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外故事》兔子逃跑

2、小怪物

　　小怪物抱着自己的细长尾巴逃窜上了山。
　　它生来不知父母，被扔在山林间。就这么混混沌沌长大，靠野果和禽类充饥。它好像对这些格外得心应手，不需教导也做的够好。
　　山下有人是它活了七八个年头才发现的。它第一次躲在树林中看的时候，正逢人间庆典。不同于它的其他生物，他们会交流说话，会只用两条腿走动，还穿着好看的布。他们戴着各色面具，在小摊间穿梭。也有不少人站在桥边，将手上的荷花纸灯放进河流，河灯载着风，晃悠悠的穿过桥墩底，流向远方。
　　它望着飘远的闪烁河灯，再回头看满街的灯火，心里生出了莫名的情绪。
　　它开始频繁偷偷靠近，学习人类走路的方式，学他们的语言。等学会说话了，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参加庆典，可以看漂亮的灯火了。

　　今天是它第一次下山出现在他们面前。
　　但村民显然不肯接受奇怪的生物融入他们。村民既厌恶它异于常人的外表，又害怕它反抗时的巨大威胁，一看到它，就大喊着妖怪滚出去，把它绑去山神庙祭祀。
　　它见过那个小小的山神庙，在山上生活的时候它路过几次。那边被村民修缮的很完整，偶尔会有村民提着吃食上山进去供奉。它在寺庙外听村民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有时候他们求明年的丰收，有时候求子女的考学，这一切都很有意思。

　　那些吃食看起来真不错，假如被它吃了的话山神就不会答应他们的愿望了吧。它这样想着，一次也没进过山神庙。

　　但它今天有些难过，如果有山神的话，可不可以也答应它一个愿望呢？它跨进了山神庙。庙里立着个白胡子老头的像，和蔼可亲的样子。它跪在面前的蒲团上，还未说话，就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竟然是你？”
　　它抬起头四处寻找，就见山神像前砰的蹦出个穿黄色衣裙的少女在招手，“我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孩子呢！”
　　它惊讶的看她，因为没说过话嗓子只能发出沙哑的啊啊声。黄裙少女笑盈盈看它，漆黑明亮似葡萄的眼瞳里映出他的样子，白色杂乱的头发，裹着叶片的身体，手上和尾巴布满细小的银黑色鳞片。它抿抿唇，知道这少女外貌和山下的人一样，也是和它不一样的。
　　原来世上只有它不同。
　　少女走到他面前蹲下，托腮看它，“原来你是个男孩儿。我瞧你在山上住好多年，怎么从不进我这山神庙呢？”
　　他发出嘶哑的疑问，“……你……山神？”
　　少女眼睛成了一弯明月，点点头，“我盼着和你说话好多年了。我出不去这庙，你往常可以常来同我说话吗？你叫什么？我叫齐月。”
　　“没有……”他紧抓着蒲团，花很久才回答她，“他们说……小怪物。”
　　齐月看了他半响，身后倏得变出一条同他一样的尾巴，尾巴尖递到他手里，“你瞧。”
　　他惊喜的伸出手，摸了一把那根尾巴，“……一样。”
　　“对啦，我也有尾巴。以后你可以找我，不同他们玩。”齐月用尾巴缠住他的手腕蹭了蹭。
　　小怪物还跪在蒲团上，但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躺到了棉花里，每一寸都被柔软裹住。即便这个少女就是山神，他还是在心里默默许下了一个愿望。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是山神的小怪物。

　　齐月常把人类供奉的吃食塞进他嘴里，笑眯眯问他爱不爱吃。偶尔也会恶作剧的喂到他嘴边，看着他张嘴再收回手自己一口吞掉。认识了齐月，日子一下子变得很短。从前小怪物可以花一天从日出等到日落来消磨，还觉得时间颇慢。现在不过是讲了一些话，就要依依不舍的看着齐月缩回那个雕像。
　　他问过齐月怎么才能让她不用待在里面，齐月说需要山下她帮过的凡人亲手毁了这庙和雕像。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雕像，不止拘着她很多年，还强迫着她必须帮人类实现不少愿望。最重要的是，这雕像又老又丑。
　　我也有愿望啊，我好想出去看看其他地方。齐月闷闷的撇着嘴蹲在他身边说道。
　　小怪物看着她，慢慢弯起眼睛笑，“会实现的。”

　　第二年，山下的庆典开始了。小怪物趁着夜又下了山。
　　他大摇大摆走上大街，学着从前看过的恶霸，恶劣的踢翻路边的灯笼。惊惧的村民尖叫着散开，将灯笼砸向他，大吼着滚出去。小怪物任由人声的吵闹，不反抗不呼喊。村民渐渐发现这个怪物不像上次一样有威胁，纷纷带上农具从家里出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抵这是人类自以为是的通病，他们举着农具砍向怪物，小怪物这才开始奔跑，跑快了就停下脚步，回头等村民追上来。感觉被戏弄的人类更加的愤恨。
　　村民跟着跑到了山神庙，看他躲进了庙里。被戏耍一晚上的村民将手上的火炬扔进了庙内。
　　“你们疯了！这是山神庙！”有理智尚存的人想进去扑火，被其余人一把拦住。
　　山神庙可以再造，怪物烧死要紧，不能再让它出现了，外头的人要是看到了，会以为我们这是不祥之地的。小怪物躲在庙里，听到村民这样说。
　　他现在已经无暇难过，只渴求着这把火烧起来，越烧越旺，烧的这片地成为焦黑灰烬才好。小怪物缩在庙宇的角落，看火舌舔上帷幔，再卷起周围的草堆蒲团，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涡。
　　今年的庆典依然有很多漂亮的灯火，最盛大的却是山神庙烧了一夜的橙红色火光，将暗蓝的天都染了几分亮。无人知晓，他第一次在庙里许下的愿望，就是可以和齐月看一场都是灯火的庆典。

　　小怪物再睁眼是被齐月叫醒的。他们待在一间小农舍里，小怪物身上被一层层侵了药的白布裹住。
　　齐月按着他骂了一小时。她在天将亮被雕像扔出来时，看到了残破的庙宇，从角落里扒出一个都是黑灰和火烧痕迹的小怪物，想抱起他却又怕弄疼了他，最后哭着扯出残留着的帷幔裹住他偷偷背下山。
　　“烧死了你怎么办！”她指尖点在他额头，戳出一个小小的红点，“也不知道你躲哪儿了……”
　　小怪物握住她的手指，“想实现阿月的愿望。”身后的细长尾巴摇啊摇，被齐月一把拽住，他发出一声闷哼。水润的眼盯着齐月，可怜兮兮的摸了摸自己尾巴，看起来很……可口的样子。
　　…算了，那就这样吧。反正现在自己确实不用被困在山神庙，多亏了它。齐月自暴自弃的伸手遮住他的眼睛，深呼一口气，凑到床边，低头亲上他。
　　啊，又来了，躺在棉花堆里的感觉。小怪物晕晕乎乎的抬手抱住齐月，舔了舔齐月的唇，延长了这个轻柔的吻。

　　小怪物裹上了黑色长袍，跟着他的山神少女四处颠沛。从前他们一般高，像两个半大的孩子逃亡出来。时间久了，他也高大到可以在齐月撒娇耍赖的时候抱起她，他们打马而过江南，看三月芳菲。也曾跋涉大漠，在风暴里依偎。无论多少岁月光景，他们始终命运相连不曾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