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风抚月》翡乙

1、无耻之徒

　　有琴泠泠喝完最后一杯敬酒，用传音术给大师兄留下一句口信，便提前离开宴席。
　　时值八月，东阳山已下过一场雪。远山近景皆被白雪披覆，银光漫散，无尽的凄清冷寂。

　　她望向空中那轮皎洁圆月，从圆月中心蔓延的几缕裂痕，又比上月变粗不少。
　　月华散灵，借势作乱的妖恐怕更多了。

　　想到前几日诛杀的青鼠妖君，有琴泠泠的额穴就突突跳动两下。似有一根灼热琴弦紧绷于脑内，寒热交替掠过，扯得脑仁生疼。
　　她抬手按住额角，玉指轻轻揉压，一面回忆起晚宴的场景：算上自己主动敬给师父的那一杯，她也只喝了八杯而已，不该如此不胜酒力……

　　揉得入神，藏在袖中的一团金线无意间掉落出来。她站在崖口高处，金线团恰好顺着崖坡往下滚，一瞬间的功夫便消失无踪。
　　这团金线极为贵重，是师父今日送给她的礼物，必不能弄丢！
　　有琴泠泠立即清醒许多，未做思考，便翻身跃下悬崖。
　　**
　　“东阳虚崖”诞生于千年前的昼星陨落，是东卦荒域闻名的“万丈崖”。崖底仲春恒常，栖居有大量上古凶兽。因沿崖可密集设置咒术，故东卦荒域捉到的许多妖兽，也常被丢至此处。

　　有琴泠泠很快找到挂在琼桑枝头的金线团，彼时它正被几只一睛鸟用长喙好奇打量，线头已经被啄得尖尖翘起，眼看要稀松散开。她指捏风沙诀，招开湖绿水袖往前送出。一睛鸟受不住风沙吹拂，纷纷闭上眼睛，扑簌簌从枝头栽落。
　　金线团轻轻落在有琴泠泠的掌心，完好无损。

　　“吱吱”

　　有琴泠泠准备离开时，裙摆被什么东西绊住。她将手中夜明珠往脚边照去，一个拳头大小的青色圆球，正撑着两只剔透荧绿的眼睛，惨兮兮地望着自己。
　　一只春元兽。

　　东阳虚崖凶兽虽多，春元兽却极其罕见。春元兽是“回春”之兽，只有在万年植株的精魄中才可以找到。寻得后还需求取之法，若以外力强行取之，春元兽便会即刻陨灭。
　　一只鲜活的春元兽，价值无上，可遇而不可求。

　　有琴泠泠记起六岁那年，为了救重伤的师父，随大师兄偷下虚崖寻春元兽的事迹……
　　想到师父顽疾在身，有琴泠泠心中微沉，注视春元兽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异样。
　　她悄悄扭动手腕，于袖中做抓取姿势，正欲往春元兽的方向伸去。那只春元兽却似早有预感，弹跳起来，立即扭头就跑。

　　春元兽乃灵气精华所聚，不堪承受咒语法术。有琴泠泠别无他法，只得紧追其后。

　　近来为除妖奔波，虚崖底乱生的草木未得到及时清理。沿途追索，竟发现那些坏植已蔓延至东荒园，两扇顶梁玄铁门被腐藤缠得满满当当，目测再过两日，那些散发着腐臭味道的藤条便会伸入园子，与园里的植株争抢沃土。

　　转眼，春元兽已从腐藤的缝隙中钻进园子。
　　有琴泠泠捏出风火诀。腐藤燃烧起来，着火之处顷刻化为灰烬。玄铁门很快重归洁净。

　　“它也是为了生存，下此狠手，未免残忍。”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清理腐藤确实有更温和的方法。但若不拿出些本事，如何威慑这个偷偷躲在暗处的人？
　　有琴泠泠悠然转身，便看见一个俊美异常的紫衣少年，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无视少年眼中的惊艳，语气老成：“有琴泠泠，请阁下赐教。”
　　紫衣少年听她自报姓名，原本散漫的眉眼忽然正色起来：“你竟是……有琴泠泠？”

　　月余前，东卦荒域的修真大派在幽童城围剿作乱妖魔，因妖魔中有妖族十二统领之一的青鼠妖君，致使幽童城久攻不下。直到东阳派弟子有琴泠泠闭关结束 ，闯入幽童城将青鼠妖君斩首，才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诛妖大战。
　　传闻尤震耳侧，想不到，凭一己之力手刃青鼠妖君的，竟是一个无比美丽的小姑娘。
　　“在下太一弟子束青昭，有琴师妹，有礼了。”

　　有琴泠泠听见“太一”二字，秀眉微蹙。

　　今日师父寿宴，所到宾客都是东卦荒域的修真人士，太一属域外门派，并不在邀请之列，更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有琴泠泠不喜欢束青昭热烈打量的视线，作为东阳派修为最高的弟子，没有人敢以这样的目光看她。
　　“太一之人，是否都如青昭师兄这般轻浮？”
　　“嗯？”
　　束青昭片刻回味过来，不以为耻反以为然，笑道：“美人夺目，似有琴师妹这般绝世姿色，若能多看几眼，君子声名也不足为惜。”

　　竟是一个无耻之徒。

　　有琴泠泠心底冷笑，师门教养让她无法直接大打出手，然而虚崖之境另当别论。
　　她决定给点颜色对方瞧瞧 。
　　“虚崖是荒域险境，青昭师兄为何会在此处？”
　　“哦，我师弟失足坠入此间，我是来寻他的。”
　　话虽如此，但束青昭脸上并无寻人急色。

　　显然是在撒谎。

　　有琴泠泠走到玄铁门前，素手微勾，铁门徐徐打开。
　　“东荒园是我派种植草药的重地，从未有外人入内的先例。不过，事关人命，我可为青昭师兄破一次例。”
　　束青昭听罢眼睛一亮，快步走至门前，往园内探望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迫切。谁想刚迈步，一张雷网忽而闪现，瞬间将他浓紫绸衫烧出几个黑洞。
　　“娘呀！”
　　束青昭被烫得就地打滚，先前故作的公子雅态，全被此刻的狼狈替代。

　　有琴泠泠静静看他扑腾，待他身上火花完全熄灭，她才悠然抬手，撤掉咒术。
　　“抱歉，我忘记此处设有风雷咒。”
　　忘记个鬼，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束青昭骂骂咧咧跳起来，也不再伪装姿态，看向有琴泠泠的眼神中，只剩愤怒。
　　“你在前面带路！”
　　再绝世的美人，内里若是蛇蝎心肠，那也都是面目可憎的。
　　有琴泠泠并不在意束青昭充满怨恨的目光，她微微颔首，礼貌依旧：“青昭师兄请随我来。”
　　她不生气，因为好戏才刚刚开始。
　　*
　　虚崖因得天独厚的环境，被东阳派辟出一块净地种植珍贵草药，取名东荒园。
　　东荒园里植株的照料之事，皆由门派中如有琴泠泠这般修为甚高的弟子负责。一来，虚崖凶险，须有高强修为傍身；二来，东荒园的草药多是剧毒之物，内力稍弱的弟子，哪怕只闻少许花草气味，也会中毒受伤。

　　有琴泠泠早有防范，故行走许久并无异样。然而，跟在她后面的束青昭却已不妙，刚才经栾英草的碰触，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红肿瘙痒，此刻身处烈鸢花丛，更觉胸肺间有熊熊烈火炙烤，呼吸的艰难终于令他踉跄两步，跪倒下来。
　　“停、停下……”

　　有琴泠泠依言站定，回头看他一眼：“青昭师兄，你中毒了。”
　　束青昭认定是有琴泠泠捣鬼，正欲破口大骂，谁料她倒坦诚，直接说出原委。
　　“烈鸢花是剧毒之物，此地不宜久留。青昭师兄还请坚持片刻，不要停。”说完她继续往前走。
　　束青昭睚眦欲裂：“给我……解药！”

　　“抱歉。因我常行此间，解药于我毫无用处，故未随身携带。辛苦青昭师兄自行忍耐。”
　　束青昭怒急，五指微曲，欲使术法抓回有琴泠泠。
　　有琴泠泠微扯唇角，泰然自若：“奉劝青昭师兄切勿鲁莽，调动真气只会重压血脉，加速毒发。”
　　话音刚落，束青昭忽觉七窍刺痛，片刻之间血流如注。

　　“啊！救、救命！”他爬到有琴泠泠脚边，血泪磅礴：“有琴师妹、师姐、师尊！请您救救我，我、我不想死！”
　　有琴泠泠静观他丑陋哭相，忍不住蹙起眉毛：“青昭师兄，请不要弄脏我的衣服。”
　　束青昭立马乖觉松手，连连告罪：“小的不知天高地厚，臭嘴胡话调侃您，是小的该死！万望大人您不计小人罪过，饶了小的这回吧，饶命、饶命……”
　　世间那套尊卑称呼都用上了，足见这位同道吓得不轻。
　　认错自是好的，但这样卑微的姿态，何以匹配太一弟子的身份？

　　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有琴泠泠道：“青昭师兄只需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您问、您问！”
　　“你来虚崖，究竟有何目的？”
　　“我是……”束青昭突然止住话头，偷偷瞧了有琴泠泠一眼，说完后面的话，“我是来寻师弟的！”
　　有琴泠泠将他的迟疑看在眼里，追问：“你如何肯定你的师弟在东荒园？”
　　“他……”
　　“不必说了。”
　　一次迟疑可以宽宥，二次迟疑，便是在愚弄她了。
　　有琴泠泠转身要走，束青昭伏地大哭：“他听说东荒园里有灼风花，就一个人偷偷跑这里来了！”
　　正说着，园中西南角升起一簇耀眼的绿光——这是春元兽陨灭的信号。
　　有琴泠泠眼光微沉，将一枚丹药丢给束青昭：“去花亭等我。”说罢足尖一点，朝光源处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