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童话》富美

6、酒窝变漩涡。

　　没等姜泛泛做出决定，俞舟欢已经高声回绝：“谁爱跳自己去跳！反正我不去！”
　　拜托，那可是迎新年篮球比赛前的啦啦队表演，成千上万的眼睛盯着，还有美术老师的高清摄像机对着，稍微跳错就有遗臭万年的风险。
　　何况只剩一个月时间了，对于临时加入的半吊子而言，风险直接翻倍。
　　她不干，她死都不干。
　　“泛泛，你也要谨慎决定。”俞舟欢在体育课上有幸见过姜泛泛僵硬的四肢，于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见大事不妙，杨宵立马搬出之前的事情，咬着嘴唇抱怨道：“你们怎么这样啊！想当初运动会，我们出人出力……”
　　“不是请你们吃麻辣烫了吗！”一提起那顿麻辣烫，俞舟欢到现在都觉得心痛。她还是头一次知道有人吃麻辣烫都可以吃掉四十多块，害得她如今只能买最丑的本子记笔记。
　　“那之后我们也请你们吃麻辣烫。”
　　“没诚意。”
　　“哈根达斯？星冰乐？”
　　“天冷了，不吃冷的。”
　　“那吃火锅！”
　　“火锅容易上火。”
　　“金钱豹自助餐总行了吧！到时候你们想吃什么吃什么！”
　　这也太下血本了！
　　俞舟欢终于严肃起来，问他：“有这么严重吗？啦啦队缺一个人也没什么吧。”
　　“这是重大问题！人家二附中到时候肯定是有备而来，结果我们一开场连啦啦队的人都凑不够，多影响士气啊。”
　　“好像挺有道理。”姜泛泛跟着点头，“不过我们确实不会，要不我们帮你去问问其他女生？”
　　“能问的都问过一遍了。”
　　“唔……”姜泛泛默默算了下自己的生理期，只好为难地看向了俞舟欢，她这才发现俞舟欢早在不知不觉间将座位挪开了半米远。
　　“你们聊啊。”生怕被抓去做壮丁的俞舟欢连目光都不敢和他们对上，她急急忙忙抽出一张卷子，不知道是在订正还是在乱涂乱画。
　　“俞舟欢！你没有义气！”杨宵难得瞪俞舟欢一回。然而威力太小，俞舟欢丝毫没有改变心意，胡诌的话信手拈来：“我跟你说，我们现在是学生，要以学习为重，不能光顾着义气。你看我好不容易提高了学习成绩，不能懈怠的，我要抓紧时间好好学习！啦啦队的事情你再去找找别人嘛，你人缘那么好，一定可以找到的。我相信你，加油！”
　　杨宵被她的一顿乱说堵在了原地，找不到合适的词句进行反击。不巧，上课铃声很快响起，他只能抱着一肚子委屈回到了座位。

　　之后的两三天，虽然杨宵不再提起此事，俞舟欢仍然惴惴不安。就连放学路上有蜻蜓从她身边低飞而过，她都会吓得一阵激灵。
　　别心虚，别心虚。
　　俞舟欢安慰自己。

　　“嗨。”
　　这个声音是？
　　“你……”鉴于“你怎么在这里”显得略微过分，俞舟欢将嘴边的话改成了虚伪的“好巧啊”。
　　呵，杨宵的鼻头动了动——装什么文明礼貌，她眼里写的明明就是“靠，怎么会碰到他”。杨宵无语地偏过头，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实情：“我回外婆家，只能在这个车站坐车。”
　　他声音里没有笑意，准确地说，这几天的他一直如此，这让俞舟欢很不习惯。
　　“还在生气啊？”
　　“生什么气。”
　　“……”
　　“副班长要好好学习，我为什么会生气。”
　　“你别这样呀！我是真的不会跳！我会耽误集体的！”
　　“你是怕跳错了出丑。”
　　小女生的心思被残暴地戳穿，俞舟欢尴尬到满脸通红。她只能祈祷自己等的公交车快点到来。

　　祈祷成功了。
　　可杨宵为什么还跟在她身后。
　　“我去外婆家，只能坐这辆。”额头上方传来杨宵的声音，尴尬只增不减。
　　幸好很快就有学生们热闹的声音涌来。
　　“完了完了，我没带伞！”
　　“应该很快就会停吧。”
　　……
　　人头攒动时，俞舟欢也跟着往窗边伸了伸脖子。
　　这场雨来得气势汹汹，斑斑驳驳很快连成了线。
　　“哇，居然那么快就下雨了！”刚才看见蜻蜓的时候，俞舟欢还在猜什么时候会下雨。
　　“你带伞了？”杨宵往她书包的侧面瞄了一眼，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啊。”俞舟欢理所当然地摇着头，她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没伞而变得糟糕，一双眼睛仍旧黏在窗户上、跟着水波跳动。
　　大概是看得太入迷，他眼中的她的眼睛似乎都变得湿漉漉。

　　“你喜欢下雨？”
　　“你不喜欢下雨吗？”俞舟欢兴致昂扬地转过头。厚厚的马尾突如其来，擦过杨宵的下巴。
　　“我喜欢啊。”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俞舟欢始终记着这一幕——散发着草木香的少年被潮湿水汽包围着，还未被乌云吞噬的最后一缕光偏爱地留在他脸上，逐渐硬朗的脸部线条因此被染成婴儿般柔和，朦朦胧胧，酒窝变漩涡，一不小心、无法抗拒、即将陷入。

　　“俞舟欢！”
　　“嗯？”没有人发现少女的声音正变得轻盈。
　　“看在我们都喜欢下雨的份上，你就帮我这个忙吧。我真的找不到人了！”
　　这家伙，真是——煞风景！

　　一个月后，终于来到12月31日。
　　当时的春华中学还没有被应试教育彻底染指，在沪上一众重点中学里以“玩”闻名。每逢跨年那一天，浦东浦西多少高中生都想借一件春华中学的校服混进校园。
　　只要掰着手指熬过上午四节课，狂欢就算开始了。
　　大礼堂有校园歌手总决赛、中英文辩论赛，操场有篮球三对三、师生拔河赛，哪怕一项不参加，光给自己班上的同学加油都要耗掉一条小命。
　　平日里年级主任最看重衣着规范，在这一天，也有了例外。无论男生女生，个个都会编出一万个理由，反正宽大的校服外套里一定要换上自己的跨年战服，甚至有胆子大的女生直接画上亮晶晶的眼影、接上彩色发片，她们学韩流女团，一个扭头，尖叫一片。
　　相比之下，俞舟欢朴素太多。
　　虽然被强行拖进了篮球赛的啦啦队，她也只换了一身队服，勉勉强强涂上和队友一个颜色的口红，涂完甚至觉得太红太艳，还用餐巾纸抿掉大半。

　　别扭，是俞舟欢此刻的写照。
　　太久不穿裙子，还是膝盖以上的超短裙，俞舟欢浑身上下没有安全感。她耷拉着一张脸，临上场还攥着姜泛泛的袖子哭求：“班长，我肚子疼，你替我好不好。我跟我妈说，以后你的借书卡全场一折！”
　　“不了啊。”姜泛泛温柔一笑，火速拒绝。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鼓励俞舟欢：“其实你穿上很好看的。”
　　“不好看！”
　　“你皮肤白，腰又细。”
　　“我腿短啊！”啦啦队里都是一六五以上的大长腿，甚至还有一米七的，她一个刚过一米六的，和柯基进了天鹅群有什么差别，“而且别人练了那么久，我一个临时工才练了没几次，万一跳错，肯定要被人笑死了。”
　　“不会有人笑你的。”
　　“杨宵肯定会的！”一想到他，俞舟欢的牙齿都要磨碎了。要不是他死缠烂打、阴谋阳谋，她怎么会掉进泥潭脱不了身。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答应他任何请求！

　　远处啦啦队开始集合，俞舟欢连咬牙切齿后悔的时间都没了。
　　“班长，你待会儿一定要帮我看着杨宵，绝对不能让他拿手机拍我！”谁知道他拍完会干嘛，要是放上人人网岂不害她一生，“哦，对了，还有范嘉杰、詹意，这帮人都是一丘之貉，一个都不能放过。”
　　“没问题，没问题，你加油！”姜泛泛拍了拍她的肩膀，送她上场。

　　算起来上一次登台表演还是小学。那时自我意识不强，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只知道表演礼服好好看，穿上真幸福。现在不一样，羞耻心变得无限大，就像初一的月亮忽然涨到十五的模样。
　　俞舟欢虽然藏在众人之中，可是穿着不习惯的衣服、做着不擅长的事情，心脏全程咚咚咚，甚至听不见背景音乐是什么。
　　一套动作全靠练习攒下的肢体记忆完成。
　　等到下了台，俞舟欢还是木木的，脸上挂着忘记收起的假笑。
　　“咚”。
　　小腿后面突然被人袭击，俞舟欢的脑袋还在恢复过程中，捡完篮球，满脸天真地往身后看，某个拥有酒窝的贱人正笑得真情实感，简直是怕她愚蠢找不到凶手。
　　有病。
　　俞舟欢要形象，只在心中骂。她面上是不动声色，抱着篮球戴着假笑，慢悠悠走到杨宵同学身边，等到站定，脸色突变，又一次将牙齿顶在嘴唇上，乌黑眼珠向上瞪。

　　“干得不错啊，副班长！”
　　夸她？没用！
　　“信不信我砸死你。”俞舟欢的声音细如蚊蝇，却如电闪雷鸣气势磅礴。
　　“不信！”
　　“好吧。我也不信，所以我要换个办法。”话音刚落，电光火石，俞舟欢将篮球往前砸，杨宵闪过腰，却没料到砸球是一记假动作，俞舟欢的脚比手更快、更用力，厚跟的马丁靴正猛烈地碾着杨宵的球鞋，教他好好身体力行了一把语文老师上午所教的“摧枯拉朽之势”。
　　“你……”猝不及防的杨宵疼到想要喊妈妈。
　　“我这脚可是要打篮球的！”少年疼得眼角都涨红了。
　　“反正你篮球赛赢了，这只脚留着也没用。”
　　“恶毒，我要向全校揭露你的真面目。”
　　“天哪，你是另一只脚也不想要了吗？”她阴恻恻地凑近威胁，杨宵此时还陷在疼痛的余波中，索性仓皇逃到范嘉杰身后寻求避难。
　　“哼。”俞舟欢将篮球轻轻抛到他身上，他却痛得连这么简单的一记球都没接住。

　　“你们的球。”一个穿着二附中校服的男生好心，捡起了球想要还给俞舟欢。
　　“你给他就好了。”俞舟欢指了指杨宵。她还不罢休，又往杨宵脸上瞪了一眼才跑回姜泛泛身边。
　　她回到了女生群中，又是那个好说话的副班长，那个语文老师口中有灵气的文学少女。
　　杨宵摇摇头，什么灵气，应该是“凌”气，霸凌的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