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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角声寒 ...


  •   却说那南疆叛军主将叶思存,不知为何,此次行军似是并不怎么迅速,与他以往奇袭的风格大不相同。根据塘兵探查,叛军西路北上已有月余,东路才踏出南疆边界不久,但时至今日,叶思存本人仍未出现在中原境内。

      而那西路,正是名震四方的“铁面军”,一路攻下了数座城池,直抵故都长安——孟岌被重新起用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这支敌军一路过关斩将,几乎所向披靡,再不出兵镇压,恐怕就要攻至燕京了。

      这“铁面军”名字来源于其主帅“铁面将军”。正如孟岌当年被军中将士称为“白甲将军”是因为他长年身着银白轻甲一般,这铁面将军的出奇之处在于他总是以一张狰狞的银制面具遮面。据说就连他麾下士兵也从未见过他的真实面貌。有人猜测他是由于相貌丑陋而自卑,故而不允许他人见到自己的面容。也有人说这铁面将军容貌昳丽,面若好女,在军中难以树立威严,故效仿兰陵王以凶恶的面具遮容。真相到底如何,至今无人知晓,或是因为他的反应敏捷迅速且身手了得以致无人能接近,又或者,是因为但凡见过他面貌的人,都没能活着走出他的行军帐。

      十年前南疆大乱,群雄四起。一时间,此方土地之上,大小国度星罗棋布,以至征伐不断,民不聊生。

      当时,景和帝召回孟岌,给了叶思存残部喘息的机会。一朝得以死灰复燃,叶思存便用八年的时间,荡平了南疆所有小国,保证只有他“荷国”的旗帜高悬于南疆土地上。血雨腥风席卷而过,野狼养好了伤口,终于又把阴骘狠绝的目光投向了退守中原的大郑王朝。

      而替他灭掉南疆数十国的,正是那铁面将军。是以对于很多人来说,所向披靡的铁面将军甚至比狼子野心的叶思存更危险,毕竟,人总是本能地对一切未知更为畏惧。

      然而非常遗憾,这铁面将军声名鹊起是八年前的事情,恰好在孟岌辞官归隐之后,故而孟岌从未亲眼见过对方,亦不知传言中“如有神兵之勇”的铁面将军到底身手如何。

      “孟帅。”平戎帐的门帘被掀开,一阵凉风裹挟着夜色扑面而来。孟岌自书案上抬起头,只见帐前立着一位身形挺拔的黑衣人,正向他拱手行礼,似乎未得孟岌允许不敢上前。

      “阚将军不必多礼,”孟岌放下笔起身相迎,“军中大多事出紧急,无需被这些繁文缛节所耽搁。”

      “是。”听闻此言,阚煜这才直身望向孟岌,“前方塘兵来报,未发现敌军踪迹……不出意外的话,七日后我军将行至无定河一带。届时很可能遭遇敌军。”

      说到一半,他不自觉地顿了顿,却在对上孟岌平静的目光时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语气——那目光太平静了,平静得凛寒,好似将所有情绪深埋于冰雪之下一般。

      “阚将军辛苦。值夜士卒我已安排好。夜深露重,将军早些休息。”

      阚煜听得眼前人温和沉静的声音,不由得悄悄在袖中攥紧了里衣布料,他的掌心里早已汗湿。

      十年了。

      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

      无定河畔的血迹,曾染红过千山暮雪。

      眼前的场景他想象过太多次,却从未想到孟岌会是这样的反应。恨也好,怒也罢,唯独不该是眼下这般无悲无喜。阚煜忽然明白,十年过去,他不是看淡了,而是从未放下过。

      他的心已经死在了无定河畔。

      人间七情,从此付了三尺渊冰。

      白甲军副将阚煜年长孟岌五岁,十多年前便是他的属下。那时候,起初,年少轻狂的阚煜是不甘于屈居孟岌副将之位的。只是后来,当他自叹不如甘拜下风时,孟岌已是罪臣之身,备受攻讦于朝堂之上……

      阚煜忽然发觉,自己似乎就从未真正看懂过这位主帅,这位年少成名的沙场英雄。

      当年如此,如今亦然。

      “是,属下告辞。”阚煜再次作了一揖,转身向帐外走去。

      帐外角声满天。

      那有着边塞之音的号角声,是军中最为动人的语言。

      “长明。”身后的孟岌忽然出了声。唤的是阚煜的字。

      阚煜闻声回头看向他。

      “稳住军心为致胜之要,”孟岌那双冷冽的凤眼盯着阚煜,“身为三军之帅,又岂有畏战之理?”

      阚煜一时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在说给谁听。回过神来却见孟岌已转身回了桌案前。依然是这样的白衣胜雪,棱角分明。

      如孟岌一般冰封寒潭似的人儿,大抵战场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吧。

      阚煜望着他在画角声中伏案疾书的身影,沉默地想 。

      声随风咽鼓,泪杂酒沾袍。

      如此,倒也省得勾心斗角,明谋暗算。

      次日清晨,孟岌从一个黯沉诡谲的梦中猛然睁开眼时,平戎帐内仍是一片漆黑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来,昨夜随手抓来充作被衾的外袍松松散散地落在一旁。黑暗中,帐内一角似有一团白雾翻涌飘浮。

      孟岌不动声色地抽出他藏在枕下的陆离剑,随即在一刹那间拔剑出鞘,对着帐角掷了出去。

      剑锋闪着寒芒,“铮”地一声,就此入地三寸。

      孟岌翻身下地,只见那忆灵已化作一片枯叶,陆离寒锋正斩断它叶纹经脉。

      这小东西离魂飞魄散不远了。孟岌打量着陆离的剑意,暗自想着,揣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之情。

      果不其然,这枯叶就在孟岌视线里,渐渐碎为齑粉,消失不见了。

      忆灵同附灵并称“仙人束手”,意为极其难以对付,即使仙人拿它们这两种邪祟也束手无策。这当然有夸张的成分,却也充分说明了忆灵在修道之人眼中的难对付——灵活善变,善于乘虚而入,形态无常,捉摸不定。这忆灵据说是由山中草木所化之精物,属性为木,故可以为寒铁陆离所伤。忆灵能够操纵人的梦境,迫使人在梦中回忆此生最为痛苦最想逃避的记忆,从而吸取中邪者的恐惧与悔意为自己所用。

      孟岌无甚表情地拔出陆离,用方帕擦净了泥土才收剑归鞘。然后,他迅速收拾好自己,将陆离佩于腰上,抬手掀开了门帘。

      朗月还悬于西方天际。

      苍穹如墨。

      银月似钩。

      但见东天有一丝丝泛白,号角忽然吹响,沿山谷而布置的重重叠叠的行军帐应声掀开门帘。

      想来驻军的大山之外,此时应是鸡鸣犬吠,淘米浣衣。

      他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平戎帐,融进天明时分的厚重水雾中。

      “长明,”早炊之后,士卒正忙着清点列队,孟岌找到阚煜道,“此路崎岖,行军缓慢。而无定河一带地处平原,易被敌军发觉踪迹。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我领两万人为先,你率余下一万人沿山路而行,若我队于前方遇敌,你也可及时支援。”

      阔别十年,他也清楚这位副将对他是有几分惧怖的,故而特意多解释了几句。而后见对方竟有些惊诧,遂问道,“可有不妥?”

      “不曾,”阚煜垂首道,“只是承蒙孟将军信任,恐出差池而已。”

      “阚将军不必如此。”孟岌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一笑,“你可带领一万人于山中多留半日,等我军前进一段后,再待时而动。”

      言罢,孟岌自袖中取出兵符交与阚煜。

      阚煜一愣,“我以为,是孟将军手写一封书信予我以调兵权?”

      “圣上既已将先锋军全权交给我负责,”孟岌斟酌了一下词句,“那么白甲军见我当如见兵符。”

      阚煜这才接过那枚刻有虎纹的铜制兵符。不过巴掌大小,拿在手中却颇有分量。这兵符冰冰凉凉,光滑得泛出光泽。错综复杂的虎纹中早已洗净了血迹,没有了往日的狰狞。

      这藏在御书房十年未见天日的杀戮之符,如今竟是这样精巧,几乎要同个饰品一般。

      阚煜回过神再抬眼时,才惊觉不过眨眼功夫,孟岌早已悄无声息地走出好远。

      就这样,孟岌亲率两万精兵,领先踏上了征途。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声随风咽鼓,泪杂酒沾袍。————谭嗣同《角声》
    作者有话说:本书前期怀旧色彩浓厚,比较沉重,但是还没到真正虐的时候QaQ。另一位主角拖延症晚期,目前表示不着急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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