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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道友去逛庙 ...


  •   穿越第一年,裴停云有幸赶上了国丧。大行皇帝短寿,此时距改朝换代不足二十载。嗣帝年幼,诸事皆仰仗太皇太后及辅臣。第二年,新帝改元,推恩百官,授麦玉函神父为司天监少监,官正五品,领绘制星图、修订历法事宜。

      约翰既有官职,成了朝臣,公主也得避嫌,近来请他做客的次数渐渐少了。与此相应,教堂里开始有一位戴帷帽的贵客频频出没。这一天晚食时分,就听闻来了位“王二娘子”。

      上回还叫刘十四娘呢。约翰和裴停云赶忙打发柏林、黑森等人回避,转眼公主就端坐主位,拈起一小块饼咬得开心。“听说约翰找了好厨子,这个的确不错。”

      这就是连夜召开穿越党支部会议的原因啊?裴停云笑眯眯:“还是我做的。”

      出于一切升官发财男性的通病,约翰最近喜新厌旧,快乐地换了一名庖厨。据说这陈五曾在泉州为洋商掌勺,等人来才知道,陈五的原主对故乡美食毫无留恋,一尝中华菜,誓当中国人。陈五也傲娇得很,对西菜奉行三不原则:不会、不尝、不学。

      “他前老板德国佬?”公主不假思索。

      “必须是英国佬吧。”约翰提议。

      裴停云忍住捶桌冲动,正经介绍她的试验品“芙蓉饼”。叫这个名字,其实是因地制宜的古代版佛卡夏。没有橄榄油就用无味的菜油替代,面饼上铺好黄瓜薄片、芦笋和番茄,再撒切得细细的罗勒粉末和盐,进吊炉烤一两刻钟,凑合出意大利风味。

      唯一难得是番茄。番茄传入中国的时间是个玄学,停云抱着试试心理跑遍集市,无人知晓,最后愕然在邻家花盆里撞见了。几个红果子长得正好,和一盆姿态妖娆的兰花肩并肩……

      大家笑过一回,公主说要看约翰的天文台。自从约翰当官,就把教堂塔楼改造,安置了日晷和千里镜。深秋夜空清远疏淡,月色甚美。三人远眺一阵,大概都在怀想前生。公主抬手指着月亮下方一颗明亮光点,语调深沉:“天王星?海王星?”

      “可能是金星。”约翰很给面子。

      “金星?有可能。我都忘了。我以前参加过天文夏令营。”公主又补充:“在意大利。”

      意大利出品,原来如此,全不靠谱。正在腹诽,停云头皮一紧,原来公主伸手拉了拉她的小鬟。“总算长了,能见人了。过两天来我府中住吧。”

      当初先帝驾崩,停云终于有了正当剪发理由,喜气洋洋将原身的累赘长发咔嚓到齐肩。公主看得眼热,最终只悻悻剪去一小束。皇帝从她哥哥换成了侄儿,她作为唯一嫁在京中的大长公主,虽然只二十一岁,也不得不持重起来。

      当然持重是自命的……“你再不露个面,驸马都疑心我和神父家小娘子有磨镜之好了。”

      约翰不耻下问:“什么是磨镜?”

      公主言简意赅:“搞女同性恋。”

      裴小娘子:“……”

      ***
      本朝将驸马都尉的定位是工具人,公主不召则不入内,因而裴停云虽去过几次公主家,始终未曾得见。正好她也不想见,原因无它,遇到名人容易失态。

      公主这位“贱外”,停云本来将他视作闺蜜的对象,只关心帅不帅,身份张三李四全无所谓。某次公主提及旧事,说未嫁前常在宫中遇见驸马,总是一副被耶娘卖掉、受尽屈辱的小寡妇样。停云实在好笑,才随口问了名讳。

      然后下巴半天收不回来。公主满面春风:“他有这么出名?”

      裴停云泪流。居然是他?那个名将、枭雄、反贼,后世名声臭到不能提的投机家……的儿子?莫说天下谁人不识君,中国人但凡读过些书,多少知道几件你家的糟心事,然而也不过是历史角落的一声轻叹罢了。悲悯心油然而生,再看公主优哉游哉的,必定早有计划,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公主说过两天,果然两天后派车马来接停云,完全不懂汉语虚指的艺术。为表示“我们关系清白”,这次见面设在公主寝宫正殿。只见裴小娘子垂眉敛目进来,规规矩矩下拜稽首,才略起身,头又磕回地面,貌似见了贵人诚惶诚恐,肩膀却一抖一抖,分明是在憋笑。

      公主掩口轻咳。“裴女郎年龄小,见不惯男子。莫怕,快起来。”

      停云方才一抬头,眼中映入一个手执麈尾的青年郎君,很有些风神轩举,无论脸上傅了多少粉,毕竟掩不住将门虎子的英气。还小寡妇……

      有了公主的厚颜示范,她也淡定细声道:“儿今年十五岁。”当初见胸前平坦,自己估摸了一个十五岁,这些年始终一马平川,从此年年十五岁。

      轮到公主隔着衣袖摸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驸马王勰闲闲问过她名字,笑道:“我说天底怎会有小娘子名叫赔钱。霭霭停云,此名甚好。”眼睛却看着公主。又笑问:“女郎何所从来?”

      停云也瞧一眼公主。贵人多少有点谈玄癖好,看来王驸马不免是个神棍。停云自己也算皈依认证的资深佛学爱好者,赶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沉思片刻道:“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王勰:“……我问女郎籍贯何处。”

      停云:“……哦。”

      ***

      不过小住几日,王驸马果然下了个帖子,邀公主携小友去佛寺赏梅。看了香林禅寺的碑记才知道,此庙破败已久,幸得贵人相济重修,今春大功始成。题名按爵秩排序,驸马身兼藩王世子和公主夫婿,自然列在首位,后面的名字个个头衔煊赫,公侯将军大学士不要钱般,唯独他只写了“居士王勰”。

      作秀也好,本心也罢,这位地方军阀的驻京办主任真是有些意思。

      然而住持亦是得道中人,入了佛门就不分什么王子公主,只称王居士刘娘子。停云是生面孔,自觉对住持合掌。

      “儿已皈依三宝,还未受戒。”在现代皈依的,不算妄语。

      住持也合掌还礼,“裴居士。”

      公主和王勰都笑。西洋神父的养女信佛,嗯,佛法广大。

      名为赏梅,其实是来蹭茶的。茶水是妙玉的梅花雪水,茶叶是武夷岩茶加冻红梅。三盏饮下,众人都出了一头薄汗。裴居士机不可失,盯紧了王勰。到底会不会脱妆掉粉?是天生的丽质还是审美的沦丧?

      参禅论道的人恰在讲《华严经》“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谈到微妙机锋,住持快快活活地举起茶拨,要给王勰来个当头棒打。

      公主见怪不怪,拿了帕子给他拭面。好吧,王郎竟是天然脸——这人修庙奉佛不是政治作秀吗,演戏还这么敬业,基因还这么好,停云顿时嫉妒得喝不下去。

      而后公主道:“你们见面就打架,还不如给我讲讲佛理,行那个什么法布施。都说五蕴皆空,五蕴到底作何解?”

      王勰推给停云来答,面子上一本正经,眼底全是促狭。

      小学水平裴居士语塞,勉力搜肠刮肚:“佛说世间万物和人不过由五蕴构成,五蕴就是色、受、想、行、识的合称。”王博士高深微笑——“所谓色,并没有旖旎含义。色在天竺文里叫做rupa,”高僧给洋文震住——“rupa,其实指一切可感知之物。这个词本义还有坏灭之意,色就是注定要坏的……”又囫囵讲了杂阿含经里的譬喻:观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想如春时焰,诸行如芭蕉,诸识法如幻。

      公主一直在穿插评论。
      “地球是圆的!”
      “物质守恒吗!”
      “我没读书,我听不懂。文盲不怕民科。”

      住持双眸低垂,作八风不动状。停云想笑而不敢,憋得头涨面红。最令人惊叹的是,王勰居然习以为常,待公主钻研到“谁是我,我是谁,我在哪”,他忽将茶拨掷地,喝道:“刘关关!”

      公主惊得一抖,跟着似有所悟。

      裴居士五体投地。教科书般的禅宗公案啊!

      住持拊掌大笑,要把茶拨送给王勰。“刘娘子,心猿意马,妄念丛生,不如观照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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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道友去逛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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