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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因我委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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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气阴,寒风入骨。昨夜下了整整一夜大雨,霹雳雷雨惊得人心惶惶,孩童彻夜嘹哭不止。
今晨起身推窗,上空清亮,倒是个好兆头。
天街两侧槐树枯尽,各坊商铺连续开门做生意,街道逐渐熙攘,胡商牵过几匹骆驼路过,驼铃响亮合着行人往来互礼问好,一派欣荣景象。
突然,一匹红枣马不知何处窜出,骆驼吓得乱蹄,二三行人急忙躲闪,差点推翻一旁路摊,引起不小骚乱。
片刻回神,一人怒而寻始作俑者,却只见蹄扬黄沙。
正在炊饼摊前买早食的赶考书生喟叹一声,“长安这些纨绔子弟,整日纵马好不逍遥。”
摊主利索从炉子取出热香的饼子,递给他热情随了句,“诶,客官您可是看错了,那策马者头带帷帽,白纱下衣裙青飘,分明是个艳娘子咧。”
书生讶异,回头追寻那马匹无果,“那这也太大胆了,谁家女子如此豪放!”
摊主摇摇头,不少见各州县初来长安的学子们惊讶面孔,“来日春时花开,侯将世家小姐公子门纷纷出门,一同长街策马,那才道逍遥热闹。”后又打量这白面书生肚腹诗书成山的样子,恭维他两句,“往后您若高中,御街夸官走马一回,可知这豪放之意咯。”
书生摇头不细想浅意,提了胡饼回客栈温书去。
将马送回马厮,付了借租银钱,老板喜滋又得了一笔丰厚银子,与她熟稔对话,“沈小姐,这次之后又何时再来借小魉?”
女子爱惜地抚了抚红枣马,白色面纱下轻声道,“这冬了,家中管得紧,怕是等开春才可来了,店家替我好生照顾小魉,届时必有重谢。”
老板立即答道,“沈小姐出手阔绰,您尽管放心,小的绝不亏待小魉。定将小魉好生伺候,定不会少它一根毛。”这话的语气好似将马匹比作了他的亲生父母。
女子颔首,即使对马匹再三不舍,还是转身离去。
日暮破晓,不远处鼓楼敲响,悠悠钟声悠远递进,坊里不少人家接二连三支起窗户,开始一日生活,这座长安城渐而苏醒。
女子正抄着小道入巷,听得钟声暗叫一声不妙。
加快步伐,脚步急速而慌,一脚脚踏入雨形成的小水坑,淤泥骤然溅附裙角,一套上好蚕锦而制的衣裙怕是毁了。
青白身影隐于巷尾,一辆马车从街角缓缓驶过。
巷子左拐尽头,女子扯了帷幕,露出清秀艳美的脸,昂首望个丈高宅墙,施施然吐出一口气,而后肚腹沉收,白色帷幕先于空中抛出一道流畅影像。紧跟着女子往后退几步助跑,骤然往前,掌心撑着墙沿,轻而易举翻上墙。
墙内,两臂之远的梧桐树主干粗壮,足有三人合抱之势。
只要跳下这堵墙,便无人知晓她昨日偷跑了出去。心中正沾沾自喜,墙顶青苔打滑,她脚落不稳,来不及惊呼便一头栽了下去。
……
“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摔死我了。”
哼呦揉着腰臀爬起来,女子皱着脸儿胡乱拍了拍裙裳稀泥混土。正要往自个人院去,忽而前头一群人涌跑了来,来势汹汹将她围住。
其中为首的人一看她,脸僵恶煞,“施烟小姐,您又偷跑出去,翻墙进府。”
被唤做‘施烟’的女子静静贴着墙壁,无奈叹气,“管家您一把骨头,没想到跑得还挺快。”
老管家年近六旬,头发花白,两手相揣,背因年老弓起,脚力倒不逊色府内兵卫。
现在,这么多人看见,躲是躲不掉了。
府内洒扫的婆子丫鬟、府内领事奔走小厮尽都瞧见施烟小姐一身灰溜溜往大夫人主院去。
一婢女道,“自家主走了,表小姐是一日不惹祸心中就难受。”
一婢女接道,“诶真是,我们大夫人鬓发都被表小姐急白了几根。不过,这些日子大夫人与大少夫人正替表小姐相看人家,据说都相看好了,正等家主回来敲定呢。”
“啊?这事儿当真?”
“我娘是大夫人院里的洒扫主事,亲耳听常嬷嬷教训表小姐身边的丫鬟,‘你家小姐都快定亲了还这般不懂规矩,往后出阁迟早给萧家丢人。’”
入主屋,从内室退出的谢若滢看到一身狼狈的施烟,不由得诧异,“妹妹这又是打哪儿来的,怎得一清早浑身弄得污脏?”
屋内起了炉子,温暖如春,腿肚又湿又暖惹得施烟骤然打个寒噤,她摸了摸冰凉耳垂,怂眉耷眼吐字,“摔了一跤。”
谢若滢蹙眉,压低声音,“那怎得不换身衣裳再来。”她谨慎往屏风里望了眼,忙推着施烟往门口去,婆母可是见不得脏乱,可现在凡施烟路过,地上皆潭下一团污泥,凑近她身上还带一股难闻气味。
施烟认命地抖了抖裙边,忍住黏糊难受的绣鞋,视线不满往身后常嬷嬷撇去,谢若滢心中猜了几分,忍不住伸指轻点她眉心,当下做主道,“你啊,半月不惹祸心中便不踏实。母亲方起头晕症又犯了,你先随我丫鬟去我院子换身衣裳再来。”
施烟原本苦脸登时喜笑颜开,拱手作揖,俏声声:“嫂嫂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
谢若滢哑然失笑,忽而里头传出道颤巍薄怒女声,拌住她逃离步伐,“让她进来。”
大夫人身边嬷嬷应声拐出屏风,朝二人俯身行礼,旋即做了个请她二人进去的手势。
施烟苦凄小脸,只得入内,便见得萧大夫人梳妆穿衣完好坐于八仙桌旁。
她年近四十,碧玉年华嫁于萧家大老爷至今,育一子两女。执府内中馈多年,治家有方,颇有威严。
施烟了两下步子便不敢前去,“我身污秽,恐脏大夫人眼耳。”
瞧她这章法,浑身狼狈,张氏只觉额头穴位突突地跳,一掌重拍在桌上,手中捏着丝帕指向施烟不停颤抖,“你这般模样啊,何有矜持闺秀的影子。”
施烟垂首不语,这挨训与她是家常便饭,谢若滢上前为母亲顺背,急安抚道,“母亲莫气,妹妹今晨起早来给您请安,路上不慎摔了泥坑。”
张氏淡淡瞥儿媳一眼,语气不威不怒,“你如今为她找借口倒是顺畅得很。”
谢若滢左右慌了下,领着丝帕抚在心口,不敢说话。
一道厉严视线直扫来,施烟听得萧大夫人问自己,“你自己说说,管家是在府内何处看到你的,昨夜你又去了何处!”
手指踌躇揉搓裙裳,施烟怯懦着转了题柄,“大夫人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现在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翻.墙入府了。今日之事,愿凭您责罚。”
她本无意惹大夫人生气,可昨日确有急事出府,逼不得已出此下策。
张氏冷哼一声,“你不说我也从你嘴里撬不出来,不过施烟这儿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若是你再不安分惹是生非,让别家败了我箫家名声,就是祁远回来,我也照样赶你出去。”
“常嬷嬷,给我将这辱没家风的东西扔进祠堂,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人走后,谢若滢走上前扶起大夫人,有些担忧,“母亲,三公子估摸这两日归回,我们这样罚烟儿会不会有些不妥?毕竟,她也不是我箫家血脉……”
张氏抬臂挥挥,单手撑住额头,疲惫无力,“那有如何,自前年祁远领她回来,她在长安闯了多少祸事,多少世家贵眷对她避空不及。如今你几个弟弟妹妹嫁娶,萧府名声可不能败在她手上。”末了想起什么,又叮嘱她,“趁祁远还未回来,你告诉缪儿外头铺面上的末梢之事抓紧完了,莫让别人抓住把柄。”
谢若莹得了婆母命令,忙应下。
跪祠堂施烟可是府内熟客,里头常年绵延香火,数百座牌位并肩而立,肃穆森肃。
大夫人对她苛刻,从不遣人送饭食来。堂风一吹,身子是又冷又饿。施烟蜷缩在蒲团上,忽悠自己梦中有暖炉热汤糕饼,昏昏欲睡中外头稀碎脚步声混着人声吵闹,她耳力向来极灵,霎时惊醒,忙立直背脊,双手搭在腿上跪好。
“家主,大夫人说表小姐私自出府犯了家法,须得在祠堂跪四个时辰。”
梁胥弓腰站在祠堂门口,同轮椅上的男人恭敬道。
轮椅上坐着一男子,身上披着裘袄,矜贵清冷,目若深潭望着祠堂大门上头‘萧家祖祠’四个大字。
男子收回视线,与身边佩刀随从闲聊,“祖祠从雍州移至长安多久了?”
“回家主,七年。”
轮椅上的男子嗓音低沉掩了些笑意,“三年各支脉来祭祖一次,她一个外姓的,跑祠堂次数倒比姓萧的多了。”
今日晴光虽好,可阴风瑟瑟吹得人面疼。
“跪了多久了?”
身后响起熟悉声音,不急不缓,叫人听不清期间情绪,随风潜入祠堂,轻轻浅浅地拨撩施烟心里不安。
左后侧方有一人影,直感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施烟掐着酸疼无感的大腿,闷闷应答,“两个时辰外加一柱半香。”
“为何罚跪?”
“翻.墙入府。”那视线逼人,施烟答得颇有压力。
“还有呢?”
“就这一桩!我昨日想骑出城骑马,回来晚了只得翻.墙,哪晓得被管家逮住了……”
身后悠沉“嗯”了声,施烟塌下肩膀,咬牙切齿地攥了攥拳,声若蚊呐,“还……打了人。”
“你可是能行,我才走五日,你就惹了事来。”那人走近,施烟余光可见蓝色衣袍,闻久了祠堂香蜡烛火,一股药味吸入鼻,心里竟清爽不少。
“户部左侍郎家四代独孙,被你当街揍得鼻眼不成人。”
若是寻常人家发生此事,吓得赶忙上门认错或举家躲藏以免遭来杀生之祸。偏这位‘凶手’堂而皇之在祠堂罚跪,背脊挺立,毫不服输。
施烟一直观察旁人举动,待他立在自己身旁。胳膊酸疼得厉害,伸出去听得脆骨清响,攥着旁边人衣角。
她目视前方,看着数百块檀木牌位,神色倔强,“萧祁远,我没错的。”
“是他先出言不逊,骂我是下乡人也就算了,还说我性子暴,活该被沈家退婚。往后没人娶我,便让我给他当个姨娘。我气不过……”
话说一半,沉稳有力的手掌托在手肘下,施烟借力被他扶起来。
他插一句,“那你可吃亏了没?”
施烟摇头,心中就等萧祁远这句话,唇角弯了弯,嗓音不可抑制带了哭意,软绵可怜又带着不服输傲气,“君子动口不动手,我非君子出不了口,只有这拳头稍有用些,让那腌臜蠢人闭嘴。”
她来势汹汹控诉,说着说着一双漂亮眸中蓄起晶莹泪水。
指腹轻轻拂过眼眶下第一滴泪,这一擦不得了,小脸落得更多。
萧祁远笑她,“打人的是你,挨打的那人没哭,你倒哭了。”
“因我委屈,”她说地义正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