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长生》韦秋

2、第 2 章

　　等那个人影走远了，他鬼使神差地朝着他来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就感觉已经失灵的大脑钻心地疼了起来。

　　不仅大脑，五脏六腑都疼，火辣辣地疼，疼得他闭上眼睛轻声吸气。

　　然后他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鼻子嘴巴都咳出了水，那种窒息感方才慢慢消退。

　　眼前光芒大盛，彷佛太阳就在他眼皮上方，他不适地闭了闭眼，又拿手臂挡住阳光，手腕剧痛，炽热的光灼得他皮肤发红。

　　好一会儿，他才又缓缓掀开眼皮，看见外面的景色，奇迹般地内心没多少激动。

　　入目即是匆匆绿意，极大缓解了几十年不见天日的难受感，耳边是禽鸟的啼鸣，山风的呼啸，鼻子里闻到的也是清新绿意，盎然生机。

　　他眼睛扫视了一圈，确定这是个森林，虽然对自己为何还没过奈何桥，就回到了人间，心存疑虑，但他还是不免好奇这是个什么地方。

　　看着姿势奇怪的手腕，他强忍着龇牙咧嘴的冲动，额冒冷汗地把腕骨拧了回去，随后大口大口地喘气。

　　身上的衣服有些湿意，或许是山间露水过重的缘故，他没太在意。

　　然后等他重新看向前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猛地低下头，细胳膊细腿，衣衫褴褛，这不是他的身体，倒像是黑暗里的那个小鬼。

　　他凝眉沉思了一会儿，信了半分鬼怪之说，手捂心口，念了几句超度往生的佛咒，还是他追寻长生的那几年学会的。

　　心口的负担小了些，就好像那个小鬼真的听到了他的话，去往生了。

　　借尸还魂，他只在神异小说里见过，那时候有人告诉他，有一种妖术，可以“长生”，便是靠借尸还魂续命。

　　不过他不屑于用这种阴暗的手段，何况别人的身体他也看不上。

　　现在可好，他是被迫“借尸还魂”了，他叹了口气，身后忽地生出密密麻麻的痒意。

　　他回手去摸，背部粗粝，也不知痒意从何而来，回眸一看，树干一般粗的白色大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就在他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兽瞳泛着冷光。

　　阵阵凉意漫上脖颈，他后知后觉刚刚的痒意是起了鸡皮疙瘩，原身的危机意识很强啊，他一动不动，分出神想了些有的没的。

　　用一具虚弱至极的身体从大蛇口中逃生，没有可能，于是他反而释怀了，反正他本来也该死的，再死一次也无妨。

　　和大蛇对视了半晌，眼里的丝丝惧意也消散得一干二净，而大蛇迟迟不动，他几乎怀疑这是幻觉了。

　　于是他动了动眼珠，放松了身体，冷意再次袭来，他打了个哆嗦，或许等日头高照，他的尸体能暖和一些。

　　那几年求佛问道，别的没学会，就给他养了个随遇而安的佛系性子。

　　他一动，大蛇也跟着动了，向他而来，他不由自主地想后退，却可悲地发现，这具身体太虚弱了，根本移动不了。

　　帝王就要有帝王的魄力，他脖子一横，等死。

　　大蛇凑近他，带着浓重腥味儿的蛇信子一下下拍在他脸上，熏得他几欲作呕。

　　就在大蛇下口的一瞬间，他身上忽然涌出密集的红云，瞬间将大蛇弹开了，把赵政裹成了一个球。

　　赵政透过层层红云，看见大蛇被猛地掀飞出去十多米，想也不想地拔腿就跑，有机会谁不想活下去呢。

　　跑了没几步，大蛇地吐息又跟到了耳后，他没回头，躲进密林里，胸口发疼，喘息得厉害，却也不敢停下来。

　　红云还围绕着他，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跑起来，却也感受到了他的急切。

　　赵政忽然脚下发软，失重的感觉随之袭来，跌落在地上，正在他感叹这下死定了的时候，身后的大蛇发出了一声沉重的落地声。

　　他不解地往后看了两眼，实在不明白大蛇这两次莫名其妙地被揍是谁干的，从他的视角也看不见他满身的红云，头疼的厉害，他想不了许多，站起来想继续跑。

　　可刚一站起来，他看见了参天树木的树顶，也就是说，他飞起来了？

　　红云以为他想出去，把他托到树顶之后，嗖一下就窜了出去，赵政措不及防地又摔了一下，没摔疼，屁股底下软绵绵的。

　　出了大坟山，就是开阔的田间草地，寥寥的草房和水洼交相辉映，格外的明亮。

　　可这出美景赵政无暇欣赏，因为他终于从脚底下的小水洼中看见了自己，一团暗红色的东西，他又看看手和脚，明明是正常人类的样子。

　　他沉思了好一会儿，红云缓缓降落，确认没有危险了，才把他重新放回地上，回到他心口。

　　赵政眼睁睁看着一小撮不明红色物体飞进自己胸口，眉头拧成了个结，简直匪夷所思，不过这东西应该是来保护他的，暂时不用担心。

　　回过神来，他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微凉的身子在阳光照耀下渐渐回暖。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他没理会，不去想就不会饿，现在关键的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甚至不确定还是不是他存在过的时代。

　　记忆一片混沌，没有书籍，他该从何做起？

　　想着，烈日当头，他慢慢缩回了树荫下，靠着树干，闭上眼想休息一会儿，这具身体太虚弱了，他到现在还是手脚发软，嗓子火辣辣地疼。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还有硬邦邦的东西砸在他身上，砸得他骨头疼，本来没几两肉，这个身体除了皮就是骨头了。

　　他不悦地睁开眼，说出了来这儿的第一句话：“放肆。”

　　也亏他不是个暴君，没说出“拖下去斩了”这种话，不然这群小娃还更要震惊。

　　围着他的是几个半大孩子，手里或多或少地拿着小石头，听到他开口说话，都是一副极为惊讶的样子，虽然他们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他们叽里咕噜了好一阵儿，赵政一个字也没听懂，过了会儿，有遥遥的喊声从不远处地村落传来，几个孩子应了两声，转头一溜烟儿跑了。

　　跑的时候还不忘警告赵政：“‘傻猴’别跑，我们一会儿来找你！”

　　可惜赵政听不懂，而且深觉小屁孩是麻烦的根源，那些石子重新落回地上，他眼神微凝，克制住了将人就地处决的想法，许久了，没人敢对他如此大不敬。

　　他撑起虚弱的身子，重新走回山里。

　　猛兽都没人心可怕，身为一个帝王，他对此甚是了解。

　　刚刚那几个小孩明显对他毫无善意，等他们回来，自己这一身散架的骨头怕是要被一块块拆掉。

　　山里吵吵闹闹，他随意找了个看起来安全的空地，躺了会儿，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前有狼后有虎，现在该往哪边走？

　　说是空地，其实也没多空，他头顶上仍然是繁茂的树冠，看着看着，冒出来一个青绿色的脑袋。

　　不会吧？！

　　又是一条蛇，不过比他睁眼就看到的那条小了很多。

　　尽管如此，小蛇身上花花绿绿的颜色还是让他打了个冷颤，剧毒蛇，他年少流落民间时，在这样的深山老林见过不少。

　　小蛇嘶嘶地吐着蛇信，绕着树干要往下爬，一对深绿色的倒三角眼睛，狠狠盯着它今天的午餐。

　　赵政心里叹了口气，命途多舛啊。

　　然后一跃而起，拔腿就跑，一种不属于他的生命活力，霎时灌进了他的胸口，这让他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自上一世三十岁登基以来，除了皇家狩猎，他再也没有过这种畅快感觉，几十年过去了，他的心早就老了，像一颗顽石，所以这种突如其来的活跃感觉，让他颇为不适应，这不像他。

　　这时候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保命要紧，他回头看了眼，小蛇对他穷追不舍，那速度，怕是给个翅膀就能飞起来。

　　山里草木茂盛，不一会儿，他裸露的两条小腿就被灌木丛划得伤痕累累，而他浑然不觉，眼观六路，六路都有危险，难道老天在跟他开玩笑？

　　到底是想不想要他的命啊？

　　不远处是一条小河，越不过，他水性也不好，只能折个方向，沿着河跑。

　　他知道自己肯定跑不过蛇类，能跟小蛇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恐怕还要归功于他心口时隐时现的红光。

　　红云启了智，虽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会怕一条牙都没长齐的小蛇，但还是配合地驮着主人跑，就当熟悉新的身体了。

　　忽地，一种强大的危机感压迫住它，它下意识缩回了主人心口，整座山都在这一刹那安静了，那条小蛇也盘曲在原地，瑟瑟发抖。

　　只有赵政还在拼命地跑，顾不得发生了什么，那种凌驾万兽的压迫感，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就是他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快速透支。

　　直到被突起的树根绊倒，他才气喘吁吁地发现那条小蛇没了踪影，耳边全是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一星半点的其他动静都听不到。

　　他气还没喘匀呢，破空声骤然响起，就在他头顶，他下意识抬头看，一个小黑点由远及近，似乎就是冲他而来。

　　这要是砸到他身上，这副身体当场就得回炉重造，赵政算是明白了，他是重生了，重生的代价可能就是每时每刻都要疲于奔命。

　　于是他咬着牙爬起来，往山脉跑，最好能找到个山洞。这样就算砸下来，也不会立刻砸死他。

　　很遗憾的是，不管他怎么跑，那个小黑点都锁定着他，而且速度极快，根本不给他寻一个山洞的时间。

　　快要砸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命途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