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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襜帷驻 ...

  •   “你又如何知道,此事不是叶思存做的?”孟岌立在囚牢前几步远处,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王延接过水碗,却迟迟不肯凑近唇边。手有些颤抖,洒落的水溅上地面,冲出几道泥土印迹。

      “没毒,你当谁都跟叶思存似的,喜欢玩暗的。”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樊昭忽然出了声,崔旭冷不防又被吓了一跳。

      这回王延倒是将水喝下了,只不过,一双眼睛却定定地盯着樊昭看了许久。

      那目光过于复杂,甚至带着一丝诧异之色。

      半天没等到他的回答,崔旭不自觉地转头看了一眼孟岌,却被对方眼神中的冷意吓了一跳。

      紧接着,他便又一次亲眼见识了孟帅那传说中神出鬼没般的速度——只觉眼前白影一晃,再看时人已经站在了樊昭面前,看架势,仿佛就差拿块布将王延双眼蒙上了。

      樊昭也是愣了愣,随即不易觉察地勾了一下唇角,相当配合地将下巴搁在了孟岌左肩上,顺便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搭上了他右边颈侧。

      然后,只听王延那震耳欲聋的咳嗽声响彻囚牢。

      “王大人,你如今已是叶思存的一枚弃子,这点你应当再清楚不过。”孟岌看向王延时,依旧神色不善。

      王延的目光终于离开了樊昭。他用力吸了口气,哑声道:“陈疏影不是叶思存引开的……陈疏影离京对叶思存来说是个变数。”

      “可是王大人,你怎能知晓叶思存所想?”崔旭皱眉问道。

      王延掀起眼皮瞧了崔旭一眼:“因为当初陈疏影离京后,他命我去调查了她与京城中人的往来状况。”

      孟岌没有答话,只冷冷地看着他。

      “她回京后,曾多次与棋大人书信往来。”

      “……棋大人?”孟岌眯了眯眼睛。他并不记得还有这样一位人物。

      “奉常大人棋亦休。”王延低声沉沉道,“晏清六年时的状元。去年新任奉常一职。”

      这样一说,孟岌模模糊糊有了些印象——这位大人行事一向低调至极,向来不得罪任何人。若不是因着他这罕见的姓氏,即便是官高至此,恐怕还是没几个人注意得到他。

      “正是棋大人告知了陈小姐书卷被送出京城一事。”

      “可是书卷不是存放在太尉府吗?”崔旭一头雾水,“若是有人来取,陈小姐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崔少帅,你可知道大郑的兵书典籍,为什么不全数安置在宫中的藏书阁内,反而交由太尉大人保管?”王延看向崔旭,笑意森然。

      自景和帝时起,太尉就被委以收藏管理兵书以及战事名录的重任。据说太尉府中这些存放书卷的屋子,配置着一副极精密的锁,需要两把钥匙共同操作才打得开。而这钥匙,举国上下只有四把,分别在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以及圣上本人手中。

      当然,这是传说,毕竟一般人也不会没事跑到太尉大人家中目睹一番。

      “因为存放在藏书阁中有失窃风险,而分权于三公,则万无一失。”崔旭如是答道。

      王延忽然笑意深了:“你听没听过监守自盗这个词?”

      崔旭诧异道:“太尉大人若是需要整理书卷,向陛下请求钥匙即可,几乎可以自由观览,又何来监守自盗一说?”

      “我指的,并非太尉大人。”

      “……那你是指……陛下?!”崔旭不可置信地看着疯子似的王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正是。能有机会撕去镇南将军画像的,也只有先帝了。”王延好像完全感受不到面前三人的目光一般,兀自笑了起来,“在书卷入驻太尉府时,就已经没有画像了。”

      “……可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当年,负责运送那批书卷的人,正是我。”

      一片死寂中,王延的笑声愈发瘆人。

      “先帝为何要将战事名录放置在太尉府?因为他镇不住那些冤魂!你们以为陈千秋是怎么死的?死于意外的战败?死于付大人的算计?哈哈,都不是。她的死,那一战全军覆没的结局,都是先帝的手笔!因为她若是战胜了,那么大郑将多出来一个功高震主的将军,更何况她还是陈太尉一手提拔,这会给陈家增加多少势力?”

      这已经不能用毛骨悚然或是不寒而栗来形容了。

      “可……陈小姐不是说,镇南将军的死与付大人脱不开关系吗?”崔旭不知废了多大力气,才从震惊中稍稍缓过神。

      “付大人自然是知情的,不然为何会上书弹劾杨大人?当今圣上或许不知镇南将军死因,但你觉得,他为何会忽然召禁足中的付瑜进宫叙旧?”

      这回,崔旭没忍住打了个冷战。

      “陛下又与付大人合谋过什么,我没有兴趣知道。不过,弹劾杨大人大概也是陛下的意思。”

      付瑜告知了晏清帝当年真相,晏清帝正好借他之手除掉杨兴业。堪称天衣无缝。

      而杨大人这飞来横祸,大概还是因为那日在朝堂上,说出了自己与陈太尉的交情,从而招来了忌惮。

      “至于付瑜害死了镇南将军这个说法,”王延哂道,“这纯粹是棋大人刻意引导陈疏影理解的。那些书信,旁观者清。”

      孟岌依旧沉默着。

      樊昭双手按在他双肩上,确保邪灵不会趁虚而入。

      前些日子,清扬派的弟子已经探查过王延的家世。二十二年前,他的兄长死于蜀都一战。

      “这些年的战事中,有多少忠勇之士,在大郑王权之下,化作了冤魂!段蒙和他爹,不是帝王之气吗,怎么也镇不住万千冤魂?!还要把记载了他们名字的书卷尽数送到太尉府上?!”

      王延的嘶吼声吞没于下一阵咳嗽声中。

      三人皆是沉默地立着——这还是他们有生之年头一次听到有人直呼圣上之名。

      “……你们以为先帝唯一嫡出的小皇子段晰,为何在他弥留之际陡然夭折?棋大人曾告诉陈疏影,此事与今上和付大人都脱不开干系……先帝造孽太多了,蜀都千万冤魂在上,他命该如此,子嗣间自相残杀……这是天命啊!”

      暗淡的光线中,王延一双眼睛好似见到了猎物的野狼般,亮得骇人。

      樊昭按在孟岌肩上的手,渐渐加了些力气。

      “可是这些,又与棋大人有什么关系呢?他为何要掺和进来?”崔旭骇然地四顾一周,本能地将话题从圣上身上扯开。

      “因为付瑜被扳倒之后,棋大人就能顺理成章地登上御史大夫之位了。”王延竭力平复着被咳嗽扰乱的呼吸,沙哑道。

      其实孟岌直觉事情应当不是这样简单,但不论怎么看,这位半路杀出来的棋大人显然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倒是王延其人,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料——这是他见过第一个因为自身的仇恨而投诚叛军的。问题是他在叛军那里也没得到多少信任。

      “可怜你们,到现在还在为大郑卖命……值得吗?大郑配吗?!”

      孟岌没有回答,看了他一眼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没什么好说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大郑终究是段家的,那又如何?介胄之士,舍命于疆场,为的本就是黎民安康。大郑的沉疴痼疾,与苍生何干?

      眼看崔旭紧随孟岌而出,王延盯着走在最后的樊昭,忽然沉沉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樊昭闻言停下了脚步。

      前面两人都已走远。

      他自袖中缓缓取出了一个银质面具。

      玄纹交错,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样?”

      只听轰的一声,那是王延向后一跌,撞上了身后铁栏。

      许久,王延才缓过一口气来。

      “是你……你为何,为何要为大郑效力?”

      面具下,樊昭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师兄不吝生死守护的苍生社稷,我怎舍得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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