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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喜 ...

  •   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费凌霜知是红儿过来了。

      她身材纤细,步子轻,经过时一般人不易察觉。费凌霜自小和她一块长大,自然认得。

      “小姐,院子里的牡丹开了,漂亮极了,我陪你去看看吧。”红儿略含下巴,目光落到费凌霜小巧的鼻尖,和眼神错开了去。

      平时,红儿都自然地看着费凌霜说话。她们独处时,费凌霜只当她是姐姐,今日却有了主仆之分。想必是不愿对上她询问的眼睛。

      那双长得漆黑透亮,清澈分明的眼睛,红儿最是羡慕的。她常常看着就出了神,心中觉得比主母的还要好看。

      “牡丹开了,终于开了...”费凌霜喃喃自语。

      那是母亲悉心培植的牡丹啊!

      母亲过世后,那池子里的牡丹,便成了她的寄托。每年花开时,她就日日夜夜的作画,把每一朵花朵都绘在纸上,烧给母亲。

      如今听闻花开,她面不改色,只因心思被别处吸引了去。今日大早,家丁领着外人进正房,似乎是有急事,走路急匆匆的,费凌霜睡得浅,被这声响吵醒。

      她让红儿去看看,不是摆主人的架子,而是自从云姨入住正房,她就不再踏入那个地方,即使吃饭也不例外。

      才三年啊!母亲生下她后,身体本就大不如前。为了给费家延续香火,母亲日日喝极苦的汤药调养,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生产时费了两天两夜,受尽折磨,最终却一尸两命。

      当年,母亲是都督府的千金,怀安城第一美人,风光无限。而父亲是府中幕僚的公子,二人身份地位悬殊。可母亲偏偏选择了父亲,下嫁于他,还为他丢了性命。这份情,父亲记了多久?不足三年。

      每每想到这里,费凌霜都宁愿母亲抛开虚无的感情,在终身大事面前理智些,这样便能顺利嫁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人家,也就不会因为劳累过度早产,伤了身体根本,之后更不会丢了性命。

      可人生没有假设和如果,一个人的不幸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却成了好运的开始。母亲过不上的余生顺遂、幸福美满生活,父亲过上了,云姨也过上了。

      云姨原名不知,艺名云婉。她早早被亲人抛弃,又被顺康坊的舞姬捡到收养。不知姓,也没有名,艺名就成了她唯一的称呼。云婉有一副天赐的好嗓子,后来成了顺康坊数一数二的歌姬。传闻她的歌声有种魔力,男人听了第一次,还想听第二次、第三次...有人为此散尽家财,落了个妻离子散的下场。费凌霜从未听过她唱歌,不知传闻几分真假,只听声音,倒还清脆。

      云婉样貌不算平平,但顶多中等偏上,头一次和费凌霜碰面的时候,费凌霜唤她“云姨”,她笑着点头应下,佯装不知道这声背后的含义。

      一个八岁的美人胚子,纵使是对她冷眼不语,她也不好发作什么。自她入府后,老爷虽和女儿面上生疏了不少,但眼神里浓厚的关切,是唬不住她的。她自小在坊子里长大,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世面见得却不算少,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没少练。

      费凌霜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小小年纪也已颇懂为人处世的道理。她是硬要反着来的,大人们喜欢被抬高,她就偏不让他们如意。

      而云姨却笑着应下了,那从眼底里映出的开心,让她微微一怔。她明明是在提醒这个女人主母只有一个,她只配做妾室,被唤做姨娘。这个女人却表现的毫不在意,反而待她极好,以至于她心中还冒出过一瞬反省的念头。

      很快,她醒悟了过来。前段时日,云姨突然食欲骤减,手中常携丝帕,不时作呕吐状。近日,府中议论的人多了起来,难免有些声音传到她耳中。原来,这个女人不仅不动声色地融入进来,还快速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记得母亲诊出喜脉前,也曾这般身体不适。所以,其实她心中早有猜想,只是到今天才彻底死心。

      “红姐,这府中如今还念着母亲的人,恐怕只剩下我和你了。”费凌霜忍了忍泪水,“最坏的事,最不可思议的事,全都发生过了,现在还有什么好避讳的?”

      红儿一愣,上前抱住费凌霜,再也抑制不住,恸哭道:“小姐,云夫人有喜了,费家后继有人了。”

      “这样的喜事,哭什么?”费凌霜轻柔地拍了拍红儿的背,眼角也有些湿润。

      “我不过是一个受过主母恩惠奴婢,又比小姐大四岁,已经这般忍受不住。”红儿泪眼朦胧地看着费凌霜,“小姐才八岁,却不像普通孩童般,痛的时候叫,气的时候喊,遇到伤心的事大哭大闹,痛痛快快一番。小姐,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哭出来吧?”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母亲,她都应该委屈,愤怒,甚至憎恨,以至于泪如雨下。而此刻,她静静地望着窗外,心中烧起一团火焰,面上却覆了一层寒霜,一阵冰凉一阵火热,最终只剩熊熊怒火。

      眼前眼前雾气早已消散的干干净净,她的声音冷冰冰的:“红姐,你说的对。安安静静的模样,只会随了那薄情人的愿。我要闹,要闹个彻底。”

      门前主廊上,费修面露狂喜,正将一个鼓当当的红色布袋塞给旁人。那人着素色长袍,背脊笔直,面色红润,浑身透出医师的儒雅。医师为难地推让了几下,才收下红布袋,刚要抬手作揖道谢,就被费修热情按下。两人就这样轮番客气着,大步从费凌霜的视线中消失。

      察觉到费凌霜神色异常,红儿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柔声问:“小姐?”

      费凌霜沉默不答,红儿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她方回过神,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一布袋的银钱,父亲难得出手这般大方。过去为了省下给祖母看病的钱,父亲在吃穿用度上甚是节俭。如今提任谏议大夫,俸禄虽然增添了不少,但他凡事谨言慎行,依旧节俭度日,生怕被人握了把柄。

      费凌霜定了定心神,对着红儿:“红姐,帮我把作画的工具取来。母亲教的我画牡丹,往年牡丹花开,我都要画给她看,今年也不能例外。”

      “好嘞。”红儿擦干眼泪,看到费凌霜恢复自然,眉头也舒展了不少。

      费凌霜默默取出一件披风,这件披风从布料的选择到上色再到刺绣的花纹,都是母亲一手包办。母亲当年想着小孩长得快,尺寸故意放大了些,费凌霜天生骨架小,如今个头长了,披风反而显得更加合身。

      牡丹池在正房屋后的小花园里,费凌霜这次不像往常一样,绕到屋侧的小道上,而是径直进了正房。

      走进屋内,大堂里只见陈嬷嬷一人在收拾着茶具。陈嬷嬷是家中的老人了,之前一直跟在母亲身边伺候,云姨来了后,也没换人,让她继续伺候着。

      瞧见费凌霜进来,陈嬷嬷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迎上前:“小姐,你怎么来了?”说罢,陈嬷嬷似乎感到不妥,解释道:“老奴许久未见小姐来正房,如今瞧见,一时高兴话说的急了些。”陈嬷嬷压着嗓门说话,声音小到只等人凑近了方能听见。

      “不打紧,今日看见有医师过来,在正房待了许久。我有些担心,不知是谁身体有恙?”费凌霜心中已有答案,学着陈嬷嬷压低了声音。

      “这...”陈嬷嬷神色犹豫,沉默片刻,方答:“老爷和夫人身体无恙,只是...”

      “只是什么?”费凌霜向前一步,追问道。

      “是夫人,夫人有喜了。”陈嬷嬷不自觉地瞥过头,避开费凌霜的目光。

      费凌霜眸色一沉,漆黑的瞳孔少了些光亮,却笑着说:“原来是大喜事,那我更应该当面恭喜父亲和云姨。”

      陈嬷嬷表情为难,说:“夫人反应厉害,吃过安胎药,由老爷陪着歇息去了。”

      费凌霜爽快地答:“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嬷嬷代我转告。”说罢,转身不急不慢地走出去。

      小姐不再过来了吗?这句话终究是闷在了陈嬷嬷心里。

      迈出大门,费凌霜略顿了顿,侧过头,余光看向卧室的方向,陡然生出一瞬“物是人非”的悲凉。

      曲径幽幽,静谧且长。环境的安静令费凌霜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她慢慢走着,回想起了同姥姥初见的情景。母亲是姥姥最疼爱的小女儿,当年多亏了姥姥极力劝阻,母亲才没有被魏家除名。

      费凌霜第一次见到姥姥时,姥姥脸上从不悦变成惊讶再到眼里闪着光。姥姥将她搂进温暖的怀抱,她竟愣了一瞬。除了父亲和母亲,她此前从未感受过长辈们这般的疼爱。姥姥赞叹她生的极好,乍一看是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的,仔细一看又不完全相似,貌似更胜几分。

      姥姥还说:“光看长相,你就是个魏家人。”在心底认同她是魏家人后,姥姥不再对她不闻不问。第一次见面就送了她全套的金首饰,后来又陆续送了白釉小人车、珍珠手串、绸缎...许多是费凌霜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

      如果不是母亲出面劝告,这些东西要多到她房间都塞不下了。那几年,父亲升迁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以往是三、四年才提一级,后来一年就提了两级,成了本朝最年轻的谏议大夫。

      母亲去世的时候,姥姥已随姥爷回归故里,得知消息时,已过了半月有余。费凌霜再见到姥姥时,看到她原先浓黑的发髻,如今白了大半,满面的红光再也不见,两眼空洞洞的。这才明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

      起身前,姥姥曾问过她:“凌霜,姥姥想带你一块走,你愿意吗?”

      那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就婉拒了。母亲没了,姥姥还有别的子女和儿孙,可父亲身边只剩她一人,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独自离开。

      那时,她真心怜惜父亲,甚至盖过了自己的悲痛。哪知他这么快就忘了母亲,不仅找了别的女人,还在入府仅三个月时就诊出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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