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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雪迷离 ...

  •   辰时进宫拜见太后时,天还似乎欲放晴,待我告退出了长信殿,天便阴霾黯淡起来,还没走过太液池,转眼功夫漫天竟飘起鹅毛大雪。我拢拢衣襟,隐隐觉的肋骨有点犯疼,赶紧加紧步子出宫。

      太液池已结冰,仿佛一面巨大的雪白瓷盘应接着天上款款而落的雪花,我在孟都那里经受过这样寒冷日子。顶着风雪,我们刚巧路过梅苑,本还欲折枝“金钱绿萼”带回府,可实觉天寒地冻受不住了,决定还是转道出宫速回。

      远远听见梅苑里似乎隐隐传来哭泣声,那声音听起来还有些熟悉,秀眉叹道:“谁人竟敢在宫苑里哭泣,也不怕犯忌被责罚。”

      我笑她多管闲事,“也许那个宫娥受了委屈,忍不住在此哭诉吧”,人道深宫里阴气重故多怨气,这漫天鹅毛大雪,谁知是不是老天的眼泪呢。

      马车辚辚,给雪白直路印上两道深黑的车辙,风雪交加的天气,几乎连路人都见不到。突然心中一动,我唤御人改道去东市,秀眉怨道:“天这样冷,不如下次去吧”。

      不知是因为车厢挡住了风霜,还是怀中揣的小暖炉缓缓温着,我似乎也不觉的太冷,安道:“就耽误一会功夫,不打紧。”

      下了车。迎面是“觅宝斋”,无须我多言,秀眉心会意领,与其他人皆在斜对面的小店门口等候,我独自进店。

      内室重地,火盆吱吱吐着热气,一片暖意盎然,桌案上左右静静蹲着两盏茶汤,仿佛早已凉却,我对霍唯谢道:“多谢霍大人妙手回春,救我幼弟,因为宓身体一直欠佳,故拖至今时才前来道谢。”

      霍唯今日见到我,似乎颇感意外,不过饱经世故的他很快持着份神情自若,拱手道:“公主这是哪里话,能救小皇爷是下官本分”。

      听他一句小皇爷,我心中有些不乐,这时下人敲了门,进屋端来两杯热茶,接着又紧将刚才两杯凉茶撤走。这不说也能看明白,刚才必是曾来人过。今日风雪交加,店里根本就无客人来逛,而且能进入内室以茶相奉,必是重要之人,我心中微疑,但故做不知也不问。

      “君宇如今是大燕宁王,霍大人不要叫错了。”

      我无意一瞥,竟看到案头一角上展着幅画。画中描绘着花红柳绿、亭台楼榭,画中的高楼是宣墨阁,这不正是我孟都皇宫的藏书阁吗,他刚才是与谁共赏此画?我心中不由疑窦丛生。霍唯看我端详此画,忍不住道,“下官因思念故都皇苑,无聊中拙笔乱描的。”

      我抬眼看他,他一张精明世故的老脸依旧温雅,“大人真是一双妙手,既医术高超,又擅笔墨丹青,宓从前真是小瞧了。”
      霍唯笑颜,“过誉,”片刻他又道:“前日下官收到书信,柴勇在南方已经周全好,即将返回,只待公主……”

      我平静道:“霍大人,您医术高超,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茶盏未动,我起身,“宓专程来道谢的,就不久留了,祝大人福寿安康。”

      旋而转身欲出门,还未迈脚跨过门槛,只听见背后霍唯冷声传来,“公主以为留在长安就能保命吗?前月小皇爷的病当真束手难策吗?其实小皇爷得的不过是普通的伤寒,不知是否宫里的医正眼拙手笨不会治,下官也非妙手回春,捡了个便宜罢了……”

      我惊然步顿,脊背一阵阵寒凉袭来,骤然觉的一阵耳晕目眩。我咬咬牙,撑着身子毅然迈出大门,顶着风雪迅速离开。

      秀眉似乎看出我心情不悦,扶我上车,也并不多问其他,只对御人轻道了声回府。

      “……其实小皇爷得的不过是普通的伤寒,不知是否宫里的医正眼拙手笨不会治,下官也非妙手回春,捡了个便宜罢了……”这话语在我耳畔回响不绝,我头疼的似乎要炸裂。

      我大道一声,“去灵感寺——”

      雪如絮,纷纷扬扬撒于天地间,曾经斑斓大地被覆盖的白茫茫一片。在马车上颠簸许久,肋骨是越来越痛,我在秀眉的参扶下忍着疼下了车,虽然身披一袭紫狐毛滚边裘袍,那迎面扑来冷洌的空气还是不禁让我脖子一缩。

      灵感寺俨如一座茶盅,高高蹲立在塬上,进寺之人必须在塬底下马,然后沿阶步行上去,以示虔诚。

      抬头望去,原来的路已经被大雪覆盖了,寺庙更是门前冷清,只闻钟声,不见人影。秀眉不禁怨道:“公主,你看,寺院一个香客都没有,连和尚也不见出来呢。”

      “我又不是来看香客的,我是来拜佛的。”我投视前方,只见铺满白雪的阶上有一排脚印径直通向寺门,仿佛两道墨色鞭痕。

      我忍不住道:“你看,还是有香客来这里的,只要心诚,何惧风雪。”

      秀眉笑道:“公主不就是么。”

      我顺着那排脚印拾阶而上,脚印比较大,我踩在脚印的中心,鞋就不会沾雪而湿。如此,我一步一步,终于走进寺院。

      我顿然停步,举目而望,大殿中央正跪着一个人,那人着一身紫色天科纹绫衣,依礼三跪九拜,敬香之后他便转身出殿。隔着寺中的雪松,我清楚看到那人的侧脸,原来是他,秦琮。

      我并未出声,默默看着他退出大殿,背影迎风雪孤然而去。

      看他离去后,我示意秀眉在殿外等候,然后独自进殿。我依礼上前焚香、跪拜、叩头,每叩一次,我的胸口就要疼的让我出一身冷汗。我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口中默默念祷,祈求佛祖护佑我的宇儿康泰。

      蓦然抬起眼帘,却见地面上定定的映着一个长长的瘦影。

      我不语,背后亦无声响。

      佛亦无语,只默默静享烟火。

      木鱼朗朗,仿佛在数着光阴流过,檀香袅袅,似乎是佛在唉声叹气。

      良久,伴随一声清叹,影子慢慢拉长,然后慢慢变的模糊,直至消失。

      我再一叩头,感谢佛赐予我的静谧。

      你我生命本就无所交集,只有默然和你擦肩而过。

      待好久听不到声响,料他早已经离去,我默然起身,走出大殿。等候已久的秀眉迎上来,她眉眼间浮起一层哀色,似乎欲言又不知如何言。

      蓦然发觉,刚才还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止,霁后初晴。在云与云之间,阳光见缝插针似的洒下万丈光芒,给白茫茫的大地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甚是耀眼。

      “咱的马车应该去偏院饮水了”秀眉道:“公主请在此稍候,奴婢去叫马车来。”说完秀眉就急跑而去。

      “你们在此稍候,我去叫马车来……”这言语好熟悉,我不禁想起往昔,也是同样在这寺院里,他这样笑眯眯的对我说。转眼不过两月,竟已物是人非,我有些忡怔,目光不由的去寻觅刚才地上那一排脚印。

      地上一片雪茫茫,厚厚的雪如毡毯般早已经将刚才一串脚印完全覆盖。一切恍然如梦,可叹时光如雪,无论多深多黑的痕迹,都能不着声色的覆盖去,以待来春。雪泥鸿爪、浮光掠影,一切又能保持多久?如是,以前的恩怨纷扰,是不是也能随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呢?

      也不知是不是伤感,我眼里突然有点酸胀,我伤感什么呢?不,这样的结果对我们两人都好,我不应该去伤感。随着时光流逝,这种感觉也会随之消失,正如雪化水、水入土,一切都进入轮回。

      片刻功夫,秀眉轻轻扶起我的胳膊,“公主,车来了,我们下去吧。”

      我迷惑的问:“车在那呢?”,我转转脸,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就在那啊?”秀眉的声音清楚的在我耳边响着。

      我茫然再转向周围,左看右看,还是一片白茫茫,那有什么马车,连棵树也没有。我偏头转向秀眉,突然我发现秀眉那里也是白茫茫一片,秀眉走了吗?可是她明明扶着我啊?

      “公主——”仿佛是天外来音,胳膊上明明有她的温和,可是我怎么看不到她的人,我惊恐的抓住一只手:“秀眉,我……我好像看不见了。”

      我伸出五指晃在眼前,可是,我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突然我心中漫起无边无际的恐慌,压抑的我快透不过气来。

      “莫非公主刚才一直盯着雪看?”

      “难道我失明了?”我酸胀的眼眸终于珠水落下。

      “公主不要惊慌,您刚才目不转叮的看着雪,一定是不小心患上了雪盲。”我摇摇欲坠的身体被她紧紧的扶稳。

      “公主别急,咱们先回府,奴婢去请医士为公主诊治。”

      感觉我自己顿然深陷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这种感觉竟比当时病中陷入茫茫黑暗中还要害怕。我心里无比的彷徨和无助,此刻期盼着能有一根浮木漂过来,救我脱离苦海。可是除了白色还是白色,两颊有热液滑过,我嘴里一片咸涩,我痛苦的闭上双目,难道我真的再也看不到了么?

      “公主别伤心,奴婢听说这雪盲也并不是什么顽症,休养两天便好。”秀眉安慰道。

      我噙住泪,“没事,若我连自己都支撑不起来,谁来护全宇儿?”紧紧抓着她的手,我咬咬牙,“你扶着我便好,我没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雪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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