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向偏爱》此月

1、再遇（1）

　　慕城偏南，五月底就已经酷暑难耐，林荫道下偶尔一缕发烫的风丝拂过去也只是徒添闷热。

　　正是放学时分，一中校门口。

　　穿着校服相伴回家的少年少女拥簇成的人海边沿静静站着个衣着打扮都跟学校非常不符合的女子。

　　中长短发干净利落，丝质黑衬，短裤黑靴，鼻梁上架副同色系墨镜，正倚在小卖铺门边把玩着手里的一支女士烟。

　　揉捏了半天没点。

　　江燃是下飞机才发现打火机落在大洋彼岸了。

　　她正低着头接电话，刚回国免不了几个朋友聚一聚接风洗尘，这不，前脚刚落地，后脚傅梨的电话就call了过来。

　　“我最近发现一家清吧，驻场的吉他手帅惨了，你今晚上来看看？我把玉玉也叫过来。”

　　“不去，想回家躺尸。”

　　“好啊！”电话那头的人拖着矫揉造作的哭腔开始血泪控诉：“是我比不上国外金发碧眼的妞了吗？你这个薄情的…”

　　燥热的风拂过脖颈处，江燃捏了捏眉心，无奈安抚道：“停停停，我去，但是晚点阿，我回趟外公那。”

　　“好哒，等你哦不见不散么么哒～”

　　腻歪了半天挂了电话，身后传来大叔的声音：“哎，同学你不能在这抽烟阿，回头被路过的老师主任看到……”

　　江燃愣了三秒钟，反应过来大叔说的人是她。

　　她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小卖铺的大叔立马改了口，有点尴尬道：“原来不是学生阿。”

　　虽然戴着墨镜看不到脸，可明晃晃涂着的明艳口红和周身浑然的成熟气质正昭示着她已经不是高中生了。

　　江燃微微点了点头，烟身在指腹滚了两圈，最后被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这么久不在，慕城的夏还是不讲道理的热。

　　包里的手机又发出微微振动的声音，江燃打开暗扣，里面是她勉强能称为行李的几样东西。

　　少的可怜。

　　南加州三年，居然没有什么值得带回来的东西。

　　屏幕上跳动着江砚两个字，才刚接起来，电话那头火急火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姐！你不是今天回国吗？？？我在机场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耳膜着实被震的不轻，江燃语气无奈，明明之前就提前说过不用来。

　　“现在在哪？不是说不用接吗？”

　　“靠，要是让外公知道我让他宝贝孙女提着行李箱辛辛苦苦回家，那我…”

　　“……”

　　短暂的滴了一声后，全世界都清净了。

　　一分钟后，江家小少爷暴躁的开始发微信轰炸，江燃甩了个定位过去然后转头跟小卖铺大叔说：“老板，拿个打火机。”

　　大叔非常贴心的给她挑了个粉色的款，顺口搭话道：“姑娘，来接弟弟妹妹放学？”

　　弟弟妹妹？她就一个二世祖傻缺弟弟，现在估计正在开车飞驰过来的路上。

　　“也不是，回来随便看看。”

　　几块钱的塑料质感打火机，按下去的一瞬间跳跃起黄色的火焰。

　　老板一听这意思，合着是回母校看看的毕业生，刚想跟她感叹一下这几年的各种变化，江燃已经挥挥手朝门外走了。

　　变化确实挺大的，就比如从前教学主楼正对着的广场上本是有一个喷泉池的。

　　她没进门，隔着人群往里看一眼，只能看见平整的红色格子瓷砖路面，哪里还有池水的影子。

　　何止是物是人非，简直人非物也非。

　　江燃在路边等了一会，江砚开着他那辆跑车噌的一声停在旁边，车身带起热浪扑面而来。

　　江砚摘下墨镜，指着她手里的提包，：“就，这些？？”

　　“就这些。”江燃给他一个凉凉的眼神。

　　上了车，车子平稳行驶，和学校有关的记忆都在一点点加速后退，像滑过指缝的薄纱，抓不着握不住。江燃看的困倦，仰着脖子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再睁开眼已经到了家门口。

　　东郊别墅区的江家老宅子，夏季一丛丛粉玫瑰开的热烈。

　　江燃做好了被外公教育一通的心里建设，毕竟自己一声不吭的出了国，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前她拿到南加大的offer，也是这样，没什么行李，简简单单收拾一个箱子，签证一到手就飞去了大洋另一边。

　　孩子回家，老人家有多少埋怨这会也笑眯缝了眼睛，语重心长道：“回来就好。”

　　等吃完饭再从老宅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江砚开车送她回市区，江燃坐后排，冷不防被前面扔过来的什么东西砸到了胳膊。

　　是她的粉色打火机，大概先前落在他副座了。

　　江砚并不知道自家姐姐什么时候开始抽的烟，记忆中她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小时候在军区大院，哪个家属不夸她满身书卷气，人又温软懂礼。

　　江砚瞄了一眼后视镜里低头看手机的女子，皮肤还是天生的冷白，看起来也没怎么受加州的阳光荼毒，只是瘦了点，五官就显得更立体，平添几分明艳。

　　车子在傅梨发给她的地址缓缓停下，停车位旁边还有一辆惹眼的深灰色海王三叉戟，线条流畅，低奢有品位。

　　江燃又转头看了一眼江砚刚拿到手的骚包红色敞篷超跑。

　　啧，纨绔子弟。

　　酒吧灯光明暗交错，江燃按着傅梨发过来的卡座找过去，沙发上的傅美人正拿着手机对着台上的吉他手一顿狂拍。

　　美人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透露着精致，耳垂上挂着的孔雀羽耳饰衬着墨绿的绸缎连衣裙更是相得益彰。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迟玉哐当一声放下酒杯站起来：“我去门口给江江打个电话！再不来人家小哥哥都快唱完了！”

　　结果转头正好对上江燃的笑眼，对方脑袋死机两秒，喉咙里发出一声卧槽。

　　听到声音的傅梨也抬起头，手一滑，新款板砖似的手机砸在了膝盖上，下一秒小美人就不顾形象的扑了过来。

　　“呜呜呜宝贝儿你可回来了，想死你了～”

　　傅嗲精梨再次开始表演，迟玉坐回原位撇了下唇角略有嫌弃：“还我长头发的漂亮江江！”

　　“不好看吗？”江燃下意识摸了摸鼻梁，勾起个算得上妩媚动人的笑容来。

　　音乐声陡然停了下来，鼓点做了个衔接准备转入下一首歌。

　　傅梨满脸花痴状：“你看这个吉他手。”

　　江燃：“看到了。”

　　“你看他的手！纤细修长，就适合玩音乐。”

　　迟玉：“合着是看上了人家的手？”

　　聊了一会话题从人家小哥哥的手转移到这次接风洗尘的对象身上。

　　“江江，我说你这趟回来不走了吧？”

　　“嗯，就在国内发展了。”

　　她主修编剧，先前的毕业作品就已经惊艳到不少观众，甚至三年前就有前辈想收她做关门弟子。

　　奈何她走的潇洒，谈及这里傅梨就窝着一肚子火：“还不是因为陆家……”

　　话到嘴边突然停住了，看到江燃面上没什么异色，甚至还非常平静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傅梨才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还不是因为陆家那小孩。”

　　要不是两人分手决裂，江燃怎么会直接出国。

　　酒味辛烈，她只尝出点朗姆和白兰地的味道，浅尝辄止，是酒量差的人最基本的自制力。

　　傅梨的意思她自然懂，但或许她跟他之间当初早说不清是谁伤害谁多了点，又或许是旗鼓相当的相爱相杀。

　　熟悉的旋律从驻唱歌手的麦里溢出来，非常古风的曲调，与整个吧的氛围都不搭调。

　　傅梨轻轻嘟囔了一声：“什么阿，这小歌手怎么开始清唱了。”

　　这样她就看不到她的吉他手小宝贝了。

　　江燃捏着酒杯的手指一顿，视线去捕捉台上的声源，高脚凳上坐着个看起来才十八九岁的姑娘，黑发白衣，淡妆清丽，嗓音温软缠绵。

　　迟玉显然也注意到了，淡淡疑惑了一句：“这歌手有点像一个人。”

　　歌是周董早期的一首古风，和他那些火遍大街小巷的歌不一样，这首《兰亭序》偏小众。

　　唱到高潮那句时，话筒突然没了声响。

　　吧里人不少，都只当是音响设备出了问题，突然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客人喝酒的心情，只是台上的姑娘显得有点尴尬。

　　好巧不巧的是，方才舞台一侧被灯光扫到的一瞬间，江燃刚好看了过去。

　　暗红色的光落在身材挺拔的男子身上，侧脸轮廓虚虚一道光圈勾出优越的下颌线。

　　他似乎是有点不悦，一副冷漠寡淡的神情。

　　灯光转换，再次亮起来时，方才的位置上已经没了熟悉的身影。

　　江燃抚了下额头，觉得自己的酒量大概是退步了，以前只是不太能喝，现在怕是得滴酒不沾。

　　果真是醉了，不然慕城这么大，怎么可能回来的第一天就遇见他。

　　傅梨还在愤愤为什么音响坏的这么扫兴，借着迟玉安抚心碎少女的功夫，江燃抽空去了酒吧门外，她想着自己大概需要新鲜的空气来清醒一下脑袋。

　　这一条酒吧街，来来往往的都是泡吧的男男女女，江燃蹲在门口，动作幅度让衬衫领口露出大片精致好看的锁骨，黑色缎面映着白皙的肌肤，看起来最为禁欲也最为勾人。

　　猝不及防头顶被罩上了一件卫衣外套，混杂着体温和木质清香。

　　方才的熟悉感再次如浪潮涌岸，江燃宿命似的抬头看，目光直直撞进对方眼里。

　　陆遇的眉眼依旧，墨色眸子沉静得看不出半点情绪，明明是猝不及防的久别重逢，两个人却好像都不认识对方一样。

　　江燃从这个角度看见他的喉结滚了滚，紧接着疏离的，寒暄似的几个字落了下来。

　　他缓缓开口说：“姐姐，好久不见了。”

　　规规矩矩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顺路去一中接江砚参加饭局，弟弟身边站着个穿着校服外套抱着篮球的男孩子，肥大的运动款却被他穿出了玉树临风一少年的味道。

　　江砚介绍完之后，少年非常乖巧的跟着喊了声：“姐姐好。”

　　江燃那时正大三，安排的满满的课程和讲座把时间压缩的忙碌无比，整个人就差提前感受什么叫社畜了，她非常无奈的想，现在的小朋友可真让人羡慕，没受过什么风浪挫折，满身都是干净纯粹的少年气。

　　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最后居然也会栽在了这样一个小朋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