四分,您六我四……”米诺斯的心开始下沉。
“……”
他一咬牙,“八二分,您八我二。”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来的。
“爵士!”在他身边刚为他们挡下一把斜飞的刺刀的阿路贝里希忍不住出声叫道。
“米诺斯·凡·海辛先生。”米罗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全名。
“是。”他答应着,连刘海儿后面那只眼睛也露出了希冀的光芒。
“以后,只要是和您有瓜葛的公司、地方武装,甚至是海盗都不允许在海上从事与财物有关的交易,否则将会葬身大海——这是七海霸主的命令。”
“什,什么……?”他那双眼睛蓦然睁得老大,看着米罗的目光空洞而绝望。
阿路贝里希也停止了手中的活,不敢置信地看着米罗——变故来得太快,他们甚至还来不及表现出敌意。
“为什么?”
米罗的脸上继续挂着那种冰冷的微笑,一步步逼向他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抬头环顾了一下整个山洞密室,目光变得温柔起来,“这是我的爱人所居住过并且将它作为自己最后安身之地的地方……”
米诺斯主仆打了个寒噤,周遭似乎一下子变得阴森起来,而他们面前无数的夜明珠则像鬼火一样发出惨白的光。
“因此,虽然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我。但是,对您,还有今天在岛上所有的人,”他的目光重又变得冰冷而飘渺,他用这种目光迅速地扫视一眼脚下诸人,像一位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君王,“真正的审判者是卡妙。”
米诺斯在这目光下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求求您,我不要霸主之证了……求,求求您,给,给我……留条活路……求求……您,米罗……”
米罗俯下身看着他,“当年,您为了自己的利益在英法之间穿针引线时可曾想到给他留一条活路?”
米洛斯全身一阵痉挛,瘫倒在地。阿路贝里希在他身边呆呆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间不能消化掉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米罗绕过他们走下高台,“想报仇随时欢迎。”他笑出了声。
沙加已经顾不上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束好,他甚至来不及抹一下眼角流出的已经将视线涂上一层模糊红色的鲜血。他和他的人虽然剑术高明,但人数少,而对方大都是粗人,剑术刀术不精但是实用,那是真正的刀尖舔血的日子里锤炼出来的。沙加向米罗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还是抱着双臂冷漠地观战,甚至——也许是沙加自己的错觉——他感到米罗似乎在幸灾乐祸,这使得他一向平和的心境突然涌起一股名为愤恨的滔天巨浪。他早已将到手的两张霸主之证贴身收藏,尽管这激怒了争夺者们,但他并不打算拿出来让他们为争抢而自相残杀。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而且决定在死之前毁掉霸主之证——这样霸主之证就会回到他的大主人手里,至少那个人,他是半个法国人,也许会念在他们的情谊上帮路易一把。但是这个想法和希冀在看到米罗那漠不关心的神色时彻底破灭了。是了,现在这个男人关心的只有复仇了。那么,我该怎么办?这么多年的心血和牺牲,就付诸东流了吗?
他的心思一乱,立即破绽百出,身先士卒的维京海盗头子大喝一声挡开了他的剑,大阔刀以泰山压顶之势落了下来。在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糟了,来不及毁掉那两张霸主之证了。电光石火间,他丢开长剑,让左胸迎了上去——那里是霸主之证的所在。他闭上眼睛祈祷着。
没有预想的疼痛,反而是两股温热咸腥的液体铺头盖脸地浇了下来。他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他的对手还站在原地,喷出了大口的鲜血,在他胸口插着一把长剑。顺着长剑来的方向,在沙加的另一侧,站着刚才的那个瘦高个,他还保持着掷剑的姿势,但是半个肩膀和脖颈已被他后面的敌人砍断。敌人的力气如此之大,以至于刀还嵌在尸体身上拔不出来。
“尼奥比!”他发出凄厉的叫声,声音嘶哑的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他伸手去拉那具尸体,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向旁边一带,同时他听到了金属相击的声音。
“米罗!”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米罗站在战场的边缘,漫不经心地估算着形势,沙加一方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不过他的手下都十分的忠心。于是他就那么看着,那些忠心的属下一个接一个倒下,直到他完败为止。沙加的剑法高明,但比起他的卡妙来还差了一些,也许是他从小一直在巴黎的贵族圈里玩勾心斗角的游戏而从未上过战场与海盗面对面搏斗的缘故罢。他看到沙加瞥过来怨恨的目光,突然觉得很好笑,他大步走过去,赶在沙加被敌人剁成肉酱前把他拉出了战团。
米罗的加入让追杀沙加的人稍一迟缓,他们犹豫着能不能对他出手。就在这一犹豫的间隙,米罗拉着沙加退到一方石壁前,用力一推,石壁变成一个旋转门,转眼间二人消失在合拢的石门后,留下坚固的石门挡住了喧嚣的叫骂声和锋利迟钝的各类武器。
这是另外一个单独的空间,像一个简陋但温馨的起居室。一颗放在石床床头的夜明珠是这里唯一的光源;有潺潺的细流从上方的石缝中流下,在一侧的凹槽中聚成小溪,又从另一侧的石缝中渗走。一根巨大的石柱将这里分为两半,石柱的另一侧隐在它巨大的影子中,也许那里还有密室或者通道。这里安静而舒畅,一定有其他空气流通的通道。
沙加抹了一把额头上已经半凝固的鲜血,又恢复了他的理性和判断力。他看向米罗,微微一笑:“你救了我,也是为了复仇吧?”他用陈述的语气说。
米罗也微笑着面对他,“没错。事到如今,我想你也不会否认自己曾在当年那件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至少你是完全知情的。”
“我不仅知情,而且全程参与。”沙加大方地承认。“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将这一天努力往后延。时至今日,你给予的任何一种惩罚,我都会毫无怨言地全部接受。”
米罗听他说得坦荡,倒有几分惊讶,他盯着那双碧绿的眼眸,想从中找出几分虚伪或者至少是不自在,但是他失败了。那双碧眸一如天空一样纯净无瑕,如潭水一样深远幽静。他对自己的罪行坦然承认,心甘情愿地接受任何惩罚,却没有一丝忏悔之意。他让米罗想到了少年时代在印第安部落见到的那名自愿走向祭台的少女。
“既然你一直都参与,那么你一定都知道整个过程,甚至是一些细节。所以,在决定你的刑罚之前,我想要先问你一些问题。”
“不只是细节,我还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当年为什么会发展到那一步。”沙加说:“不如这样,你把你调查和推断的结果说出来,有什么疑问我随时补充。”
米罗紧紧地攥住双拳,指甲狠狠地扣进肉里。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苦苦追寻着真相,它甚至已经成为他这些年活下来的支撑和理由。现在,真相就在面前,他却害怕起来,他害怕真相的残酷,也害怕再次撕开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他最害怕的是,这道伤口的下方,遮住的是他拒绝接受的事实。他垂下眼睛,在密室走来走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隐隐约约的厮杀声从石壁另一边传来,混合着水滴的声音,勉强才使室中不至于陷入死寂的沉默。
“不如,就从你所知道的《巴黎密约》开始?”沙加建议。
“《巴黎密约》?”米罗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时至今日,回忆起当年的情形,他依旧痛苦地几近窒息,“真的有那回事吗?”
“当然。”沙加回答,他的声音冷漠得毫无人性,“难道苏兰特一点也没有透露给你?正式因为它,巴黎才放弃了圣米洛斯。”
“好吧,就从它开始。”米罗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逐渐离开躯体,而感情正在被冻结,“当年的《巴黎密约》,是由你们几个少数人秘密炮制出来,以法国在西印度地区的利益来换取在旧大陆的利益,是不是?”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对于战争后期的法兰西而言,保住它的核心利益至关重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也是值得的。而英国人,都在新大陆扩展殖民地,圣米洛斯地区对于它而言要比对法国更重要。”
“所以,尽管只是你们几个人的决策,但是它代表了整个王权的决定。”
沙加点点头,“没错。”
“那么,让我猜猜。没有太阳王陛下的首肯,这件事不可能成行。当时位于权力中心的红衣主教大人、奥尔良公爵、孔代亲王和缅因公爵、杜鲁大人等人也都同意,甚至是你和卡妙的母亲洛林侯爵夫人……”
“你说的很笼统,但基本是事实。这些人当年有些参与了决策,有些是知情,但却没有人反对。”
米罗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这些人中不乏有卡妙的亲人、朋友、师长,即便要放弃加勒比海的利益,为什么不通知他们一声撤退?即便是要有人负责,也不必把所有的人都赔上!难道你不是也……爱着穆的吗?”
沙加垂下眸子,“我不否认。”他说:“但卡妙必须死。他不会回到巴黎,甚至不会回到欧洲。原因……我想你已经知道。”他向米罗微微偏过头,从米罗的角度看他的侧脸惨白如纸。
米罗呵呵地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他笑出了眼泪。“的确是这样。沙加,的确是这样的吧?放弃圣米洛斯只是一个借口,你们真正要毁灭的,是卡妙吧?本来在西印度群岛和中南美洲,有比圣米洛斯更符合两国利益的岛屿和殖民地,却偏偏选择了它,因为你们真正的目标是卡妙。因为他的力量日益巨大,威胁到了你们的利益。对不对?为了铲除他,你们甚至可以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是你的穆!只是为了确保计划能够顺利实现!”
沙加转过身来正视着他,他的碧绿眸子中有说不出的悲悯,“米罗,即便是今日的你,恐怕也想象不到他的能力。即便是做到这种地步,他依然知道了,对吗?当穆拿着我给卡妙的信物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在破城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而且已经为你们所有人铺好了后路,包括他自己!”
“你放屁!”米罗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是安排了我们所有人的退路,唯独没有他自己的,正因为他清楚你们的目标是他,如果他活着离开,你们会发动下一轮攻击,而更多无辜的人会卷入其中!”
沙加的目光中浮现出一丝嘲讽,“事实上,他活着离开了阿卡利亚斯,甚至回到了欧洲。”
“活着……”米罗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事。“回到欧洲?”
“没错,回到欧洲。”沙加的目光不再咄咄逼人,他在密室中踱着步子,“我和穆在巴黎的家中受到袭击,尽管当时的天色很黑,但是……没错,那就是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
“那是什么时候?”这句话米罗几乎是吼出来的,以至于他忽略了沙加那抑制不住的悲伤。
“就在你住在黑羊城堡的那几日……你还有印象吗?”
“……”米罗的脑海中电光石火地闪过那几日遭遇的人和事,“那几日……那几日……”他的痛苦透过破碎的声音迅速蔓延开来,“……卡妙……”
“所以说,”沙加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空灵淡然,“你远不了解他,米罗。他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纯洁高尚,……也许他对于他身边的人是没话说——但是一个拥有能摧毁一个国家王权的力量的人,他的双手是干净的吗?”
“闭嘴,沙加!”米罗向他大吼,“如果他没有这种力量,那么恐怕不只是他,连他的家族,他爱的和爱他的人,甚至他身边追随他的人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吧?你们作为他最亲密的人都无情地背叛他!陷害他!又有什么资格让他放弃所追寻的力量而成为一个殉道的圣人!”
“……”沙加看着他长久不能说话。“你说得对,”最后,他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再争论是他的力量先威胁到了国家还是我们先背叛了他毫无意义!”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沙加!你们要置他于死地远不是为了国家利益这么简单,他什么都没有做,他的罪名只是你们的臆想罢了。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并不是只有你们自己知道。路易十四也许是为了国家考虑,但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子孙的至高王权;缅因公爵是卡妙的政敌,想击垮他理所当然。奥尔良公爵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最后关头背弃了盟友,王议会的老头子们在卡妙没有利用价值时只会落井下石。而您呢维格大人,这个主意是您出的,计划是您制定的,您收买了拉达曼迪斯·菲永,调教出苏兰特·奥尔科特,让他们为您具体执行,英国的海飞龙不愿与您合作,您就找到他充满野心的私生子亲戚一辉·法斯和他后台的主子曼彻斯特公爵哈迪斯,最终促成了密约。告诉我,沙加·维格大人,您图的又是什么?”
沙加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宣誓效忠国王,就要全心地为他和他的子民的利益考虑。”
米罗挑了挑眉毛,“哦?真是伟大的情操。没想到这世上还真留了一位圣徒没有死绝。连红衣主教大人,不,恐怕连教皇也自愧不如呢。”
“法座爱卡妙胜于爱我,但他什么都没有做。米罗,你就不去想想这其中的原因吗?”
“当然想过,不仅想过而且我还调查过。法座现在为什么去教廷,那可不是流言那么简单。”
“你是说……?”沙加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曾经让他的情妇生下了私生子——你竟然不知道?”
沙加惊讶地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在胸前连划了三个十字。
米罗耸耸肩继续说:“而西蒙娜那个□□在有了新的私生子冰河之后,尤其是攀附上了你和杜鲁大人之后,也乐得将那个不听话又棘手的儿子除掉——反正不用她亲自动手。说到这里,你们不是奇怪为什么卡妙会知道你们的计划吗?我想是她写给卡妙施压或是什么的信中暴露了她幸灾乐祸的想法,才让卡妙有了警觉的。”
沙加叹了口气,点点头,“这的确很有可能。不过,更有可能的是他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否则他不会在《密约》诞生后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安排好了所有人的退路。”
米罗眯起眼睛,“你是说……?”
“你刚才说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所有的罪名都是建立在我们的假设上。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沙加的目光落到滴水的石壁上,又仿佛透过石壁看向了那个遥远的世界,“你还记得那个刻着名字的金百合吗?”
米罗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胸口,“那个金百合令?”
“是的。那个东西是太阳王陛下送给卡妙的,具体是在什么情况下因为什么事我就不得而知了。总之,那件东西代表了太阳王陛下无尽的权威,可以相当于陛下亲临。那时,大概陛下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为完全带来多大的困扰。他原本希望卡妙不要用到它。然而,在我们还是少年时,他刚到新世界之后,金百合令便用来调动军队,他也因此击败了所有的内外敌人,仅用了几个月时间就将阿卡利亚斯变成他的属地——这就是他滥用权力的开始,也是我们制定夺回金百合令的计划开始的时候。”
“这一切……”米罗的声音中泛上了痛苦的涟漪,“就是因为这个金百合令?”
沙加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但是后来他又用了一次,而此时皇太子夫妇、皇太孙先后离世,欧洲战局不利,我们的继承人,也就是路易十五陛下过于年幼,终于使风烛残年的太阳王陛下下定了决心——你要相信,先帝自始至终都是宠爱卡妙的,做出这个决定令他的最后岁月过得无比艰难。也就是在那时,我们在御前向路易十五陛下宣誓效忠。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除去卡妙,销毁或者夺回金百合令……”
“金百合,金百合……”米罗喃喃地说,他痛苦地闭上 眼睛,靠在石壁上,他面前浮现出当年卡妙看着金百合时那复杂的眼神,他的手摸向怀里,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他拿出了那条还带着体温的金百合项链。
“金百合令!”沙加忍不住向前几步。
米罗用手指挑起链子,夜明珠的映照下,金子在他指间流光溢彩,“沙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他说,深深压抑的痛苦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深不见底。
“可以,但是你得将它交给我带走。”
米罗深蓝色的眸子看过来,沙加觉得自己能一直看到他痛苦地无以复加的灵魂,因为自己的灵魂也在那一刻起了共鸣。
“他,还活着吗?”
他,还活着吗?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很多遍,对自己也对别人,当然也包括沙加。沙加最后的回答是相信他还活着。
“别骗我。”
沙加看着他,久久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这个问题让他无法回答。
“他死了。”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那略带颤抖的沙哑嗓音像蛇一样从石洞深处传来,像是一声压抑许久的叹息。
两人都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阴影中一阵窸窸窣窣,从那一团蒙蒙的灰色中分离出一个人影,他披着灰绿色的披风,一身精悍的灰绿色粗布短打装束,一双黑色皮靴,一个大大的斗笠戴在头上,他身上有浓重的湿气,以至于披风看上去都很沉重。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还是一直都在这里,两个人都没有发觉。他走到明亮的地方,抬手摘下斗笠,柔顺的紫色长发水流一样淌了下来。他抬起头,一双紫色的眸子明亮地吓人。
“穆!”沙加叫了起来,不自觉地向他走去。
穆撩起披风,“唰”地拔出佩剑,剑身在夜明珠的映照下反射出雪白的光芒。
沙加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穆,”米罗的声音听上去像弥留的人一样虚弱,“你说卡妙……他……”
穆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看着那张像死人一样泛着青灰色的脸,他压抑许久的悲恸开始浮现出来,“他死了,被他……”他的剑指向沙加,愤恨肆无忌惮地从那双曾经美丽如水晶的紫眸中喷涌而出,“被他毒死的,就在巴黎,在你在黑羊城堡养伤的那段时间里。七月十四日就是他的忌日!”
米罗后退几步,几乎要瘫倒在地,他用最后的力气抓住石壁,死死地盯着穆。
“你,你怎么会知道?”沙加看着他,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神色。
“我怎么知道的。我亲手安葬了他。”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我不想怀疑你,我真的不想!可是你太大意了,为了毁尸灭迹,你让你的人将他偷偷埋在教堂墓地其他人的坟墓里,为此那些丧心病狂的东西挖开了别人的棺材……”
“穆,”米罗突然嘶吼了一声,像是要用尽所有的力气,“你说你安葬了他,那么他在哪里?”
“他在哪里?”穆的目光又游离回来,“他就在这里。”
“他在这里?”米罗的目光迷茫地看看他又看看沙加,最后他低下头,看到手里仍然熠熠生辉的金项链,突然明白过来。他开始发疯一般顺着石壁、地板寻找起来。
“你都知道了。”沙加苦笑,最后一丝血色也从他精致的脸上褪了下去,“这些日子你离开我,也是为了调查当年那些事吧?”
“没错,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已经明白了大概,刚才听到你们的对话我已经全部都明白了。”穆回答,他尽量使语气平静下来。
沙加很轻地笑了一下,“看来他真的很信任你,连这里的密匙也给了你一把。而你,显然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信任我的不只是他,还有阿卡利亚斯我那千千万万的兄弟们。”穆咬着牙说:“就算我相信了你的话,就算你杀卡妙有千万种理由,就算我放弃为他复仇,我也不会对阿卡利亚斯大小战役中枉死的我的兄弟们视而不见!沙加,因为你们的欲望,为了你们那冠冕堂皇的理由,即便是他做了最详尽的部署,仍然有三分之一的将士和不计其数的平民惨死在那里。你可知道,他们也是有父母儿女,也是有最爱的人和爱他们的人的!”
“穆,”沙加开口说:“我不会否认我的罪行。我为了自己的信念牺牲了你,牺牲了无辜的生命,甚至差点害死了我的最爱。这是不公平的,也是极端自私的暴行。你要杀我……”他的目光随着那颤动的剑尖抖动了一下,又继续说:“我无话可说,那是我罪有应得。我无法恳求你的原谅,但我仍要说一声对不起……”
穆看着他,剑尖抖动地更厉害了。
“但是,如果今天我能活着离开这里,我还是要将金百合带走,还给它真正的主人。”他转过头,向着米罗的方向大喊了一声,“我已经告诉了你答案,把金百合给我!”
“不,米罗,那不是他的!那是属于卡妙的!”穆也大喊:“而且答案不是他给的!”
但两人的目光随即凝固住了。米罗跪在地上,墙上一块一米见方的地方正缓缓凸起,向外移动,伴随着第一道柔和的光芒从中射出,那个弹出来的棺材一样的长方体中涌出来越来越多的光芒,那光芒神圣而安宁,像照在圣母像上的黎明第一道曙光。米罗跪在那里,像一尊石像一样一动不动,悲恸像雪山一样崩塌,瞬间将人吞噬。密室内死地一样的沉寂,只剩下石棺弹出的隆隆声。
沙加试着动了一下,他想向米罗那边靠近一些,但闪着寒光的剑锋阻止了他。穆依旧没有看他,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目光中破碎的极冰般的光芒。
那石棺已经完全呈现在他们面前,石青的棺身,水晶棺盖,里面铺满了细小如豌豆的夜明珠和闪烁如繁星的钻石。在这一片柔和梦幻般的光芒中,躺着一位石青色长发的年轻男子。他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一动不动。他的脸色在黑色暗纹的华丽衣装的衬托下显得苍白而透明,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像是沉睡在繁星中的一个梦,又像一个虚幻的传说那样不真实,甚至等不到你眨眼便会消散在晨光的雾气中。
米罗突然发出了一声濒死的野兽般的嚎叫。
米罗坐在崖石上,望着脚下不远处翻滚的黑色波涛。暴风雨已然过去,只留下东方紫色的云霭,一轮圆月正从那里冉冉升起。天地间只剩下沉重的湿气和彻骨的冷风,星子从云层撤退的地方露出来,冷然地注视着瞬息万变的海面。
“很快,水就会漫上来了。”米罗望着不远处的另一处岩礁,不久前这里还是拥有两座小山峰的美丽岛屿,而今只剩下这两座露出水面的小山头。今夜是大潮,用不着午夜,这两座小山头也将消逝,大海将吞没这里的一切。干干净净地结束,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不,也许那只还等在海面上的船只会记得这一切,不过,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过了今夜,他和卡妙将会永远在一起了。月光透过云层洒了下来,照耀着他苍白而超然的微笑,淡淡的幸福和温柔从浓郁的紫罗兰色眸子中流出,落到他指尖流转的金色光芒中。
一个孩子的笑声在海浪声中隐隐传来,米罗惊讶地抬头,看到不远处一个孩子光着脚在海边踩水。在这个暴风雨和死亡刚刚光顾过的即将没入海平面以下的孤岛上,怎么会有个孩子?
米罗站起来,呆呆地看着那个孩子欢快地跑过来。红色的细卷发随着他的脚步在风中有规律地跳跃着。
“你一定是米罗,对吗?”孩子仰起脸,他没有眉毛,眼睛上面只有两个圆点。
米罗点了下头。
孩子献宝一样从背后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双手举过头顶,“给你。”
尽管夜色像浓墨一样包围着他们,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那盒子上熠熠生辉的欧泊石。他觉得他死去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浮于表象的往往不是真相。反之,亦然。”
黑色天鹅绒衬底上,熟悉的漂亮字迹跃然纸上。
米罗震惊地抬起头,一只挂满白帆的船绕过对面的山头靠了过来。
“奥罗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