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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凉拌 ...

  •   第三章:三青凉拌

      花谢花开,匆匆数载。朝中易代,江湖换血。

      乾隆8年初春,京城万寿街西六胡同,天色以晚。

      一个面色蜡黄身材瘦弱的少年汉子,一袭青衣,背了一个大包袱,一家一家酒馆挨个看过去。

      一直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酒家旁边,才打住身形,看了眼门前一张红匾写着“本月小店开张大吉,酒菜任君品尝,银子凭赏。” 他稍作犹豫,推门入内。

      估计因了这句银子凭赏,小店里的客人还真不少,大概都跟他一样,不是打算吃白食就是囊中羞涩。

      黄瘦少年游目四顾,店小二已经一路小跑过来,“这位小爷,里面请!”

      小二哥招呼他坐在了一个角落的小桌旁,细心的擦了擦桌面,这才问道“客官您来点什么?咱家的拿手好菜是红烧鲤子,香辣肚丝,三青凉拌——”

      “小二哥,”黄瘦少年一摆手,“一大碗炸酱面外加一屉菜肉包就好,多谢了。”

      “是,客官您稍候。”小二哥见又是一位没油水的客人,虽然难免有点失望,却丝毫不敢怠慢的跑去后堂下了菜单,然后上了一壶热茶来。

      这边刚刚安顿好了,只听咣当一声巨响,貌似门外的牌匾砸到了地上。这时店门也被一脚踢开,四五个穿着官服的人大摇大摆的先后进了店。

      小二哥一溜烟奔过去点头哈腰,“哟,几位官爷好,外面的位子客满了,咱里面还有一个雅间儿。”

      “哼,”为首的高个子面色阴沉只是一声冷哼,他身后一个满面谄媚的家伙立即上前一步,狠狠推了店小二一把,“快快滚去叫你家老板出来见过王千总。”

      店小二一个站不稳,蹬蹬退了几步撞到了黄瘦少年身边的一张桌子,叮叮当当几幅碗筷滚到地上,一盘子菜油也渐了那黄瘦少年一身。

      黄瘦少年眉头一皱,盯了一眼那几个来势汹汹的清兵,心头有气。
      本来他就饿的慌,剩下的碎银已经不多,连吃饭都在尽量节俭,偏偏这几个不长眼的又葬送了他一身干净的衣物。

      旁边几桌的客人见势不好,已经纷纷起身离席,胆子大的留下想看看热闹,胆子小的干脆趁乱吃了个霸王餐就飞速闪人了。

      不等店小二站稳身形,那个推了他一把的家伙又一脚踢飞半只打碎在地的瓷碗,小二哥“哎哟”一声,慌忙闪避,身子一歪,栽到了黄瘦少年的桌上。

      眼见一壶热茶就要被撞翻,黄瘦少年急忙将桌角的大包袱打横一推,抵住了小二哥的背。这样一来小二哥却避不开飞来的破碗了。

      小二哥又是“哎哟一声”举臂护脸,谁知那只破碗却在堪堪打到小二哥的面前突然失去了劲头,啪的掉在了地上。

      几个围观的客人嘘了口气,那几个清兵却是微微一怔,暗自称奇。

      那个黄瘦少年心下也是微微一惊,他自己指风微动本是要把碗点偏了斜飞出去,不料似乎破碗同时受到另外一侧的一股善意相助的指力,两道指风互相一击,碰巧就这么一下砸到了地上。

      这时一个干瘪的小老头儿从后堂一路小跑过来,不住的道歉作揖,“几位官爷息怒,定是这个奴才不懂事,没伺候好几位官爷。您们快请上座,待小老儿上点好酒,炒几个好菜来孝敬几位大爷。”

      那个带头的王千总斜眼看了看小老头,“这家店是你开的?”
      “回官爷,正是小老儿开的。”

      “‘悦来’ 酒家,你胆子不小啊!”
      “回官爷,小人不懂。”

      “哼,悦来客栈你可知晓?”

      这个名满天下的越来客栈,天下大约没几个人会不知晓。

      只因这个悦来客栈向来不是坐落在各大名城的黄金地段,就是天经地义的建立在通往某个要塞的关口,没有哪一家悦来客栈生意是不红火的。

      不过据说那个老字号背后是有皇亲国戚给撑腰的,不是随随便便任谁都开得。

      看来这个悦来酒家,跟名满天下的悦来客栈一点关系都没有。而“悦来酒家”这个名字,定是触了人家的霉头了。

      果然小老头一脸迷惑,“悦来客栈?”

      他本是迁徙入中原不久的回民,店里菜色也是以牛羊肉为招牌菜。对这个汉人天下第一的老字号还真就不了解。想当初起店名还是对街那个笑眯眯的同行木老板帮忙提议的,也没跟他说过什么悦来客栈。

      “哼,你装什么老糊涂?天子脚下,居然敢盗用这个老字号,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是是,小老儿不敢,这就把匾撤下。”

      “不用了,那个匾咱近来之前就帮你撤了。刚刚听说你店里的名菜,有‘三青凉拌’?”
      “是是,官爷有意尝尝的话,小老儿这就去做。”

      “大胆刁民,三‘青’凉拌,‘青’字与‘清’同音,你敢凉拌大清基业,可知这是诛连九族之罪?”刚刚欺负小二哥的那个官匪一阵大吼。

      小老头吓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官爷息怒,这三青乃是青葱、青瓜、青菜,实在没有犯上之意啊。”

      这时原本留下看热闹的几个胆子较大的客人,也转身惶然离去了。

      彼时清朝入关已近百年,满清的基业也已经相对稳定。
      乾隆皇帝也算是个能文善武的枭雄,继位以来,东征西讨,四邻小国纷纷陆续求和称臣,缴纳供品。

      然而,民间反清势力却一直没有平息。究其原因,并不仅仅是局部自然灾害、草民流寇所致。

      在文,清廷空前的“文字狱”统治戕害了无数无辜的学士,比“焚书坑儒”犹有过之;在武,清廷唯恐高手以武为挟,犯上作乱,遂四处拉拢各大门派,不肯为朝廷效力者往往被逼无奈,不是落草为寇就是加入了反清的几个主流帮派。

      看热闹的普通客人听到张千总故意曲解“三青凉拌”,自然是冷汗直流,忙不迭脚底抹油开溜了。不然那些已经“三青”下肚的食客,一不小心也可能被冠上个“吞噬大清”的罪名,脑袋搬家的风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此时剩下的客人里,除了那个黄瘦少年之外,尚余两人。

      一个面目清秀手执折扇的蓝衫书生坐在距离门口不远的桌边,如坐针垫一般面色焦虑。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密切的关注着几个官兵,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的去扫一眼邻桌的大汉,几次欲夺门而出,终是忍住没动。

      而那个面目黝黑、胡子拉碴、一头蓬松乱发的粗犷大汉心无旁骛的一味埋头猛吃,看也不看一眼场子里的一片混乱。

      只见他一只肉包子,一口羊汤,然后是一大碗酒,吃吃喝喝那叫潇洒自在。

      黄瘦少年双目圆睁,眼巴巴的盯着大汉面前桌上那一锅香气四溢的羊汤,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好几声,情不自禁吞了一口口水。突然大踏步过去坐在大汉对面。

      “喂,这位大哥,你这汤,好像很香?”

      大汉抬头看看黄瘦少年,浓眉微蹙,大眼里精光一闪。
      黄瘦少年嘻嘻的一笑,也不回避,“我叫了大碗的炸酱面,等下猴戏散了就分你啊。”

      大汉听了也咧嘴一笑,把旁边一副干净碗筷推给了黄瘦少年,黄瘦少年也不客气,两人就你一勺我一勺的继续埋头大吃起来。

      店里人少,几个清兵除了跟店老板缠夹不清的两个,都听见了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无不色变。

      其中一个气不过就要奔过来踢桌,却被那个千总摆手止住。那王千总自知这个当口尚不回避的,显然是练家子,他自己人手不多,不宜轻举妄动。

      “哼,量你老眼昏花,不懂规矩,”那个仗势欺人的狗腿仍然对着可怜的店主老头儿大练狮子吼,“念你是初犯,这次或许可以饶你不死。就罚你五百两银子充公,快快奉上吧。”

      “啊哟,官老爷,咱们小店自开张以来,收益尚不足百两银子呢,这五百两咱们一时半会儿可凑不出啊。”小老头急的额头冒汗。

      这时“哧”的一声,黄瘦少年喷了一口羊汤道,“对不住,猴戏太精彩了,害我糟蹋了一口清汤。这汤真是好啊,青葱、青椒、青茴,清水一锅全炖了,可口啊可口。”

      “嗯,”大汉严肃的点点头,“配上几头青蒜,几坛竹叶青,膻味尽去,清香美味。”

      这下张千总的脸上也挂不住了,这两个人一大搭一档,青字不离口,分明是跟他过不去。他握紧刀柄,咬牙吸气,下颚扬起:“这两位壮士高姓大名?可是存心要妨碍咱们执行公务吗?”

      黄瘦少年摇头晃脑,夸张的四下瞧瞧,然后对大汉挤挤眼,“这位壮士,似乎有人跟你打招呼。”

      大汉又故作严肃的拧紧眉头:“莫非老弟你是训猴出身,怎会听的得懂猴言猴语?”

      黄瘦少年不禁又是“哧”的一清笑。他年笑声未落,“呼”的一声抢到近前的一个官兵已经一刀当头砍了下来。

      那黄瘦少年不闪不避,连人带椅向后倒去直接砸向那个官兵的双膝,官兵本要退后,谁料一刀砍进了桌面,一时拔不出来,不及弃刀,膝盖受撞,痛呼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时斜刺里已经又是两把长剑拦腰切向黄瘦少年,他以肘支地,飞脚踢向右侧持剑官兵的手腕。这一脚后发先至,那官兵一个拿捏不住,手中长剑就飞了出去,恰好磕在左侧官兵的剑上,咔嚓一声两根剑居然同时折断了。

      那个书生模样的人物早已经趁着黄瘦少年跟官兵交手的当口儿,夺门而出了。
      大汉见状急急抛下一锭银子,追出门去。临走前还随手掷出两枚筷子打倒了一个官兵。

      黄瘦少年翻身跳起,施施然拍拍手,“这位王千总大人可是要亲自指教吗?”

      那王千总见人家两招之间,赤手空拳就料理了自己三、四个人,这几个人虽然算不上高手,却也是营中出色的武士,剩下的几个除了他自己也都高明不到哪里去。虽然恼怒,却也只能暂且隐忍了。“这位好朋友有胆子,就留下万儿来,咱们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哟,既然您叫我好朋友,”黄瘦少年边说边右手一挥,“咱请您吃个三青包子!”
      王千总侧身急闪,一包子就狠狠砸在了他身后那个仗势欺人的狗腿清兵的右眼框上。

      狗腿一声哀呼,“你这刁民,可知跟朝廷做对的下——呜呜”一句话没说完,这下嘴里果真被塞进了一个肉包子,连牙齿也被砸的松动了。

      “你们想出气,尽管来找我柳八爷。”黄瘦少年随手拾起嵌在桌上的钢刀,微微一抖,啪的一声,一把钢刀从中断为两节,“如若有人想回来找这家小店的晦气,夜里睡觉可要小心些。”

      王千总铁青着脸,一挥手,几个官兵雷声大雨点小,灰溜溜夹着尾巴出了门。

      店主老头急忙拉着小二哥跟躲在后堂的老伴儿,过来就跪倒在黄瘦少年跟前,“多谢这位柳英雄仗义相助,小老儿一家三口感激不尽。”

      黄瘦少年急忙跪下还礼,扶起三人,“你们快快不要客气,我生平最怕婆婆妈妈。”几人听了,这才乖乖站起。

      黄瘦少年摸出怀里的几两碎银,“你们收拾一下,还是到别处谋生去吧。今日那几个官兵虽然走了,保不准以后不会回来闹事。这京师脚下,官匪那可是杀之不绝的。”

      一家人点头称是,虽然不舍,却也在大惊之下,生了远遁之心。

      黄瘦少年抱抱拳“你们一切小心行事,在下这也就上路了。”

      “恩公稍等,老婆子本是蒸好了一屉包子的,刚刚也没敢拿出来,这就给您包了当干粮。”老太太说完进了后堂,不一会儿拎出了一整布袋的包子。

      黄瘦少年谢了接过,放进自己的大包袱里,这才转身出门。

      对街浊木饭庄的木老板,隔街看到清兵砸招牌时眯眼一笑,继而见到追着书生而去的大汉,面色又转为阴沉。后来见到身法轻灵飘然离店的黄瘦少年,不禁满脸爬满了疑惑。

      木老板皱眉摇头,急匆匆修书一封,差人送去江南杜家。然后才遣了两个随从带上十几辆银子,过去对街问候了一下回族小店的一家三口。那间店面,终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并入浊木堂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凉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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