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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年初春 ...

  •   1
      祁拾躺在麦田里,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睛里映着白云飞鸟清风徐徐。
      她旁边躺着的是二花,是她的好朋友。
      二花推了推祁拾,问道:“十一,县里的高中是什么样的啊?”
      祁拾眨了下眼,慢吞吞地说:“没什么好的,她们都看不起乡下人。”
      “怎么会啊,你这么漂亮,”二花坐起来,看着阳光下少女白嫩的脸颊,以她的才学,只能说很漂亮,是他们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儿。
      “怎么不会。”
      祁拾没有装填生活美好的意思。
      在县里漂亮的女孩比比皆是,她们比她更优秀,更好,她只不过是误入茱萸的小麻雀。
      二花重新躺下,“总比村里好。”
      祁拾没说话,比起县里的学校,其实她心里更喜欢家乡的熟悉感。
      可是,鸟儿要起飞,要飞往更大的世界。
      天空掠过一阵片燕子,在云间缩成一小块黑色的痕迹。
      小路上传来几声男孩儿嬉闹笑声,二花脸颊突然微红,悄悄地靠近祁拾,压低声音说:“十一,你还记得小聚吗?”
      祁拾听出来她声音中的羞赧,偏头看二花,“记得,怎么了?”
      “我们好了。”
      二花笑的眼睛弯弯,惬意带着少女怀春。
      祁拾愣住,在脑海里扒拉出一个人影,是她家隔了两座房子孙家的小儿子孙聚。
      那是一个皮肤很黑,眼睛很亮的男生。
      二花趴在她耳边问,“十一,你有喜欢的人吗?”
      祁拾垂下眼,很轻的摇摇头。
      -有喜欢的人吗?
      -有的。
      她在心里默默的回答,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坐在她后面的少年。
      他比孙聚白,比孙聚高,比孙聚好看,像是青葱翠绿林子里的一抹淡淡的花香。
      让她在其中迷路。
      十七岁的她们只是刚刚成长的花儿,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却又坚韧的无言。
      祁拾看着二花眼里的光,知道,她比她幸运。
      即使这份幸运对于她们来说是一件并不怎么美好的事儿。
      -
      夜晚,乡间的风很温柔,树枝上都是蝉鸣声,祁拾躺在楼顶的竹席上,隔着蚊帐望着天空里的星星。
      这是在县里看不见的风景,听不到的声音。
      她的旁边是呼呼大睡的二花,侧面是摇着蒲扇听黄梅戏的外婆。
      祁拾悄悄地拿出手机。
      粉红色翻盖手机,上面有不少划痕,是妈妈在她年前的十七岁生日花一百块钱给她买的旧手机,方便她们联系。
      她打开□□。
      第二个列表——他。
      躺着一个名字叫“清风朗月”的账号。
      加上一整年了,只在9月15号这天说过一句“生日快乐”,还是在班群里每个人都说的情况下。
      祁拾摁开聊天框,对方回了一句:“谢谢”。
      这么久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
      私下的那种。
      祁拾叹口气合上手机,光是这样的交谈,她都觉得四肢发麻。

      2
      祁拾告别依依不舍的二花,坐上去县里的班车。
      今天的阳光比昨天刺眼,班车的机油味很重,让她有些恶心想吐。
      周遭什么味道都有,烧饼,肉,大葱。
      她挤在最后一排,仿佛随时都可能淹没在其中。
      祁拾脸上因晕车变得难看,小心拉开一点车窗,让外头燥热的空气涌进来,刘海被风吹开,额头蒙上一层细汗。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嗡作响。
      祁拾掏出一看,是班长。
      她愣了愣,按下接听键,对面不等她说话,立马就传来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
      隐约间,她听到有人在问她,“祁拾,你到了没啊?来皇家ktv吧,林罔补生日,晚上去吃烤肉。”
      祁拾的心跳了一下。
      林罔。
      她低下头,素白的小脸浮出为难,口袋里只有生活费,不足以让她买礼物。
      可是……
      祁拾短暂的纠结一下,说:“我先去一趟宿舍,然后过去找你们。”
      -
      到了班长发过来的地址,祁拾有些为难。
      金色的玻璃门关着,门口站着两个男服务员,见她出现在门口,就拉开门。
      祁拾吓了一跳,迟疑了下,走进来。
      她没来过这种地方,如果不是有极具吸引力的人在,根本就不可能来。
      心里有些不安。
      未成年是不能踏入娱乐场所。
      祁拾听着耳畔的音乐,是周杰伦的——“以父之名”。
      踏入电梯,祁拾紧张地握紧手里的袋子。
      这是她在校门口精品店买的一个纯黑色腕套,不贵,甚至廉价。
      祁拾有些紧张,她像是一个怪胎。
      整个ktv都像是浸在金色的水里,每一处都带着微妙梦幻泡影般的陌生。
      祁拾突然发现。
      她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就像是与林罔的不相配。
      -
      祁拾从外推开ktv405包厢门,班长赵呈正在唱“死了都要爱”。声调不是特别标准,准确说,是在扯着嗓子喊。
      她表面上的视线是与其他人打招呼的角度,余光却是留在穿着白色T恤黑运动裤坐在一堆男生之间,少言却不沉默,显得十分特殊的少年。
      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别人的身上带着稚气,带着强撑的成熟。
      而他。
      一个来自遥远不可及的北京的少年。
      他并不算是特别好看的那一类,但绝对是最吸引人的存在。
      他就靠在沙发背上,嘴角挑着若似若无的笑意,眼神里都是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深沉。
      祁拾觉得头有点晕,心跳很快。
      因为他看过来了。
      “林罔,生日快乐。”
      祁拾压制着心情,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林罔笑着接过,说了句:“谢谢,吃好玩好,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祁拾垂下眼,点点头,坐在女生堆的边上。
      在无人发现的地方,她蜷起不小心碰到少年手指的指尖在心头一遍又一遍研磨。
      祁拾小心翼翼地看着人群里的少年。
      周边的女生都喜欢他,或许是长相,或许是他惯与常人疏远的行头,或许是热闹下仍旧冷静的模样,这些都成为她们想要探索的事物。
      包括她在内。
      祁拾在班里是个小透明,此刻也是。
      她躲在角落里,仰望着星空那边的月亮,站在亿万光年之外静静地聆听着他们。

      3
      周一早自习的铃声在凌晨五点二十准时响起。
      祁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后面就是昨天过生日的林罔。
      她在ktv唱歌没结束就提前走了。
      全程只跟林罔说了一句话,再无其他。
      可是即便如此,祁拾还是很开心。
      -
      黎明冲破黑暗挂在远方,教学楼的灯全开着,阵阵朗读声下紧挨着说话声,课桌上的书高高的垒起,挡住女生的化妆镜,遮起男生分割成单页的网游小说。
      祁拾直起背,不动声色地后移,她很喜欢在清晨的喧闹中去听身后少年的声音,听他的爱好,听他的游戏,听他与男生的对话。
      有时候,她都觉得,不靠近他,只要待在范围之内。
      她的心情就会很好很好。
      林罔从不主动跟她说话,包括其他女生。
      祁拾一边背英语单词,一边听后桌男生问林罔,“罔哥,你到底喜不喜欢女的啊?究竟是不是在北京有对象?给个实话行不行啊!”
      祁拾微微蠕动的唇瓣停下,抿成一个浅笑,浅浅的梨涡在嘴角漾开。
      她无声地与身后的少年一齐淡着声说着同一句话。
      “滚一边去,我是要考清华北大的人。”
      少年的音色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清朗如风,沁入心扉。
      祁拾心尖发甜,因为同一个语气,同一个词字,让她有一种是他们在对话的微妙感。
      比起后桌李林的无食欲话题。
      她更想问问林罔,北京的考试不是会比其他地方稍微简单一点的吗?为什么要到河南。
      无疑是加剧难度。
      祁拾偏头,视线越过窗户,越过铁栏杆,落在一片金色上。
      她在班级永远都是沉默的存在。
      学习好的与学习不好的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其中学习好的不爱说话的与所有人都会有一道坎。
      她跨不过去,谁也跨不过来。
      就连她的喜欢都是在无人可知的角落里,秘密的发酵成长变成无法形容的酒香。
      而她心里的少年是特例,是早晚都要翱翔在天空之上。
      她只是一个过客,一个不值得被记住的过客。
      -
      祁拾是从乡里考到了县里的高中,几乎是村子里人人称赞的孩子。
      她六岁的那年生过一场病。
      这个病不知道拖垮了多少人家,是让很多人都望而止步等死的病。
      它叫——白血病。
      祁拾一直觉得,她应该是得到某种程度上的眷顾。
      在患病的人群里头,她成为一个被治愈的存在。
      这一场病,花光家里的所有积蓄,直到今日父母在外地打工赚钱还债。
      祁拾知道,她活着,不只是为了心中的梦想,还有为她操劳半生不能停歇的父母。
      她必须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找一份稳定工作。
      -
      初三那年寒假末尾,春寒料峭,白雪化水。
      祁拾突然开始发高烧,一直不退。
      家里人都在担心,怕她的病复发,怕无药可医,怕救不了她。
      所幸最后安全无恙,只是病毒性感冒。
      出院前的一个午后,她感受到了什么叫心不由己的微妙。
      那是她第一次见林罔,也是最初。
      春雨阵阵,来得突然。
      祁拾猝不及防就被淋个正着,连跑到檐下避雨都来不及,怀里还有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土狗。
      蓝色的伞出现的时候,祁拾的世界褪去阴霾,她朝握着伞柄的修长手指的上方看去。
      少年穿着黑色高领毛衣,深灰色运动裤,白色的板鞋踩在水坑之中,垂着眼皮看她,眼神平静无波澜,只是同她对视,说了句:“同学,去那边。”
      那天。
      不知是春天的冷意,还是雨的涟漪,亦或者是风里的刺挠。
      她的心跳跟雷鸣电闪一样在天空绽开。
      当天夜里,祁拾庆幸她带着口罩,没有被少年看见她的病容。
      可惜,她也没见过那个少年。
      -
      直到高一开学这天,祁拾才再次见到他。
      少年个子高,气质与举止都与周围的人不同,很容易就一眼认出来。
      祁拾差点连路都不会走。
      她趁复查在医院转过几次,却再也没遇见他。她知道她不应该这样,只是忘不掉。
      能在一个学校已经很惊喜。
      更令祁拾没想到的是,他们在一个班级。
      自我介绍时,祁拾努力平静,却张开耳朵去听,听那个少年的声音,他说——“我叫林罔,来自北京。”
      余光里。
      少年的脊背挺直,神色淡淡,穿着色彩简单的衣服,立在一群青春少年之间突兀的像是一株青松。
      他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十分好听。
      祁拾按住拼命跳的心脏,有一种仿佛飞在云间不落地的感觉。
      从这天起,她就再没能有机会不喜欢他。
      很奇怪。
      有时候,祁拾都会问自己,你喜欢林罔什么,他为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
      这种情况下,她就会回答自己:“林罔很好,他看着冷漠,但对每一个可以帮忙的事情都不会退缩。他学习很好,遥遥站在成绩榜单前方最高处。他尊重每一个人,不会对女生过分,不会对女生说出不好听的话,相反,他还会制止那些不着调的男孩子。”
      -
      祁拾坐在位置上,望着爬上来的太阳。
      学校院子里的梧桐树叶被渡上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光线,随着清晨的微风摇晃波动,地上的树影斑驳。
      她喜欢的少年太好了。
      好到,有时候,她都在想,如果他不那么好该多好。
      这是多么自私的想法。
      可是更多的,祁拾会觉得,她喜欢的少年,就应该站在顶峰俯瞰世界,身边有一位漂亮温柔的女孩子相伴。
      这个女孩子会是任何一个人,却永远都不会是她。

      4
      暗恋是一个人的狂欢。
      暗恋一个人时,会因为与对方不小心的视线交错而心悸怔忡,呼吸急促。
      暗恋一个人时,只是在课间休息,偶然的余光扫到,就会开心很久。
      暗恋一个人时,感官永远与他在一起。
      祁拾在日记上写下这段话后,就发起呆。
      周遭的人见怪不怪,甚至习以为常。
      祁拾很安静,她不爱讲话。
      常常一个人呆着,班里的同学都叫她“书呆子”。
      这些祁拾都知道,但她不擅长跟人交流,可能小时候看了太多生死离别的悲痛。
      她的同桌是一个非常喜欢周杰伦的女孩。
      桌子上的贴纸,书皮上的印画,包括墙壁上的照片,明信片都是周杰伦。
      她叫陶籽。
      唯一一个与祁拾关系较好的女生。
      陶籽捧着新买的花火,哭得肝肠寸断,忍不住凑到祁拾身旁说,“十一,千万不要喜欢男人,会变得不幸,你看看她好惨,什么都没有了。”
      祁拾不看这些,也不懂。
      但她低头时,看见了一句话。
      “我喜欢他,甚至不需要他知道,但我又想他听到我的声音。”
      祁拾摸了摸陶籽的头以示安慰。
      一抬头,她就与从班级正门走进来的少年对上眼。
      那一瞬间,祁拾分不清楚是谁先移开了视线。
      总之,她在看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一群男生涌在林罔的身边谈论穿越火线。
      她听不懂,也不明白。
      但她知道,林罔打游戏很厉害,班里男生非常羡慕他的技术。
      看,我喜欢的少年,不仅学习好,其他方面也是第一。
      祁拾心里又涩又苦又有点甜。
      她知道很多其他人不知道的关于林罔的事情。
      比如,他不喜欢牛奶、带甜味的牛奶,但他会喝酸奶。
      这是祁拾无意间发现的,原因是隔壁班有个女孩子疯狂给林罔送早餐。
      林罔都没吃,只有那天女孩拜托她送的酸奶。
      林罔喝了。
      明明都是奶制品,有什么不一样呢?
      祁拾不知道,但她很开心。
      开心她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虽然微不足道。
      -
      高二的学习力度比高一大很多。
      祁拾一半时间在学习,一半时间在看林罔,用眼睛看,用余光看,用心看。
      一个人默默的欢喜,默默的落寞。
      傍晚,晚自习第一节下课。
      祁拾被陶籽拉起来上厕所,二楼全满,只能爬到三楼。她最先出来,避开走廊里喧闹打乱的同学,站在生锈的栏杆旁往下看。
      夜色朦胧,教学楼围成一个圆。
      斜斜打下的隐蔽处,灯光忽略的地方,祁拾看见一个女生拦住林罔,向他递出一封信,说了什么她不知道。
      但是她的心,有点像是在被细针戳着。
      那个女生看林罔的眼神,她明白,即使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如果,如果我也可以这么做就好了。
      祁拾移开视线没在看,鼻子酸涩,眼眶湿润,看着灯光有些朦胧,怎么都觉得眼睛好像近视了似的。
      -
      暗恋一个人没有吃醋的资格。
      哪怕委屈,哪怕不甘,都只能站在角落里一个人静静地体会。
      -
      祁拾发现林罔好像没拒绝那个女生。
      她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女生站在楼下等他,或阳光普照,或夜色阑珊,他们走在一起,走在喧闹的人群中。
      -
      大星期坐车回家。
      祁拾兴致不高,恹恹的垂着头。
      今天出校前,她听到班里女生议论。她们说林罔在跟三班的班花谈恋爱,两个人这周一起出了校门,像是要去约会。
      那一刻,祁拾想哭。
      可是她好像没有哭的理由。
      -
      二花跟孙聚分手了。
      她抱着祁拾说了一晚上,从告白到接吻再到分手。
      祁拾安静的陪着她,心也在隐痛,直到听到二花说:“十一,我要去打工了,”的时候。
      祁拾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疯了?”
      “我没疯,”二花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说,“十一,我没你学习好,在学校完全就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找我爸妈打工挣钱,到时候我给你买好吃的,买新衣服,买手机,让你成为你们学校最漂亮的女孩儿。”
      祁拾不知道说什么,村子里的女孩的命运似乎都一样。
      要么早早嫁人,要么出去打工。
      二花随意笑了笑,“别愁眉苦脸的,你要改改你这个哑巴性格,以后我不在老家,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跟人说话了?”
      祁拾抿出一个笑,“嗯,不跟别人说,只跟你说。”
      二花笑弯了眼,抱住祁拾。
      她知道祁拾没开玩笑,她认真的,就像是无数日夜,祁拾从医院里来回,病痛缠身,仍坚持夜灯下苦读。二花望着夜色想,如果祁拾想做什么,她一定会闷头往前冲,是个连弯都不知道拐的初生牛犊。
      她们从来都不是一种人。
      祁拾是村子里女孩都想成为的存在。
      -
      周日下午一点半。
      祁拾在汽车站目送二花上车,车辆将会驶去广东。
      她望着二花背影的落座,说不出的惆怅无奈与难过。
      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急匆匆的理由,却没人有不急的理由。
      走出车站时,祁拾意外遇见林罔与三班的班花——萧晗。
      他们大概是在争吵,正好与她迎面相撞。
      谁也避不开谁的面面相觑。
      祁拾看了林罔一年多,无比清楚的表情,此刻,他很不开心,那是一种被人强迫做了不乐意的事情后的暴躁。
      然后,她就听见林罔说:“萧晗,我再一次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不会跟你谈恋爱,请你以后不要再借其他人的名义约我出来。”
      祁拾有点尴尬,心里有点雀跃。
      太阳很大,祁拾绕开他们往别的地方走,就在路过时,林罔却伸手拉住她的衣服,“祁拾,一起走。”
      这是第一次除了那天雨里伞下他们靠得这么近。
      祁拾仿佛闻见了一阵浅浅的花香。
      原来,他记得她的名字。
      原来,他们没有在一起。
      她的心跳急促,手心发汗。
      “你还好吧?”
      祁拾听到少年迟疑的声音愣住,呆呆地看过去,迟钝几秒,轻轻地点头。
      少年扑哧一声笑出来,眼尾晕开惜花。
      祁拾怔住。
      好半天,她才问了句:“怎么了?”
      林罔摇摇头说,“没事,就是觉得你有点呆。”
      祁拾闻言,忍不住抿出一个浅笑。
      阳光灿烂洒下,少女的脸颊有一颗浅浅的梨涡,仿佛挂着一支浓红的海棠花。
      林罔愣了一下,移开视线又落下。
      少女的发丝随风荡起,露出藏起的脖颈,白皙纤细。
      霎那间,少年急促的躲开视线,绷紧下颌,定在前方的车流中。
      祁拾不会找话题,就这么跟林罔走到路口,两个人一起打了一辆车回学校。
      坐在出租车上。
      祁拾一直望着窗外,除了躯体的冷寂之外都在发抖。
      是兴奋,是惊喜,是某种程度的试探,是隐隐的期待。
      只是很可惜,她实在是嘴拙。
      想不出一句适合的话来念林罔的名字。
      她只敢在余光里看,看着少年玩手机,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按着键发消息。
      祁拾想,他在跟谁聊天。
      我该怎么跟他聊天,我可能不能跟他聊天。
      我怕我一开口,满腔的喜欢就暴露出来,那我一定会把他吓跑吧。
      于是,最后,她都保持沉默。

      5
      校门口学生三三两两,一部分蹲在奶茶店或者精品店的门口,有些骑着电动车自行车从那头的路上过来。
      祁拾跟在林罔身后走进校门,上楼梯之前,她很轻地叫住前方的少年,“林罔,你等一下。”
      落阳梯斜,少年套着难看的蓝白校服,斜跨着黑色的书包,偏过头看她,眉眼凝在暗处,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是在询问有什么事儿。
      祁拾好用力才稳住心神,将另外一半车钱从月白的小布袋里掏出,一张对折工整的五块钱递向林罔,刚才他先一步结账,她没来得及。
      林罔没接,而是挑了下下巴问,“你钱包哪买的?”
      祁拾没看他,低着头,手指蜷了下,手里装钱的袋子,可能与众不同,或者说过于简陋。那是她拿外婆以前没做衣裳的料子,自己做的一个钱包,月白的方形布袋上绣着一只小兔子,脚下是一片青草。
      与那些皮质钱包,或者名牌比起来,实在是拿不出来。
      祁拾呼吸放缓,“我自己做的。”
      林罔垂眸看她,只看见不远处的梧桐往这边打下一片影子映在少女的身畔。微风吹拂,她的刘海不断晃悠,颤颤的睫毛,细白的鼻尖,说完话就抿着的唇瓣,有些大的校服裹在瘦弱的身躯上。
      她很瘦,有点弱不禁风啊。
      林罔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了句。
      “很漂亮。”
      祁拾心剧烈跳动,甚至不敢抬头,“谢谢。”
      她说完就急急的转身往楼梯上走,一侧的林罔挑着眉,“祁拾,你帮我做个呗,我给你钱。”
      “啊?”
      祁拾停下脚步,偏头看他,不算大的眼睛,很干净,瞳孔偏浅,些许茫然在其中。
      “我妈过生日,不知道送什么,”林罔说,“她平时喜欢旗袍什么的,我看你这个钱包就合她心意,帮我个忙,以后有事你说,这个是手工,价格随你出。”
      祁拾怔一秒,手指扣着肩上的书包带子,轻轻点头,“不用,不费什么钱,你什么时候要?”
      “下周五。”
      “能行吗?”
      祁拾抬了下眼又垂下,没人知道她现在多开心,尽管兴奋到极致,仍然维持着表面平静,说了一句,“好,我先上去了。”
      -
      周六过小星期,祁拾独自去了西关一家裁衣铺,花了十块钱买了一黑一白两块布料,又花七块钱了绣线秀针。
      她买完,在校门口吃了碗牛肉面,就回了宿舍。
      思索着,要绣点什么东西给林罔的妈妈。
      祁拾望着手里的布料发愣,阳光顺着窗户飘进来,灰尘在空中盘旋。
      想了许久,祁拾选择绣红梅花。
      至于另外一块黑布,她想做成一块手帕,在边角绣上一株青松翠柏。
      到时候夹在钱包里,就当是补一个生日礼物给林罔。
      祁拾垂下眼皮,这是他们唯一的交集。
      -
      在医院里治疗的日子,八九岁的祁拾旁边床位姐姐的妈妈是一个纺织厂女工,会制衣绣花,平时能赚不少外快。
      她没有什么活动,除了看书学习,就跟着一起学绣艺。
      后来,她学会了。
      姐姐去世了。
      姐姐的妈妈一个人去了外地。
      祁拾每一次绣花都会想起那个姐姐和她的妈妈,她是幸运的那一个。
      很多人都是不幸的,所以祁拾尽可能的照顾好自己。
      不去拖累任何人,不去耽误任何人,更不会去打扰不应该打扰的人。
      -
      祁拾在学完习就会去做钱包,一天绣一点,引起了陶籽的好奇。她看着一朵朵红梅盛开,枝头栩栩如生的含苞。
      “你这个好好看,”陶籽凑过来。
      “你喜欢吗?”祁拾收下尾,很轻地问陶籽,“你喜欢的话,我给你也做一个。”
      “可以吗?”
      陶籽长得可爱,胖乎乎的。
      祁拾朝她浅浅笑了下,“可以的。”
      她话刚落音,一道阴影打下,祁拾下意识看过去,对上刚打完球回来,正擦汗的少年,爽朗地声音越过嘈杂的声音进去她的耳朵。
      “是挺好看的。”
      祁拾心跳疯狂尖叫,她都快被心跳震晕过去,只觉得脸颊发烫。
      见她不说话,林罔也没在意,跟着身旁男生打闹着回到座位上。
      祁拾狠狠的啐骂一句。
      你怎么这么笨,居然变哑巴。
      最后,祁拾自暴自弃的绣花,不去理会管不了的心跳与眩晕。
      -
      周五大星期,祁拾郑重的把钱包递给林罔,说了句:“祝阿姨生日快乐,万事顺遂。”
      也祝林罔,往后余生平安喜乐,皆都如意。
      她在心里无声地默念,眼神深处卷着淡淡的温柔,不易察觉的藏起来。
      林罔接住钱包,很漂亮,很精巧,跟眼前的人一样。
      “谢了啊,”他说,“多少钱?”
      祁拾摇头,“没关系的,不费什么钱。”
      “那这样吧,周末我请你吃晚饭,不许拒绝。”
      林罔弯了唇,下午阳光温和,全打在少年脸上。
      祁拾愣了下,她仿佛可以感受到少年脸颊上微微煽动的绒毛。
      “好。”
      她听见自己这么答应。
      祁拾坐在回家的车上,望着远方渐渐地消失的太阳,心里想,偶尔放纵一下没关系吧。
      这是他们唯一的接触,错过就再也不会有了。
      祁拾摸索着手里的钱包,它被林罔夸过后,都变得比以前要可爱很多。
      只是,上面晕开点点滴滴的红色。
      祁拾想去擦,可那红色浸到钱包上,像是水墨画里晕开的墨水,完全不受控制的散开。
      月白的钱包,染上了夕阳的红。
      小兔子的眼睛又红又怕,独独孑于在草地之上。

      6
      周末那天,天气不是特别好,初秋悄然而至。
      祁拾去赴约。
      她一下车,就对上昏暗光线下少年的眸子。
      “你想吃什么?”
      祁拾有些眼热,一年半以来,她坐在他的前头没两天,现在是他们最近最近的一刻。
      林罔见她不说话,脸色有些苍白,微微蹙眉,“你是不是感冒了啊?”
      祁拾点头,“嗯,我感冒了。”
      “那我们去吃火锅吧,”林罔低着头看她,眼神如旧的平静却清晰,“或者去喝粥。”
      祁拾第一次清晰的看他,看他的眼中有她的身影。
      “吃火锅吧,”她说。
      说完,祁拾低下眼。
      站在她对面的少年弯了唇角,狭长的眼睛泛起细碎的阳光。
      -
      火锅是在学校附近吃的。
      林罔给她热牛奶,倒温水。
      这是祁拾第一次跟林罔吃饭,她在饭堂看见过很多次林罔吃饭。
      每一次,她都在想,什么时候可以跟他吃个饭。
      那么,她一定会多说一点关于自己的事儿,比如她喜欢看悬疑小说,她知道林罔喜欢福尔摩斯。
      再比如,她喜欢周杰伦,她知道林罔最喜欢的歌是“以父之名”,而她也很喜欢。
      她还想说,她很喜欢古典音乐,喜欢看古文雅集,喜欢绣花,喜欢种植花草,喜欢听黄梅戏,喜欢在村子里搭戏台的时候躲在角落里听。
      她知道,林罔喜欢吃辣,喜欢喝可乐雪碧,从来都不挑书看,只是偏爱一些。
      他还喜欢打篮球,喜欢极限运动,喜欢旅游。
      林罔去过很多地方,他在班里侃侃而谈,讲出的话带着异样的色彩。
      让她对那些地方产生好奇与向往。
      林罔的知识涉及很广,她也是。
      他们应该会有很多话题可以说,从人文地理到天文观测再到民族艺术。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用余光去看她心里的少年。
      他很会照顾人,讲话体贴,行事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只会让人喜欢跟他相处。
      “你怎么了?”
      林罔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少女,躲在灰色的毛衣里,巴掌大的脸上挂着一层细汗。
      祁拾接过他递来的纸巾,若无其事的说,“没事,就是我容易热。”
      林罔蹙眉,“真的不是因为不舒服吗?”
      祁拾抬眼,对上少年眼中的紧张,片刻后,摇摇头,“我真的没事,快点吃吧。”
      林罔垂下眸,轻应了一下。
      -
      吃完火锅,外面天色降下来,灰暗一片,瞧这是要来一场大雨。
      林罔四处环顾一下,对着祁拾说,“你等我一下。”
      祁拾愣愣地点头。
      少年身高腿长,跑着往前,拐进一家药店,五分钟差不多从里面急匆匆地跑出来,提着一袋子药,递到祁拾的跟前,“备着点。”
      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祁拾鼻子酸涩的厉害,看,她喜欢的少年就是这么这么好的一个人。
      她接过药袋,紧紧的裹在手心里。
      他们沉默的往学校走,初秋的微凉风扇过,卷起落在地面上的叶子。
      “那个,”林罔突然停下。
      祁拾抬头看他,少年穿着黑色的外套,发丝下的眼睛垂着,让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秋季篮球比赛,周五在三中举行,我被邀请,你要不要来看?”
      他的每个字,每句话,祁拾都能听清楚。
      秋风好慢而长,带着她的心跳。
      半晌,祁拾笑了,眼睛弯弯,梨涡浅浅,“好,我会过去看。”
      少年抬起眼,眼睛仍然平静,却好像有点不一样。
      只是可惜,祁拾垂下眼,没看见他的眼睛,而是在担忧她会暴露自己。
      “对了,钱包阿姨喜欢吗?”
      那条黑色的帕子,你看见了吗?
      这句,祁拾在心里默默的问。
      少年手插在兜里,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喜欢的,我也喜欢。”
      祁拾愣了一下,浅浅一笑,“喜欢就好。”
      到了校门口,祁拾停下脚步。
      林罔不解地回头看她,“怎么了?”
      “我今天请假了,我有个好友生病,我要去看她。”
      祁拾抬起头,第一次没有胆怯,而是弯着眼看校门口灯下明亮的少年。
      然后,她后退一步,向少年挥手,“林罔,再见。”
      林罔看着她灿烂的笑容,怔了下,似乎是第一次见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笑的这么开心,不由得也挑着唇角露出一个浅笑。
      他学着祁拾的动作,“嗯,祁拾,再见。”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那年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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