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假的[无限]》铁锅炖锤子

1、01 消失

　　“各位市民，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今日本台将继续为您播送本市连环杀人案的最新进展。

　　昨日，鹿津市总局在西山公园附近又发现了一名死者的部分尸体，截止现在，本案已经确定的死亡人数为七人……”

　　虚拟屏幕上穿黑色正装的主持人正在进行午间新闻播报，字正腔圆的声音回荡在不大的公寓里。

　　“请各位市民不要恐慌，相信警方很快就能将凶手抓捕归案，同时，请各位市民注意减少外出——”

　　鹿津市最近发生了重大的连环杀人案，凶手短短七个月制造了七起命案，平均每月一起，尸体被切分成小块分散抛尸，直到三个月前才陆续被发现。

　　最骇人听闻的是，所有的尸体都被剥去了皮肤组织。

　　一开始当局还打算压下来，但敌不住到处有人发现尸体，现在干脆做了栏特别节目，持续播送进展。

　　翻来覆去，无非就是某某地又发现了新的尸体，嫌疑人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叼着袋甜牛奶的男人皱起眉，眼里还有刚睡醒的惺忪，头发被压出一个翘起的尖儿。

　　他抬手挥散屏幕，把喝得皱巴巴的包装袋远远地丢进垃圾篓。

　　*

　　“小林老师出门啊？”张大爷上楼时，刚好遇见出门的林晰。

　　林晰套着件白色卫衣，浅蓝色宽松牛仔裤下露出一小截白皙骨感的脚踝，未经打理的碎发有些发卷，随意地覆在前额，一张很清秀的脸气色不是很好。

　　他手里半透明的黑色垃圾袋里，充斥着各种甜牛奶和糖果的包装。

　　“嗯，下楼扔个垃圾。”他说。

　　“年轻人，别老憋在家里，白瞎这么好看的脸！等凶手抓到了，多出来走走，对你的病也有好处。”

　　每次看到林晰，张大爷心里就忍不住叹气，多好一小伙子，怎么就有精神病呢……

　　“知道了，谢谢大爷。”他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礼貌却又疏离，而诚恳的语气让人一时摸不准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包装袋构成的垃圾没什么份量，扔进分拣机器几乎没有声响。

　　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今天是个久违的好天气，阳光被云层挤出一道道缝，林晰眯起眼看飞过的候鸟。

　　银白色的翅膀有节奏地扇动，看着看着，它们的轮廓突然辨不清了，鸟群像是变成了银白色的子弹群，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划离林晰的视线。

　　云层眨眼间舒卷远去，太阳坠落，走在路上的人像是被人按了快进，轨迹只剩下一道虚影。

　　与此同时，路灯从远处一盏盏亮过来，驱散了突然降临的黑夜，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染脏夜幕。

　　从白天到黑夜，总共不过三秒。

　　林晰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八点四十五分。

　　他所感受的三秒中，时间飞逝了近八个小时。

　　楼上有孩子撕心裂肺地哭着，转角小卖部的阿姨神色认真地算着收益，每个人都在干自己该干的事，世界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林晰知道世界变了，但他脸上平静得和周围所有人一样，或许是已经习惯，或许是根本不在意。

　　杀人案弄得人心惶惶，大街上的人明显少了很多，大部分都成群结队行色匆匆，衬得独自一人、闲庭信步的林晰像个异类。

　　他进了一条巷子，熟练地七拐八拐后，街对面出现了一个叫“幻夜”的酒吧。

　　红色的灯牌一闪一闪，像只猩红的独眼。

　　一踏入这里，杀人案引起的恐慌就很难感受到了，表现出来的不过是小摊贩撤了一半，但该热闹的商业街还是热闹。

　　若非死到临头，许多人意识不到危险。

　　幻夜一如既往地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一家奶茶店，生意一向好，即使是现在也排着队。

　　店里有几个年轻女孩围坐在靠窗的小桌，身后的虚拟屏幕又在播放连环杀人案的最新进展，她们却浑然不觉地有说有笑。

　　正对他的那个女孩，穿一条浅蓝色格裙，看起来很乖巧。

　　林晰移开视线，不过多窥探和他无关的事情。

　　幻夜的红色灯牌突然快速闪了几下，他下意识眯起眼睛，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在这时推开酒吧木门，快步走了进去。

　　人在门缝里一闪而过，林晰只看见他衣服口袋里塞着的白色小熊玩偶。

　　近几年这种小熊玩偶很火，街上到处能看见有人挂着，比如奶茶店里那个蓝格裙的女孩包上就有一个。不过男人带着，还是有些少见。

　　刚走进幻夜，立方体形状的酒吧服务机器人就认出林晰是熟客，自动跟过来带他去常坐的位置。

　　从精神病院出来后，林晰爱上了喝酒，有些不能说的事情，一旦喝了酒就不用在意，听话的人会把他们不相信和不想听的，通通归为酒后失言，而不是送他去精神病院。

　　两年前林晰经历了一场车祸，他对时间不合常理的感受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心理治疗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问题反而好像更加严重了。

　　他亲眼见到亦师亦友的邓非名教授在面前消失得一干二净。没人相信他也没人记得邓教授，甚至学校名册也查无此人。

　　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邓教授好像从来只存在于他的幻想里。

　　或许真的是他有问题吧，林晰想。毕竟他身上有问题的点也不止这一个。

　　他天生对情绪的感知能力低下，除了不会有剧烈情绪波动，也无法理解别人的情绪。

　　他只是在努力模仿正常人的表现，就比如说现在，他笑着和幻夜的老板开玩笑，其实也没有感到开心，只是此时觉得应该笑。

　　唯一一次感受到一种类似于强烈悲伤的情绪，是看到邓教授消失，不过，邓非名好像也只是他幻想出来的。

　　第二天林晰是被饿醒的，床头的闹钟指示现在是下午一点二十三分，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闻起来有股他不太喜欢的淡淡酒精味。

　　脑袋里关于昨晚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林晰的自制力很好，喝酒一向有分寸，这次罕见的失了手。

　　冰箱里还剩下一袋甜牛奶，他起身去拿。

　　没够着。

　　伸出来的右手，袖口尽头，本该是手掌的位置什么都没有。

　　他慢慢掀开衣袖——

　　里面空荡荡，右手手掌不翼而飞。

　　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房间里只有时钟的“嘀嗒”声。

　　他缓缓抬起左手在原本右手的位置挥了挥，畅通无阻。

　　林晰把袖子拉回去，闭上眼睛默数三秒，睁开眼却还是没看到右手出现。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手掌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断面发着淡淡的白光。

　　他冲进卫生间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地方出问题，也顾不上肚子饿，咬了块巧克力就奔向医院。

　　虽然看起来不像是医学能够解决的问题，但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下楼时，林晰又碰上了张大爷。

　　他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也没在意一向热络的张大爷没给他打招呼，一心想着下楼，主动问了个好。

　　张大爷却没理他，继续摇着他万年不变的古董大蒲扇慢悠悠上楼。

　　林晰现在租的是老旧的楼梯房，楼梯窄，眼见着就要撞上了，他不得不停下来侧身贴着墙壁，让张大爷先过。

　　自始至终，张大爷没看过他一眼，就跟他不存在一样。

　　心里突然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林晰又叫了一遍：“张翠花！”

　　张翠花最讨厌别人叫他的大名，谁叫他跟谁急眼，但现在他不仅没反应，甚至加快了步伐，撞上了林晰横在他眼前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林晰不信邪地把他的蒲扇抢了，他才终于停了下来，一拍脑袋说：“奇了怪了，我扇子放哪了？”

　　寒意从头顶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草编的蒲扇在林晰手里轻轻抖了抖，掉到了水泥地上。

　　下楼时，林晰身后隐隐传来张翠花的声音：“哎，怎么掉地上了！”

　　他想，医院大概是彻底没必要去了。

　　一轮弯月悄悄爬上夜空，晶莹的月光落到窄巷里，穿过林晰的右手，地上只有一小截大臂的影子。

　　一个下午，他的小臂也消失了。以这个速度，最多三天他就会彻底消失。

　　没人看得见他，也没人发现他的消失，就好像他没存在过一样。

　　腕表的时间指向九点，林晰“嘎嘣”一声咬碎嘴里的硬奶糖，起身活动完蹲麻的腿后走出了巷子。

　　巷子尽头，幻夜的灯牌准时开始闪烁，黑暗里他脸上常年伪装出来的温和神情褪去，红光再次亮起的时候，只剩下冷漠的底色。

　　或许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世界了，他想。

　　幻夜的门刚开，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除了老板还没有客人。

　　酒吧旁边的阴影里有个暖橘色的小光点，招牌亮起的瞬间，林晰分辨出是个男人。一个气质与众不同的男人。

　　那人一身深色的迷彩夹克，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露出的半张脸菱角分明。他单手揣兜懒懒地靠着墙，单脚踩在路障杆，小光点是他指尖的烟。

　　姿势一动不动，只偶尔掸一下烟灰，像在发呆又像在等人。

　　他突然抬头看了过来，视线和林晰的在空中碰撞在一起，之前没看清的半张脸随着他的动作显露在路灯下。

　　剑眉星目，懒散痞气与凛然正气复杂而又和谐地同时存在于他身上。

　　盯着他看了会，男人把烟叼到嘴里快步走过来。

　　看见他眼里的戾气，林晰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然后突然想起来没人看得见他，于是庆幸地看向身后——没有人。

　　瞳孔骤然收缩。

　　他回头，男人的拳头挥了过来。

　　脸颊火辣辣的疼，男人力气很大，且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林晰跟着退伍门卫学了点腿脚功夫，平时用起来绰绰有余，但现在对手是这个人，他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

　　林晰逼得连连后退，直退到了墙跟，罪魁祸首的手肘抵住他后背把他正面压在墙上，刚刚受过伤的脸颊被压的生疼。

　　“你他妈昨晚对我干了什么！”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像醇烈的酒，轻易就能撩得人神经雀跃。但现在他语气里的恼怒能让人忽略掉这一切细节，只剩下惊惧与服从。

　　“什么……”

　　林晰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男人的右手就贴到了他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