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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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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深处,冰雪万年不断,肆虐狂暴,无人敢涉。
凛雪千就诞生在这里,是世间最纯净的冰雪之魄所化的冰之少年。
他是不惧风雪的,凡他过处,雪和冰都会成为世间难寻的小可爱,挨蹭依偎着他,听从他的号令。
他原本也不叫凛雪千,而是叫做凛。凛雪千这个名字,是他走出雪原以后,见到世间凡人名字皆为二三字,于是他又给自己加了两字,取雪落千山之意。
人间的一切都很有意思,有文字,有音律,还有姹紫嫣红,万般姿彩。他一路走,一路学,一路看。
流连忘返。
凛雪千这次出来,是为了寻找一个有缘人,来助他补心——他运气不好,化形时竟然心脉残缺。
他的母亲,也就是那雪原的冰脉凝结了一根冰针,顺着冰针所示方向,最终冰化之人,便是他的有缘人了。
母亲身形庞大,无法化形,甚至诞生的意识想要思考都要耗费许多的力量,为凛雪千做到这些,已然称得上殚精竭虑,做完之后,便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凛雪千顺着冰针所指方向,第一次迈出了雪域。
*
这是一座边陲小城,名曰沙泉。
城虽小,却繁华,乃是大祁王朝和西域相连接的边境之城。
大祁王朝位于云境大陆东部,土地肥沃,疆域辽阔,人口也是诸国之首。
近百年来,南部最庞大昭国与祁国摩擦不断,然祁国国运昌隆,历代君王励精图治,国力蒸蒸日上,民心所向。
反观昭国,却祸起萧墙,纷争阴谋不断,连续几代皆是无能昏君,偶有好的,也有心无力,不过堪堪守成。
此消彼长,终于在十年前的国战之中落败,被祁国灭国,疆域收入囊中。
北域苦寒,过了玉奴山便是茫茫雪原冰海,百里难觅人踪。再往东去,则是汪洋大海。
而今能威胁到大祁者,唯有西域。
西域因地势原因,路途险阻,难以攻克,便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国家城邦,其中成气候的,共有十六国。
十年前那场国战,不止昭国被灭,西域诸国更是被震慑的不敢稍有造次,纷纷上书求和称臣,愿岁岁上贡以保和平。
祁国国君欣然允之,命人开丝绸之路,连接大祁与西域诸国,成为一条黄金商路。
沙泉,也由此变得越来越重要。
这里汇聚着四方之人,市场极为繁华,治安也很严苛,街上常年有兵卒巡逻,有时遇到不法之人,都无需报官,扯着嗓子喊一声,便有兵卒赶来擒人。
南宫瓒流落在这里已有一段时日。具体多久,他却不记得了。
他得了一种怪病,每日醒来,头一日的东西便忘个干净,除了已经刻在脑海里的生活常识和姓名,其余什么都不记得,如风过了无痕。
得了这种怪病,自然是无法独立谋生,他又在这里举目无亲的,更别提亲人照料。
他时常被人拉着去做些苦力活,工钱现结,到手便被人抢了去,左右到了第二日,他连自己挣过钱都不记得,更何况是谁抢了他。
在这贫苦的地方,就连小孩子都可以欺负他取乐。
拿不到工钱,即使他干了活,也赚不到一口饭吃,仍是沦落到乞讨为生。
说是乞讨,其实也不尽然,他浑浑噩噩,有人给他口吃的便吃,没人给便饿着。
他没有来处,没有去处,左右四顾皆茫然。
有时他会坐在石阶上想,向他这样的人,来世上走一遭,是为了什么?
可第二日,他又忘了自己原来还想过这般深奥的问题。
他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游荡在这片充满了生机的土地上。
他也不懂什么是遗憾,可今日却有些不同。
眼前之人冰为肌肤,玉琢秀骨,唇似浅樱淡染红,眸若寒潭映点星,雪衣素裹,乌发半拢,宛若画中仙人下凡尘。
他朝他伸手,指尖纤细,音如玉碎:“你跟我走吧。”
见他发愣,他轻轻歪了下头,神态露出一丝鲜活的天真:“你这样惨,为何不愿和我走?”
“你放心吧,我定会照顾好你的。”他又说。
南宫瓒心里说:我未曾不愿意,我只是怕脏了你的手。
他第一次生出酸涩的遗憾之感,到了明日,他便会忘记曾有这么好的一个人来找过他了——他是知道自己会忘的。
*
凛雪千从北域雪原出来,走了许久,才在这西部的边陲小城找到自己所找之人。
母亲赠予的寻人冰针,落到那人身上便化作了水沁入他身体里。
他先是有些高兴,随后又有些惊讶,远远看去,他的有缘人竟是个颓靡的靠在墙边乞讨的乞丐。
不过他是没有凡人的门第之见的,乞丐也好,帝王也罢,在他眼里都差不多。
惊讶过后,他便朝着他走去了。
若要补心,则要有缘人心头血和真心泪各一滴。
血,要自愿取出。
泪,要真情而落。
根据他这一路走来对凡人的了解,他们是不会无缘无故就自愿献血流泪的,所以他制定了一个小计划——先和有缘人成为朋友,再徐徐图之。
既是他的有缘人,想来是能合得来的。
他走近了看,才发现这‘乞丐’有缘人竟又和他想的不同,他脏也不臭,只是有些褴褛。
他生的也不丑,蜷坐着也能看出他有一双修长的腿,肩宽而挺,垂着头自上而下的一眼便能看见他起伏的背沟,很是招眼。
听到声音后,他抬起了头,竟是剑眉星目,气度雍容。
凛雪千心里有点高兴,虽然他不讨厌丑,可到底更喜欢美。
他邀请他和他走,一起去各处游玩——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一起游览河山,时间久了自是同道好友。
可他愣愣的,也不理他,就那样看着他,他放在半空的手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对。
他索性蹲了下来,平视着他的眼:“我叫凛雪千,凛冬的凛,雪覆千山的雪千,你叫什么呀你能告诉我你为何不愿意和我走吗?”
“我会改的。”他保证道。
南宫瓒心像是被人轻轻戳了一下,有些痛,有些痒。
他张了张嘴,因太久没说话了,竟一时口不能言,嗓子干涩的很。
“我,叫,南……”他嘶着声,艰难的尝试着说出自己的名字。
凛雪千很认真的望着他,耐心等待。
旁边早有人关注着他们,事实上,打从凛雪千踏入这片街巷,来往的人便都在打量他。
他纤尘不染的,生的又这么出尘,看起来便是位贵人,实在叫人好奇这样的人来他们这贫民窟是作甚。
见他竟是来找傻子乞丐的,有人惊讶,有人意难平,不免弄舌道:“您别问啦,他就是个傻子,今天的事明天忘,哪里还能记得自己叫什么,我们还都当他忘了怎么说话呢。”
此话一出,引来许多附和。有人是好心想叫凛雪千不要白费功夫,有人是存了坏心盼着凛雪千不要再关注那傻子乞丐,最好将注意力移到自己身上来。
被一打断,南宫瓒便说不出话来了。
他心里有些难受,握着的拳紧了紧。
凛雪千倒是有些好奇,看向那说话的人:“你说他今日事,明日忘,是何意?”
那人还未开口,有好事的阿婆紧着说道:“哎呦,就是生了怪病,今儿发生的事啊,他一早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他刚来的时候,还试过不睡觉,不睡着就不会忘,可是这有什么用?”
“对啊,这人又不是铁打的,不睡觉哪里扛得住?”有人接过了她的话头:“这睡了忘,忘了睡的,久而久之,连自己会忘事都不记得了,可不就傻了?”
他们说的并不都对,南宫瓒在心里反驳:他记得他会忘事的。
可到底大半都对,叫他又无从为自己辩驳。
还有年轻些的妇人小声道:“他长得怪俊,要不是生了怪病,倒也有人家愿意招他入赘的,也不至于乞讨。”
七嘴八舌的说完,有人便大着胆子问了:“这位贵人,您是特来寻他的?难不成,他也是位贵人?”
有人心里直突突,看他模样,倒确实贵气。还好他不记得往事,也不知道谁欺负过他。
凛雪千道:“我不是贵人,他应当也不是吧。”
他不知道,自然不能说是。
有人放下心来,眼骨碌一转,带着恶意道:“我看你还是别搭理他了,他这怪病可没得治,比稚童还不如,明儿便会忘了你了。”
南宫瓒闻言抬眸望了他一眼,神光锐利而冷酷。
那人心头一寒,竟不敢再多言。
南宫瓒倏然伸手,拉住凛雪千纤长如玉的手指,一字一句的道:“我,叫,南,宫,瓒。”
“大胆,南宫可是皇姓,你竟敢冒充皇亲国戚?!”
开口之人还不知当朝太子名讳,否则他还要多一条冲撞太子名讳之罪。
南宫瓒不语,只是直勾勾的望着凛雪千,神情平淡,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他的执拗倔强。
凛雪千惊喜的展颜而笑:“好,我记住了。”
他一笑,真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叫周围人都生出微醺沉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