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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老畜生 ...

  •   卫南平是被碧虚真君叫醒的。

      这一个白天,他经历了以往十几年来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被种下应声虫、直视黑雾双目失明、奔波求救、还目睹了一场持木/仓入室伤人案。

      过于充实,过于繁忙,过于刺激。因此他刚一沾上枕头,就迅速地进入了梦乡。梦里有荒芜的田野,有小桥流水人家,有庄严巍峨的宫殿。梦境的最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尸山血海,其中有一座高高的祭台。他站在祭台上,听见台下传来浪潮般的欢呼声。

      有人伸手推他,他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南平师弟,醒醒,天亮了。”

      卫南平睁开了眼睛,梦中的情景已然忘了大半。

      他眨眨眼睛,叫了声“师姐”。至此,整个梦境都破碎、蒸发在了明亮的阳光里。

      “我做了个梦。”

      他用手撑着,在软榻上坐起来:“好长的一个梦啊。”

      碧虚真君问他:“还记得梦见了什么吗?”

      卫南平摇摇头:“不记得了。”

      “不记得的梦,就不要深究。”

      碧虚真君替他整理被压得皱皱巴巴的领子:“即使是修道之人,也并不是每一个梦都有深意的。或许是白天看见了什么,梦里就又见到了。”

      卫南平点了点头,问道:“师姐,什么时辰了?”

      碧虚真君道:“巳时三刻。”

      卫南平一惊:“这么晚了!”

      巳时三刻,这已经快中午了。

      看着窗外亮堂堂的阳光,果然,日头已经到了头顶。

      “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碧虚真君轻叹一口气:“昨天真是苦了你了。师姐先前不知道李府的情况这么复杂,否则师姐绝对不会带你来的。”

      此次李府黑雾作祟,凶险异常,已经完全超过了白简道士的承受能力。卫南平甚至都不能以天眼境界直视黑雾。

      如果碧虚真君早有准备的话,至少也得叫上四个同阶的灵元真君,再去找师叔要几样威力巨大的法宝,才敢深入李府、试图驱逐黑雾。

      若非那个来历神秘的元公子出手相救,昨天晚上,她和两名赤元真人位阶的师弟早已经丧命于此。就连被她推出黑雾的卫南平,都不一定能够生还……

      卫南平听见碧虚真君语气里有些自责,忙道:“师姐不必介怀。”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师叔不是说,我将来会有大造化么!怕什么,师姐尽管使唤!”

      碧虚真君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少贫,带着这个虫子也能有这么多话说。”

      言罢,表情严肃了起来:“先前没叫你,也是因为李员外好养生,早睡晚起,往往巳时前后才起身,加上洗漱、用早膳的时间,大约午时才有工夫见客。”

      “你也打水洗把脸,将衣服整理整理。午时一刻,我们去求见李员外。”

      卫南平忙应承下,穿上昨晚被自己踢到软榻下的鞋子,跑去找冲和、灵虚两位师兄。

      他们两人昨天也累坏了,只比卫南平早起了一时半刻,此时梳洗已毕,拉了一条长凳坐在天井里,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昨天的衣服——那衣服皱皱巴巴的,散发着一股咸之又咸的气息。

      李府不愧为大富之家,待客之道慷慨豪爽,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此时天井里摆着一张楠木条案,上头放着数十种让人食指大动的精致早点,都是李府仆人见道长们醒了,拿来招待他们的。此时冲和、灵虚正左右开弓,大快朵颐,见卫南平出来了,忙招呼他一起吃。

      卫南平也被勾起了馋虫,到东边墙根底下的自来水池那里打了一盆水,草草洗漱,也坐过去,左一块糕右一块饼地吃了起来。

      吃完早膳,李府的下人将条案撤下,碧虚真君这才从西耳房里踱步而出,示意他们整理衣冠,去拜访李员外。

      她正在经历长达一月的辟谷期,平时见人吃东西能避则避,以免被引动食欲,前功尽弃。

      此时不到午时,李员外应该刚用完早饭,正在品茶,为接下来一整天的活动做准备。

      按照獬豸的描述,李员外一整天的活动大概可以分为以下几类:读报纸,接见客人,出门听戏,逛相公堂子,去码头边的大饭店吃饭。

      数年之前,司法台戚大人向皇帝上了一封奏疏,说要取缔天下间所有的青楼楚馆,因为这种地方大多涉及人口买卖,以几贯的价钱买断穷苦人家的女儿,逼其卖身接客。

      我大宋朝以仁立国,如今四海升平,万国宾服。圣明皇帝治下,怎么还能有这种龌龊之事?取缔,必须取缔。

      皇帝那时候正处于上一场病和下一场病之间的休整期,精神稍好,见戚大人上了这么一本奏疏,本打算发表一下个人意见,却发现内阁早就将奏疏要了去,根本就没打算听他说什么。

      于是皇帝的病更加严重了。

      这种涉及到整个国家层面的重大决策,是需要所有内阁成员投票通过的。

      戚大人在内阁里人缘不算太好。盖因司法台有一个监察内阁的职能,其他阁臣日日受其监察,动辄弹劾,烦不胜烦。

      因此,戚大人日常的种种倡议,大多都没有被通过。

      反正也是不记名投票,不怕被司法台盯上,重点观察。

      然而到了这次,不知为什么,其他阁臣都像是忽然良心发现、要补偿以往对戚大人的伤害一般,除了一人弃权,其他人都投了赞成票。

      于是内阁出了法案,皇帝盖印通过,限地方州府一年之内取缔所有明暗娼馆,释放其中的女人。

      汴梁内阁出来的命令,各地自然不敢不从,于是一年之间,中原、新洲所有的娼观都改头换面,有的改成了饭店,有的改成了茶楼,下岗妓/女原地再就业,当厨子的当厨子当茶博士的当茶博士。

      只一条,卖身是不许卖了。

      然则,有句老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有一句老话叫,狗改不了吃屎。

      平常那些喜欢出门嫖.娼之人,此时再无处可发泄,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之前那些开青楼的老板们,此时虽将店面改成了正经店铺,但技痒心热,总想挣这一份热钱。

      于是,他们左思右想,盯住了“取缔娼馆”的“娼”字。

      准确来说,是盯住了“娼”字的那个女字旁。

      不许让女子卖身,那么,我让男人卖不就好了么!

      中原本就有好男风的传统,男人嫖起男人来心理负担也不大。相公堂子一夜之间开满大江南北,精壮男子、窈窕少男迎来送往,分外火爆,受到了各地士绅的追捧。

      李员外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在城南一处规模颇大的相公堂子里有数位老相好,约定好每月封“七”之时就上门光顾。

      昨天是七月初八,李员外前一天在相公堂子里一刻千金,略有些脱力,在屋内修养,并没有接见卫南平等人。

      今天初九了,他休整好了元气,此时拜访他,正可以得到接见。

      李员外的住处在李府的正院,碧虚真君领着整理好了衣冠的师弟们穿过花木掩映的月洞门。

      领他们上门的是何夫人的侍女知书。

      知书今年二十七岁,没有成亲,成熟温婉的面容笼着轻愁。

      她问:“道长,我家夫人的病……”

      碧虚真君道:“你家夫人的怪病,贫道已有头绪。只需驱逐一只恶灵即可。今日,或是明日,就可万事大吉。”

      知书忙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她脱口一声“阿弥陀佛”,刚念完,瞧见眼前的这几个道士,自己先红了脸:“道长,对不住……”

      碧虚真君摇了摇头:“不必如此,佛门道门,众妙之门,彼途我途,殊途同归。”

      知书这才松了口气,也不敢再说什么,闷头在前方引路。

      绕过一段女墙,再穿过一条抄手游廊,就是李员外居住的正院。

      卫南平本以为,他们是第一波拜访李员外的人。

      但很显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正院里,传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嚎:“哥哥,哥哥!看看你外甥!看看他!”

      王莲生之母李茹茹伏在一个放在地上的担架上,担架上躺着的正是断了一条腿的王莲生。

      昨晚李元生离开之后,医生给王莲生包扎了断腿,并且在李茹茹绝望的目光中宣布,他的腿再也接不回来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半条小腿被炸成了齑粉,能接得回来才怪。

      医生看出了这是□□造成的木/仓伤,提醒李茹茹可以去官府报官。

      李茹茹却不敢。

      她固然怕李元生,但在李元生把她的儿子打成残废之后,这种怕已经被怒火和仇恨所掩盖。

      可是,另一种恐惧却涌上了心头。

      她还怕她的兄长,李员外。

      她当然想让李元生血债血偿,让她去蹲大牢。但她清楚,李员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被警察抓走,陷入牢狱之灾。

      这会丢尽他的脸。

      于是,李茹茹不敢报官,可也咽不下这口气。她带着她残废的儿子,来了她哥哥家里,让她哥哥给外甥做主。

      她恨恨地对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的李元生骂道:“你这个小贱人!你这是毁了你弟弟一辈子啊!我好好的儿子,被你打成个残废!他还没成亲啊,这个样子,还有哪个女人肯嫁给他!你赔我儿子!”

      何夫人托着大肚子,先劝李茹茹消消气,再拉扯着李元生:“你说!你说!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你给你姑姑跪下!你给你弟弟跪下!跪下!”

      李元生仍旧穿着那身鹅黄色的长裙,裙摆上沾着黑红的泥土和血迹,她也不在乎。

      她说:“不为什么。他活该。”

      李茹茹的哭声更大了:“造孽啊!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招惹你这么个灾星——”

      一直沉默的李员外动了。

      他抬起手,重重的一个巴掌甩在李元生脸上。“啪”得一声,清脆响亮。

      “畜生!”

      他说:“将你弟弟废了,就把你自己赔给他!叫你娘给你收拾嫁妆,找个日子就去王家。全当我没你这个女儿!”

      这一巴掌将李元生的半个脸颊打得肿了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父亲,忽然也扬起右手,对准他的脸,狠狠地抽了过去。

      她说:“老畜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老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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