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七色染

92、第八十三章

　　入夜。

　　窗外阵雨方歇，地面上的湿气，在冬日里，倒似结上了一层薄冰，让人望而生寒。我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深夜里的天气，就像正下着微霜一样，让人轻轻颤抖。

　　脚步放轻，隔日的积雪渗在了地缝里，透着冰封后的晶莹。我四处张望着，走过了小溪、桃林，却怎么也望不见心里盼寻着的身影。我的心里有些沮丧，一下子也不知该再到何处找寻。可正当我无措之时，不经意的抬眼，却让我瞧见了遍寻不在的那个人影。

　　轻笑起，微风撩过素衣。

　　他一个人坐在上头，双手抵在膝盖上，虚握着，撑着沉思的脑袋。他微微发白的唇边，透露着他独立许久的信息，带着冰凉的触意。我心里一叹，也知他有事烦心。近几年来，每每他忧心之时，皆是如此，总是一个人找了角落，然后独自呆着，有时一坐，就能坐上一天。

　　我静了静心，心里一动，敛去了嘴角的笑意，佯作苦恼的样子，朝着屋顶上正独坐凝思着的人喊道：“喂！这次的地方太高了，我爬不上去，你拉我一把，好不好？”

　　一惊，他倏地低眼，满脸诧异的看着我正站在下头，仰着脸朝他嬉笑的模样。他微愣着，眼神里似乎还留着方才思虑时的担忧，和此刻尚未反应的疑惑。他看着我，细细地看着，那原先的愣然和迷茫，逐渐转变成了一抹笑意，好似天际即将绽放的晨曦。

　　我坐在他的身边，也不说话，就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我心里也知道，有的时候，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也好。可心里这么想着，我却每次也还是忍不住的过去找他，总想着，就算不说话，能陪在他身边，也是好的吧。

　　像是太久没有说话了一样，胤祯下意识的清了清喉咙，双手撑在了身后，侧过眼来，看着我，问：“怎么不问我因何如此？”

　　我转过眼去，对上他的眸子，轻笑道：“没什么好问的。想告诉我的话，你自然就会告诉我，不能告诉我的，再问，你也不会说。”我轻轻笑着，对他眨了眨眼，接着蜷起自己的腿，把自己抱在了大衣里。

　　帽子上的绒毛，被风吹着，在夜空里袅袅的晃动，酥痒了彼此的脸庞。他伸过手，拢了拢我的衣服，拉着我轻靠在他的肩上，揉着我的脑袋，轻笑道：“小丫头，真是长大了。”

　　我抬眼白他，伸手拍掉了他蹂躏在我脑袋上的手，却因为外头的寒气，又迅速缩回了衣服里，“说了别叫我小丫头！”我嘟囔着，却还是忍不住靠近了他身边，贪恋着他颈间的暖意，朝着他轻轻皱鼻。

　　他由着我抓起他的一只手，塞进了我的袖子里紧紧地攒着。他的手很凉，也不知是呆了多久，冷得像冰一样。

　　他反手拉着我，轻叹了口气，望着天边的那轮明月，道：“昨日，老爷子过了花峪沟的时候，八哥原本应该随侍在旁的，可那几日，却正好是良妃娘娘的忌日，所以八哥便遣了人去请示，释解了要前去祭奠，不能随侍一旁。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可坏就坏在，那个派去的太监带的两只老鹰。”

　　“那鹰怎么了？”我抬起脸来，看着他问。

　　他看了我一眼，顿了顿，皱着眉道：“老爷子打开锦盒之时，那两只鹰，已经奄奄一息了。”

　　被他握着的手轻颤了一下。我猛然一惊，看着他，眼里满是惊恐。

　　胤祯点了点头，手心不自觉地紧了紧，沉声道：“当下，老爷子可就震怒得很。当即召见了随行众人，责骂八哥‘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还提起了旧事，说八哥是乱臣贼子，觅人谋杀太子，更道自此之后，与八哥父子之恩绝矣！”

　　我心头一凉，心道如此情形，要叫胤禩日后如何是好？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的责骂，而且不止骂了他，还牵连到了已经过世的良妃。胤禩一向对良妃都很是孝顺，他听了这样的话，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

　　我定了定神，思虑着，抬眼问：“那八哥现在怎么样了？”

　　胤祯叹了口气，摇着头，言语里难掩忧心，“已经闭户家中多日，不见旁人，身子更是不济。”

　　我皱着眉，心中也是忧虑。这段时间来，胤禩与康熙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些缓和，康熙也很是宽慰胤禩对良妃的那份孝心，可怎么好景就是不长，才这么些的光景，二人就又跌入了谷底，甚至比起从前更甚。

　　“怎么会是两只奄奄一息的鹰儿——”我低声喃喃着，心里想不明白，胤禩他再怎么样，也不该会像这般的不小心。

　　“更糟的是，这两只鹰是从我这里过出去的。”

　　喑哑的声音，却听得我心头一惊。我不敢相信的转眼朝他望去，只见胤祯也是眉头紧锁，紧咬着牙根的模样。

　　他看着我心惊的模样，握了握我的手，道：“放心，这事儿老爷子并不知晓，所以我才逃过一劫。只是，我不明白，”他顿了顿，眼神里忽然透过犀利，“那两只鹰在送走前我是瞧过的，就算是这天气炎热，也不该两只鹰同时有异。”

　　我听着他的话语，皱着眉，看着他既是疑惑，同样也压着怒意的模样，心里知道他心底的愤意，定是在责怪自己。这件事也的确蹊跷，如果说，是从胤祯这里把守而出的话，就更不该会有如此大的纰漏，这么说来，难道是那个太监有疑……

　　就像看穿我心底所有的想法一般，胤祯看着我，再次摇头，只道：“那个太监我也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异样，况且他还是自小就侍奉着八哥的。我问了他那一路上是否有恙，他指天立誓，说是那鹰儿从未离开过他的双眼。”

　　最后一句话语，胤祯几乎是叹着气说的，就像他此刻的毫无头绪。他重重的吐了口气，闭上双眼，一手敲在自己的前额上，拳心紧握，“你说，八哥，会不会怪我——”

　　一怔，我看着他犹豫的样子，心里知道，其实他想说的是，

　　八哥，会不会怀疑我——

　　伸手覆上了他的肩，我抱着他，把自己的衣服，同样披到了他的身上。我看着他越来越烦闷，不再如当初一般自在的模样，心里觉得心疼，却也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而且，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我不是个精明的人，在这场连下一刻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隐形战争里，根本帮不上他的忙。所以只能努力的随着他的步伐，在他身边陪他。而所幸，他牵着我的手，从未放开过。

　　雪，慢慢地落下。我靠在他的肩上，看着眼前，飘下的雪花。

　　最后是四爷当了皇帝怎样？最后胤祯输了，那又怎样？

　　我挽着他的手，看着面前一片茫茫。

　　至少，他努力过了，至少，他尽力拼搏了。那么，无论结果为何，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两个，始终都能相伴在彼此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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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年。本是正月新春时节，可今年的春日，却意外的仍见茫茫白雪。正如预见了这一年的开春之际，胤禩便就遭逢的不幸。

　　正月二十九里，康熙谕胤禩“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竟然停去了其及其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原本就身体不适的胤禩，遭此一举，更是一病不起，至此不愿见人。

　　原先里应该是热闹的新年闹春，多少都因为此事，让众人都显得有些萧索。为了胤禩的这件事儿，胤祯心中更是不忿，要不是胤禩出声拦着，他早就上折子奏请康熙收回成命。

　　我依着往年的习惯，操办着府里的年期，却也知道，这个年，府里自然是没什么人有心情过下去了。继而也只是把应当分发给府中个人的俸银和年物交代着一一发放了去，便也不再办置什么了。

　　二月春雨。直至新年过后，一切才都又恢复了往昔。

　　我坐在桌前，点算着霞儿送来的账单，一一核对着其中的明细。好在，该要注意的、容易出错的地方，霞儿都给我标记出来了，替我剩下了不少功夫和眼力。要不然，让我对着一大摞的收入和支出明细，非把我累死不可。

　　我伸了伸懒腰，抬手拨了拨只剩下一小叠的账单，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想着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总算是要看完了。

　　门口一阵叩门声响。我转眼瞧了瞧，应了声“进来”，只见清妍端着一盅参汤，从门外缓缓而入。

　　“主子，歇歇吧。”她笑着说道，把参汤放在了桌上，拿来了个小碗，浅浅地舀了，递到我手边。我伸手接着，低眼看了看，一见又是参汤，立马就苦了脸。对于这种东西，我习惯了好久，可就是喝不下去。

　　我撇着嘴，把手里的碗放回了桌上，道：“不喝行么？我闻着这味儿难受。”

　　清妍瞧着我不愿的样子，抿了抿嘴唇，却还是很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主子，这汤是喝来补身子的，怎么能不喝？近日来主子不总说畏寒的毛病又犯了？喝点参汤，晚上也容易入睡。”

　　我心里自然也知道清妍是关心我的身体，前几日我无意里提起近来怕冷的事儿，想来她也就是那时记下了，所以才特意炖上了这盅参汤。其实这参汤什么的我也没少喝，可就是不喜欢这个味道，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尤其的难忍。

　　我看着面前正飘着“香气”的参汤，考虑了半天，还是觉得喝不下，只好试着扯开话题，道：“对了，爷近来也说睡得不好，我想他该是比我更该补补了！”我笑说着，端起了参汤，起身便逃。

　　“主子！”身后一声无语的叫喊。清妍跺了跺脚，实在是被我给气着了，要笑也不是，要怒也不是。

　　我端着汤水，快步行至门前，脚步稍停在了门口，转过眼去瞧着她，露出一个欢笑来，顽皮道：“好清妍，就放过我这一回吧！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可莫要生气才是！记住了！”说完，便溜得没了影。

　　端着一盅参汤，我腾手敲了敲书房的门，抬脚跨了进去，却不见胤祯的身影。我愣了愣，心道这个时候，他不在书房里，那该是上哪儿去了？于是只得又退了出去，试着四处去找找。

　　武场上，黄尘飞扬。

　　场上几个互相较劲着的身影，无论是撤腿横截，还是提腰绊脚，丝毫不见手软。他们白色的武衣，在尘沙里染尽了污泥，却还是乐此不疲着，仿佛永远都失不去精力。

　　我独立在一旁看着，心想这几个孩子还真是长进了！一段时间没瞧了，这武艺可都精进了不少！

　　一晃眼，白敦都已经十二岁了。当年那个在我怀里墩墩的、抓着我的小指不放的孩子，如今竟都已经长成了这样一个少年。

　　在胤祯的这几个孩子里，如果说，白起像是认真起来的胤祯，有着他的执着和对待兄弟的情义；白玠像是步步为营的胤祯，有着他的精准和凡事必胜的信心；而白意像是调皮时候的胤祯，有着他的孩子气和冲动，却仍旧存着心里的一份善心；那么白敦，就像是如今已经沉静下来的胤祯，处事冷静严谨，从来不让人担心，而且比起胤祯来，还多了一份温和与谦逊。他这几个弟弟，自小在他的照看下，从来都没让我操过心。虽然他们几个的年纪都相差不大，可是白敦却总有一份作为大哥的自觉，耐心地教导着底下几个弟妹们，让我很是安心。

　　“来啊，还有谁敢上来？”一个难掩兴奋的喊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转眼望去，只见原来胤祯也在那武场上头，只是方才他和白意正打得起劲，一时间场上都是人影，又是飞沙扬尘的，我这才没有看清。

　　他叉着腰笑着，看着眼前的几个小子们一个个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更是越发的来了兴致，挽高了落下的袖子，竟像个孩子一般，扬言挑衅。

　　我失笑的看着他的模样，心里疑惑着他这该是怎么了，看来今日倒是心情大好。

　　我把手里的盘子放在了一边儿，扯下了自己的帕子走近他们身边，朝着他们笑道：“你们啊，不管是要打的还是不打的，全都停手！这么潮的天气，也亏的你们还起劲！都来歇歇吧！”

　　“额娘。”终究是年纪最小，见我来了，白意还是禁不住跑了过来，开心地喊着，兴奋地扑在我的怀里。我瞧着他那架势，只得张开了双手迎他，看着他那满脸脏兮兮的活像只小花猫的模样，忍不住地莞尔，道：“你看你，这都成什么样子？诶，还有你们三个，全都成了花猫了！可是怎么办，额娘一条帕子，可不够你们四个人擦！”

　　我说笑着，拿着帕子的手在半空中作势挥了挥，装作为难的样子，可还没晃个两下的，就被白意给抢了去。

　　“额娘疼我，哥哥们也疼我，所以这帕子自然是我的！”童真的欢言在四周回荡。白意就像是得了什么胜利品一般，得意地朝着身边的三位哥哥说着，一点都不客气。

　　“咚！”冷不防脑袋被谁轻轻一敲，白意诧异的转过眼去，接着手上一空，帕子倏地就没了影。

　　“臭小子，有阿玛在，哪轮得到你？”一旁的胤祯大步走了上来，同样毫不客气着，抬手就戳了白意的脑袋，仰着从白意手里抢回来的帕子，满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道。

　　我看着眼前着场面，实在是觉得哭笑不得，见着他那特别亢奋的样子，忍不住伸手端了端他，奇道：“诶，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啧啧，瞧瞧，和自己儿子争东西，真是好看！”

　　听着我逗他的话语，胤祯看着我，先是有些提气，接着却又纾解了开来，看着我，满脸不怀好意的笑意。他渐渐地压下脸，嘴边尽是玩味的坏笑，盯着我，眼神里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渐渐逼近。

　　“几位阿哥，都快过来洗净洗净吧！”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后清妍的喊声，让我好不容易逃脱了险境。我逃到了清妍的身边，笑着朝胤祯吐舌，炫耀着自己摆脱了他的“邪笑领域”的得意。

　　一旁的胤祯倒也不以为意，直起腰来，拍了拍手，一脸可惜作罢的表情，也随着白敦他们走了过来，稍作歇息。

　　“三阿哥、四阿哥，快过来让奴婢伺候着清洗，这沙子留在脸上，久了总归是不好的。”清妍笑语着，而手上早已备好了两条帕子，走到了年纪稍长些的白敦和白起身边，把手里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

　　“二阿哥，大阿哥，啊——”没有抓好时机，锦帕在白敦还未接在手里之时，清妍便已松了手。

　　风吹起，一方素色的罗娟，散着淡兰的香气，飘在了空气里。

　　就在帕子飘落清妍手心的刹那，白敦伸手一捞，就这么把半空中的锦帕握在了手里。他低着眉眼，原本总是带着温和的眸子忽然愣了愣，看着帕子上绣着的一株兰花，似乎有点晃神。他看着那清雅的兰，好似被那帕子里的什么东西吸引，怔了半晌，片刻后才得以返回了神来。他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淡笑着把手里的帕子递回给了清妍，“姑姑的帕子。”他说着，那份儒雅的感觉，倒像是胤禩一般了。

　　微微一愣，看着面前的白敦微笑着却是认真的模样，清妍忽然莞尔一笑，隔着帕子把白敦的手推了回去，道：“这本就是给大阿哥的。”

　　语毕，这下子，倒是换做了白敦愣然了。他略显尴尬的笑了笑，这才恢复了点孩子的本性，点头称是，接着缩回了手，轻轻背在了身后。

　　我站在一旁，却全然没有在意这边的情形，只跟着白起他们还有胤祯嘀咕着，准备提前进行昨日里商量好的计划。倒是赶巧了，刚好这个时辰里大家就都给凑齐了。

　　“姑姑！”突然，白起喊着，同白玠、白意站在一处，看着清妍，脸上全都带着笑意。

　　闻声，清妍侧过了脸来，不解地望着他们。站在一旁的白敦见了如此情形，立时会意，紧接着便走到了白起他们这边来，笑着，同他们三个一起道：“贺姑姑大庆，遥叩芳辰！”

　　一怔。清妍看着眼前的一切，愣然着，半晌做不出反应，直至过了许久，这才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几个半大的孩子，眼里泪光涌现。

　　“清妍，生辰快乐！”我笑着，走到了她的身旁，从袖里拿出了一支玉簪子，替她插在了发际间。一旁的胤祯笑了笑，低眉看着面前的几个孩子，提步走到了我的身边，看了我一眼，学着我同样对清妍道：“生辰快乐！”

　　一时间，我们几人的祝福包围在了清妍周围。她的眼角控制不住地落下了泪来，又是惊又是喜的看着我，眼神里，还有着一种我读不懂的神采。

　　看着她这个样子，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擦去了她的眼泪，微笑着道：“去年这时你还没伴在我身边，倒是给错过了。今年知道之时，时候却也太晚，都来不及准备些什么。这支玉簪子，就算是个心意吧！明年的的生辰，我再好好给你庆祝！”

　　我笑言着，不想却见清妍的眼泪越落越多，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她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胤祯，见着我越擦越忙的模样，失笑着，走近了来，握住了我的手。他看了看清妍，又转眼瞧着我，伸手戳了戳我的脸颊，只道：“你还真是越帮越忙了！”

　　我皱眉，心里郁闷着他的说词，可细想想却还真是如此。怎的我越说，清妍就越哭了呢？

　　清妍吸了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朝我们福下了身子，哽咽道：“清妍谢过主子，谢过十四爷和四位阿哥！清妍……清妍哪来的福分……”

　　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我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握了握她的手，笑着道：“以后每年你的生辰，我都会好好帮你庆贺！”

　　清风微过，那个恬淡的眸子里，逐渐闪现着几丝汹涌。她的眼里，似乎带着感激，带着疑惑，带着犹豫，还带着些难意。我看着她莫名地情绪，只是淡笑地接受着，单纯的希望，她的生日，从此不会再是孤独一人而已。

作者有话说

　　^_^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