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白云青枫

15、护法女妙音（上）

　　香见有些绝望了……
　　独自被绑在马车里从夜半到天明，耳边除了吆喝声马嘶声，就是车轮碾过泥土和石块的嘎吱声。
　　脑子里一阵阵的发晕，可她依旧保持着该死的知觉。心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记不得，什么也不能想。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茫然看向封得严严实实的车窗，不自觉地开始发抖。那冲天的火景一下子从记忆中铺陈出来，难道，难道他们要去下一个驿站？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爬上马车来拉她演戏，整个车厢把她隔离在另一个世界里。
　　外面的人似乎渐渐多起来，似乎是有人在搬东西，有人在聊天，还有小孩子在笑闹着。这突如其来的人间温情让香见眼眶酸涩，无端升腾起的雾气中浮现出元宝的笑脸，他斜倚着门框，微微皱着眉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模样。也许，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愿他跟在皇帝身边，没空儿想起自己。

　　车厢外的说话声越来越大了，有人说，“没有这膏药，俺这一冬连炕都起不来，妙音道长真是活神仙！”
　　有人说，“女菩萨赐的符真灵验，下个月我家上梁，可要再求一道。”
　　还有人说，“小狗子跪下磕头，这是救你命的观世音菩萨！”
　　诸如此类的声音越发高亢，感激女菩萨赐下了粮食和肉，接济村子里最穷困的孩子们。
　　此刻，她是无生老母座前护法，正如下凡的仙女般吟诵经文，为众生祈福消灾。
　　“经声传佛号，法界普闻知。四生登九品，三有托莲池。说破无生话，决定往西方。得生莲芯内，常闻般若香……”

　　妙音……
　　香见仿佛记得在那家黑店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忍不住觉得可笑，站在万人中央受人顶礼膜拜的观世音菩萨，却是刚刚一把火烧了驿站心狠手辣的女贼。如果这就是白莲教杀富济贫的江湖大义，那这世道压根就没分出黑白。
　　况且，她还是个绑匪，现在自己就是她手里的肉票。

　　“没晕过去？夫人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冷不防救苦救难的女菩萨挑帘等车，半是好奇半是揶揄的问道。
　　再一次与她四目相对，香见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昏暗的光线下，这个女人发髻高挽，素白的道袍下一张鹅蛋脸显得肃杀而庄严。女道士显然留意到她心中的惧意，却不再说话，靠着车厢一侧坐下来，不紧不慢的燃了一炉香，默默祷告，马车也启动了。

　　“不用怕，你的小命一时半刻还安稳的很，”女道士终于转过身来，竟然解开了捆住香见双手的绳子，然后意外的从怀里取出一个饼子，递到她跟前。
　　饼子是凉的，但依旧带着谷物特有的香气，只是双手被绑了太久，她甚至抬不起胳膊接住。

　　女道士甚体贴的把饼送到了香见嘴边，仿佛是怂恿着她咬了一口，忽然又说：“夫人是该多吃点儿，不填饱了肚子，怎么去见你的福大将军？”

　　香见吃了一惊，口中的饼差点儿呛在嗓子眼儿，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向上看去，难道这女人当真能掐会算，知道自己来甘肃干什么？

　　“放着好好的老板娘不做，非要去贴满洲鞑子，打不过人家的正牌夫人，只好跑来找夫君撒娇告状了？”嘲弄的光芒在妙音眼中闪过，口气也更加的不屑，看这女人的蠢样子，只会撒娇卖痴给男人看，还上赶着给福康安做小，那就只能做我案板上的鱼肉了。

　　逼仄的空间里，那声音大的吓人，香见楞楞的望着对面女子，看见她目光中全心全意的鄙夷。她的眼睛很出色，漂亮而狭长，站在万人中央，她便是低眉的菩萨，可对着自己，却立时化作光芒夺命的利刃。
　　此刻利刃加身，眼波到处尽是血光，香见仿佛看着自己的灵魂被白刃逼得抽离了躯体，升腾到半空中。

　　妙音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痛恨满人
　　那么最有可能是在相见欢见过面
　　可她不清楚福康安的家事
　　那必定不熟官场
　　而且，她还被人称作白莲教的女菩萨……

　　一条条信息抽丝剥茧，恍若一段段影响在眼前回放，陡然定格在相见欢里被劫的一幕。她仿佛记得有个刀上淬毒的光头男人，是白莲教的余孽，后来福康安还提起过，抓的人是白莲教护法，仿佛是叫觉性……

　　这一定不是巧合。

　　一点曙光，终于照进层层叠叠的迷雾，香见贴紧了背后的车厢板，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她活动了两下血脉不畅的胳膊，忽然接过女道士手中的面饼，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妙音道长费了这许多心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说，是为了被官军擒住的觉性？我斗胆猜一猜，他是你的丈夫还是情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