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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汤泉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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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合休息了一晚,翌日,我们三人驾马同行,路上以野果充饥,山泉解渴。行走一天,眼见天色欲晚,我坐在车上正发愁晚上的吃食,山果虽也能充饥,但是酸涩不已,宇儿吃的时候总皱着眉头,已经表示不情愿了。
“汤泉——”听见马车外的萧澈高声一叫,我掀开帘一看,山坳处突现一片白沙石滩,地势深凹处的水洼“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热汽氤氲。
他立即跳下马车,飞奔至水前,用手试温,“好汤泉!”两人很快跳进汤泉洗身,我默默离开,独自登上一面山坡。站在高处向西瞰去,此刻日落西山,夕霞如画,残阳泣血;远处老树昏鸦,近边苍翠无语;天地虽广,而却孤寂;金碧辉煌的宫殿不复存在,周围尽是陌生荒幽的山野;渺小的我默默伫立于这深广之中,飞也不能,逃也不能;我突然有些眼鼻泛酸……
怔怔的目送落日在黑山后面渐渐落去,收拢远投视线,转头看到他们两人容光焕发出来。
“你也不妨去泡泡,过了这村再没这店了。”
低头瞥见自己一身脏衣,仿佛上面还有狼血的腥味,浑身上下更是脏痒难耐,可眼下这情景,不说荒郊野外,他又是男子,重重顾虑让我摇头。
他抽出长剑,从附近林子里随手劈了些长条树枝,选一处半边是山石的浅洼,把枝条和池边和大石头一围,形成一个天然屏障,只见繁茂绿叶环绕之间,蒸汽氤氲,宛若一大香汤盆。
“这样有人也看不见”,他又远近堆了两堆松枝,点了篝火,“天色将晚,有了火就不怕狼来袭”。
这样好意无法再推却,我低头谢道:“多谢费心!”
宇儿摸摸肚皮,“姐,我想食肉羹。”
我无奈摇头,“连饼都没了。”
他惊愕万分,“难道,昨晚我竟把你们的口粮都吃完了?”
我温言安慰道,“我刚采了果子,先垫垫肚子,身上还有点银子,明天若路过村子,再去换点吃食。”
我轻轻触摸左腕六色玉石手钏,仓促出逃的我根本来不及携带金银细软,如果遇到山民,就只能看能不能拿这个换些吃食。这个手钏是由六种玉石线穿而成,雪白的脂玉、清淡的青玉、黑邃的墨玉、血红的糖玉、幽绿的碧玉、明黄的岫玉,皆琢刻成莲花的形状。每件都是玉中精品,颗颗凝滞着母后对我的宠溺,我真是万分舍不得拿它换食。
萧澈抬首望天,昏黄的天空偶尔掠过几只墨色飞鸟,他一脸自信,淡笑道,“有弓箭没?”
“有,不过……”车厢里剩着一把破旧不堪的弓,箭只有两支,还是秃了羽的。都是扈从们淘汰下随手丢在车里的,“……只剩两支箭,怕是不好用”。
“一支便够”,他把马车停在一宽敞的地方,站在高处,手挽长弓,眼瞄羽箭,屏住呼吸,箭头向空中微微调动方向,“嗖——”一声,一只大雁应箭而落。
………………
温热的汤水没过我脖颈,抬头望,夜空象个巨大黑色幕布将四周罩住,让人茫然的找不到出口。我不知是否还有心力坚持走下去,空前的绝望满心漫起,蓦然发觉脸上一片湿热,不知是水还是泪。
不知多久,一阵阵肉香扑鼻而来,篝火那边传来的笑声快语,肚子也应景般着咕噜地叫起来了。我换上一身干净素衣,将头发拢起再用凤尾玉簪一挑,一身清朗向那边的温暖走去。
“姐姐快来,烤雁肉,还有烤山鸡……”宇儿嚷道,兴奋的向我挥手。
好久没吃到这样的美餐,虽然缺盐少料,野禽肉竟也如此鲜美。宇儿开始还是细嚼慢咽,不一会也学他如饿狼一般,手抓一大块肉,自顾不暇的咧嘴豪啃,吃的是满手流油。我坐在旁边,用手指一点点的把肉撕成条,细细品味。
“吃肉要大口大口的吃,这样才香,”吃罢一扇肉,他吮吮拇指,意犹未尽的说:“若有酒则更善”。
吃完饕餮大餐,我哄着宇儿入睡,他忙碌一阵,把用过的箭细细清洗,又在石头上磨了一阵,终于见他收拾妥当,我道了声:“该上药了。”
我从车上取了药瓶,解开他包缠伤口的帕子,触目惊心的伤口上依然未结疤,一丝血在我笨拙的手下立刻又渗了出来,我赶紧撒了药,药粉一下子倒多了,洒了不少,然后换了另条干净的彩蝶戏花绫罗帕。
“你这样笨,药粉都浪费了不少!”
“呃……”我垂下眼睫,“我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只见别人做过。”
“我……嘴笨……毋介意”他支吾着,我浅浅一笑以示无妨。待收拾完毕,又觉的毫无睡意,于是闲坐在篝火旁。我无意用树枝在沙地上写了个“萧澈”两个字,问他:“公子的名字是这样写的罢?”
“是这模样,我除了自己名字认识,其他一个大字不识,但觉的出你的字极好看”,他用树枝模仿着我写的字依样划着。
“这一笔要一横直接拐弯,不应该停顿”,我轻声纠正的他的笔画。
“公子的字起的真好,澈,水澄也”。
我继续划道:“这个是君字,君、尊也;这个是宓字,宓、静也;这个是宇字,宇、疆也。我们姐弟二人的姓及名,按辈分,我们的字上面都有个宝盖。”
“学字不难,贵在坚持;公子射御本事高强,也不是一朝一夕所得。”我对他淡淡一笑,他却躲过我的视线低头道:“以后……能教我写字不?”
我苦笑,我的明天尚不知将漂泊何处,我的未来也沉浮不定难以预料,昨日还在青玉案上手挥狼毫,如今却在此山野中执粗枝划沙地;昨日还在繁华殿中凭琴曲舞绿腰,如今却在这冷寂荒凉的山岭中吹萧风望寒月。
昨与今,差别犹如天与地,生与死,其实也就一线间。
我不由得长吁短叹,望苍穹,星光璀璨,月媚如钩,月光象清纱一样笼住山林,夜风轻佛,拂起我缕缕发丝轻轻扬动,却吹不散如雾般拢聚在心头的哀愁。
再低头,见萧澈微微颤抖着在沙地上划了个“娟”字,他除了自己的名字,竟还会写这个字,我想,一定是他的心上人的名字吧。如此月夜,最是容易牵动起思念的心弦,我手指微动,不知不觉地在沙地上默默地划了个“瑧”字。
“这个是什么字?”
“唔……”我心一跳,“……这个是瑧字,瑧,玉也。”不知道为何脸一下子烧起来,他怔怔看着我,我慌忙道:“离火近了,烤着热了。”
“瑧,玉也”,他喃喃道,然后一笔一划模仿着,“我有也玉,”他摸摸自己脖颈上那块蜜蜡黄。
“公子那块蜜蜡黄是上好的玉,有曰‘君子如玉’,此玉配的上公子。”
“你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我这个是蜜蜡黄了,是不是好玉我不知道,总之我娘留给我的,哪怕是个石头我也当宝。”
“可惜她老人家不在了”,他轻叹一声。
我侧头看他,他却陷入深深的沉思中没再开口。我仰头深吸一气,抑住内心风雨欲来的涌动,母亲……
宇儿已经酣睡,却喃喃呓语着:“母后……抱抱……”我轻轻过去给他盖好薄衾。
四周寂静,星月无语,人亦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