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梓俍

65、番外1

　　过了些年，程朔也娶了妻，女孩儿认职在职方馆里，彼此算是知根知底，两家的父母都格外满意这门亲事。程朔清楚，他不应该有什么不满意的：仕途顺遂，妻子贤淑聪颖，说话做事玲珑善道，只是，她不是赵月……许多人说妻子与他很像，说这是有缘，他总是打着哈哈应过去，却没有说过，他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
　　婚后一年多，妻子为他产下一个儿子，为人夫，为人父，程朔明白，他总要为这个家担些责任，他努力去关心妻子，关爱孩子，却常常会错了意，引来妻子的抱怨，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没有学会如何体会别人的情绪，他会的，仅是体会赵月的喜怒哀乐罢了。
　　和月下交接的事也还是程朔在做，只不过月下的殿主换成了吾明。平心而论，程朔很喜欢吾明。男孩子说话不多，办事干净利落，成熟又稳重，不仅与职方馆配合时没有什么矛盾，连治理月下也井井有条。赵月，到底没有看错人。月下更新换代快，才没几年，程朔见过的新面孔已经一只手数不过来。江照临从北燕回来只一年便丢下封书信一个人跑了，除了吾明，谁也不知道这家伙藏去了哪个角落。于是文化系统换了位老先生当负责人，结果上任没几个月就与世长辞，吾明干脆挑了个不到二十岁的小秀才负责，小秀才聪明得很，没几年就给月下新修了几个义学，招来先生，办得风生水起。
　　就连平郭——那个当年因为办砸差事，跪在坟地一夜的小孩，也成了间谍系统负责人。楚云孤身体不好，这些年天下太平，也没他们什么事，与吾明申请后，干脆退居幕后，不再出山。
　　程朔见了这些，又想笑，又想哭。他特别想告诉赵月：傻姑娘，也不知道你这么拼是为点儿什么，你看，这世界没了你，不也照样过吗？
　　启国后来又有过两次战争，程朔都去了，但一次在西边，一次在南海，潼城——那个充斥着朔风的小城，他再也没去过。
　　时过境迁，连程朔的儿子都长大成人，他的妻子也已病逝。临终前，妻子说，我知道你心里没我，你其实不用有什么负担，这么多年，你也没有亏了我，我不求什么的。他无言。送葬那一天，他全程十分木然，不悲不喜，像个抽离了情感的木偶人，呆滞，又无感。
　　许是巧合吧，妻子是五月十一日去世的——赵月的生日。多年前的这一天，他仰头望着树上翘着脚打晃的女孩，告诉她自己已经向皇上讨了圣旨，等回到京城，就可以娶她。可惜他的女孩，他的小月亮，再也回不到京城了，而那段青涩，却又缱绻，穿插在刀光剑影与烽火号角间的感情，也被永远留在了边关的风雪里。
　　八十二岁时，程朔辞世，是寿终正寝。儿子跪在他床前，问还有什么遗言。风烛残年的老人想了很久，说：“葬在……”那两个在舌尖打了千万个转的字终于还是被咽回来，老人轻叹一声，“葬在祖坟里吧……”儿子不明白这种事为何还要特地交待，但还是应下。
　　于是，程朔被安葬在那四季如春的江南，与潼城，远隔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