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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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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阿姆,已经红了眼眶,一米八几的大汉,在风沙中使劲的抹着眼睛。
几天的相处,唐韵知道阿姆是个性情中人,也是这片村庄里为数不多,对遗址那么保护的人。
此前和阿姆在作业时聊起过一些话,阿姆从小的愿望就是能去北京上学,当一个研究文物的学者。
只可惜条件有限,上到初中就去县里干活养家。
阿姆刚去打工那会,塔里的内河古城遗址正在发掘作业,他曾去当过义工帮忙,家乡更古沟佛寺遗址出来后,他二话不说就回来了。
甚至甘愿一个月领着那800块的薪水,一个人,日夜巡逻这几百公里的大遗址,甚至还要不断的跟一些人斗智斗勇。
可想而知,他如此艰辛保护的东西,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毁坏倒卖,该有多钻心。
看着眼前这一片地狼藉,在场的人似乎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尤其是穆清明锁紧眉头的正经模样,让其他人更是不敢开口。
他冲着其中一个大坑走了过去,唐韵见状,立刻跟上。
穆清明从包里掏出一个手电筒,照亮了某个洞口。
洞比较窄,仅能通行一个人。
唐韵伸长了脖子想和他一起看看里面。
穆清明咬着手电,爬到洞内便开始匍匐爬行。
“穆老师!”
旁边的一个女工作者喊了他一声,二话不说地跟着穆清明爬进了洞里。
唐韵见状,毫不犹豫放下衣袖,紧跟而上。
洞口不长,爬了一会的时间眼前就开阔了。
唐韵灰头土脸地爬出来,当她看到眼前莫大的佛窟时,震惊到说不出话。
可遗憾的是,两尊佛象的旁边,那些壁画被完全揭下,地上零散地掉了不少的碎块,凿壁坑坑洼洼,就连佛像都已经变得不完整。
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运走了,只有这两尊带不走的石佛像。
“这里竟然是个佛窟?那周遭是不是还连接了不少和这差不多的佛窟?”
唐韵走上前,端详着那些不完整地佛像,在其背后,突然看到了地上遗留的大块壁画残片。
她小心翼翼地翻过来,短时间内倒是辨认不出上面画的是什么。
后面跟上来的阿姆和其他两个巡逻员,看到这里也惊呆了。
半晌后,阿姆红着眼睛,走到穆清明的面前,声音沙哑:“穆教授,这群贼人早就有了准备,竟然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挖出了那些盗洞,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没有守好。”
阿姆自责不已,听的唐韵难受。
马博泽看不下去,愠怒出声:“这和你没有多大关系,你一个赶毛驴车巡逻的,能敌得过他们开越野的盗贼吗?!”
光想想都来气。
看眼前的情况,已经远远不是那些村民能简单动土的。
估摸着背后已生出一条交易链,村民背后的买主,才是最大的偷窃者。
一直在研究残片的唐韵忽然发现了点东西,这壁画上画的,似乎与莫高窟内的“本生故事”有所相似。
不过也不奇怪,都是古丝绸之路边上的城镇。
阿姆他们也往这边挪了过来,穆清明打着手电筒仔细的端详了下,在他的目光引导中,唐韵看到了残片里那些线条,是形似老虎的动物。
她猜测道:“穆教授,这是不是以身饲虎和割肉喂鹰的相关内容?与敦煌那边兴许是相似的。”
其中一个巡逻员好奇的很,凑过头疑惑道:“以身饲虎是什么?”
马博泽倒是很愿意给他们解释一下。
“就是一印度亡国太子托生成佛的故事。太子看到母虎带着幼虎饿的奄奄一息,太子悲悯,让老虎吃掉他来充饥,老虎看他是个活人不吃他。他就用刀刺向自己,用自己的血肉救回老虎,最后他便成了佛。”
闻言,那巡逻员忍不住嗤笑:“这……不太懂,非要自己把自己给弄死?”
说出这话后对上专业人士的目光,自知不妥,讪讪地收回笑容,有些尴尬。
“佛教境界,果然是我这种通俗之人达不到的。”
穆清明微动眉眼,从口袋里抽出一条干净的手帕和一个小刷子,小心翼翼的把残片上的落灰给扫掉:“夏虫不可语冰,正所谓佛渡有缘人。”
马博泽打了个响指,通俗讲解。
“换个简单的角度来理解,可能就是佛家想通过我善人人的方法来感化对方,希望人人行善。虽然在我们现代社会偏于理想化,但思想都是不断的进步改变的,对于人类文化而言,研究价值重大,影响且深远。”
马博泽说完这话后,残片上的落灰也被穆清明清理完了。
淡淡地青蓝色在长久的沉淀中暗沉发灰,似是那些久远而去的历史。
穆清明紧盯着残片一角,出声道:“只可惜,有些或许永远都没有被研究的机会了。”
他吐字清晰,不紧不慢,语气里饱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在这种环境中很容易叫人共情。
唐韵的心咯噔了一下,现场的气氛也再一次的沉重起来。
“先简单的清理下现场,注意脚下,该记录的记录,该测绘的测绘。”
穆清明收起情绪,轻言说道,随即又招呼阿姆:“阿姆,之前你不是说有招聘了四个巡逻员的吗?另外两个人呢?这几日重点关注下这片区域。”
阿姆笃定的点头:“另外两个家里还有点事,迟一天报道,他们来之前,我就驻扎在这里吧。”
穆清明点点头,按部就班的开始观察起四周。
唐韵见状,重拾精神,招呼马博泽赶紧干活。
过了约莫三小时左右,唐韵的领队带着一行人来到了这里。
他们连行李都没有放,从镇上租着毛驴车,直接先赶到事发地。
领队叫宋书鸿,年纪比起穆清明还要大一点,挺儒雅的一个人,私下时常和唐韵他们开玩笑,性格温和又易亲近。
唐韵还在洞里进行作业的时候,宋书鸿他们已经沿着这片被盗挖的区域观察了一遍。
最后有人来这边通知领队到了,唐韵这才出去汇合。
“宋老师!”
她挥手示意,宋书鸿满脸愁容的蹲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轮胎印,满脸沉重。
不知道此时在想什么。
“宋老师,你们怎么这会就过来了?我还以为要到晚上。”
唐韵顺便和后面的几个同事打了招呼,大家伙的脸色都不怎么样,毕竟面对遗址这一惨状,谁也提不起兴致来。
只见宋书鸿叹了口气,低低地啐了一声:“一群狗东西!”
唐韵暗自附和,但明面上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
正巧,穆清明也过来了,宋书鸿马上去打招呼:“穆教授!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帅气。”
这时,唐韵才在穆清明的脸上看到几分缓释的笑容。
旁边的同事难得生出喜色,偷偷拽了下唐韵的胳膊:“那帅哥是穆教授?”
“我的妈,那么年轻呢?”
“之前谁在造谣说他的?这脸,当明星就没问题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人家偏偏要靠实力!牛逼牛逼。”
唐韵挥了挥手:“先别说这些了,赶紧收下尾,后面还有一堆事呢。”
此时的她的确没什么心情调侃,这会她就想回去好好睡一觉,仿佛只有那样,她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宋队一直在和穆清明交谈着,等要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七点多了。
天色依旧很亮。
唐韵累的不想说话,躺在一辆毛驴车上便不动了,任凭它怎么颠簸她都感觉不到似的。
赶路赶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达文管所后唐韵就直接往自个屋里走。
马博泽拽住她:“干嘛去啊?刚才你没听到领队说大家一起聚个餐,他们带了不少好吃的过来呢!”
“我去睡会,可以吃饭了你就来叫我啊。”
“哦哦,那行。”
马博泽拍了拍唐韵的肩膀,目送她进了房间。
其实像遗址被破坏的情况并不是例外。
宋书鸿的考古生涯里,可不止一两次看到这样的情况。
但事情,总归是有解决的办法。
大家来到文管所,分别安顿好后心情释然了不少,毕竟是初来乍到,又累了那么久,趁着晚上这点空闲时间,好好的在一起吃个饭,养足精神了才好干活。
他们带了不少崇安本地的酱菜,这口味,在场的人都爱了。
不过忙前忙后的,却没有见着唐韵。
宋书鸿招呼了声马博泽:“小马,唐韵呢?怎么不见她啊?”
马博泽还在啃着羊排,满嘴油:“睡觉呢,等会我就去叫她啊!”
宋书鸿点点头,将一根羊排放到了穆清明面前,随口说道:“我看唐韵那姑娘估摸着心里有些难受,穆教授别见笑,小年轻,满腔热血,没遇到过这种事,心痛在所难免。”
穆清明微微一笑,问道:“宋哥,唐韵是季白先生的女儿吗?”
闻言,宋书鸿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你认识季白先生?”说完后又立刻缓过神来,“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季白先生以前在塔里文管所就职呢。你们小时候见过啊?”
穆清明轻摇头:“不算小时候吧。”
说着这话,眼神却似漂到了很多年前……
过了一会后,唐韵是被人叫醒的。
但她没想到的是,睁眼后看到的不是马博泽。
“穆教授?!”
她微微一怔,从床上惊坐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