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倦》尹沫遥

2、[Chapter .02]

　　六七岁的小屁孩总喜欢像个猴子似地上蹿下跳，于是六岁零八个月大的林久念一蹦一跳地披着老妈年代久远的大红色丝巾，一脚踩在自个儿的小板凳上，冲着乖乖待在楼梯底下发呆地夏铭远喊着“我是宇宙无敌的奥特曼我要代表正义消灭你嗷嗷”。
　　由于某人的踩凳子的力道太过于猛烈，导致不堪忍受欺压的板凳一个大翻身，接着我们的林久念同学就非常悲剧的重心不稳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本想跑上去接住他的夏铭远非常不合时宜的一个转身，将绅士搂住淑女小蛮腰两两相望极其浪漫极其经典的一幕演变成了猪八戒压泼皮猴。
　　话说那一时间整栋居民楼都能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惊得在家做饭的林家呒妈拿着锅铲就从厨房冲了出来，抱着两个娃就往医院里赶。
　　那时候不像现在，什么小病小痛就喜欢呆在家里，压根不兴住院这一套。于是，两个被纱布包的严严实实的小兔崽子大气不敢出一声地被自家爹妈拎回家。
　　林家呒妈看着林久念，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的好一顿训话。
　　“……你说说你，玩什么不好。过来给妈妈说说，还疼不？”林久念难得乖巧的扑到自家母亲怀里，蹭了两下。
　　“小念啊，不是妈妈说你，瞧人家小远也给你这孩子弄伤了腿，你叫妈妈怎么跟人家爹妈交代？”林家呒妈替小鬼头拉好衣服，说着说着又给扯远了。
　　“行了行了，孩子才多大，你说这些有用么真是。”林爸忍不住插嘴。
　　“你懂什么，人小远的爸妈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咱们家小念怎么惹得起哟……”
　　于是亲爱的你瞧，相悖甚远的，不止你我。

　　时光荏苒着呼啸而过，仿佛侵蚀了思想，浑浊了彼此。彼时，恍惚间的初次相识已经成为过往。
　　十七岁的林久念推了一把滑下鼻梁的眼镜，翻过一页书，看起来柔软的短发带着点并不纯正的褐色，身上的白衬衫扣子扣得整整齐齐，但仍显得有些大。
　　他后座的少年则老大不客气的把脚放在课桌上，校服衬衣最上头的两颗扣子未扣，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与细腻白嫩的肌肤，似乎想要引诱着什么人。
　　隔壁班熟识的女生走过，拿着课本敲敲离他们两个最近的玻璃窗子，待到两人抬头看她的时候，就嗤嗤笑着对他们做几个鬼脸，然后和自己班的同学一起离开。
　　夏铭远开了窗子，拾起窗台上安放的信，不露痕迹地轻皱眉，而后舒展，将信丢到林久念的桌上，“阿念，你的情书。”
　　“……噢。”少年顿了一下，又把头埋进课本里，不做声响。
　　夏铭远一脚踹开面前的桌子，大步走到少年面前，一手抬起他的下颚，不知是想到什么似地笑的极其妖孽。
　　“噢亲爱的小念，你该不是暗恋我很久了吧？”
　　“……啊，”林久念下意识的反应了一句，随后终究想到什么，凶狠地挣脱夏铭远的桎梏，冲上去掐他脖子，“你才暗恋！你全家都暗恋！你家一本户口本都暗恋！”

　　如果一个人能够改变这么多，那么也真是无敌了。林久念想。
　　十七岁的夏铭远。极瘦。肌肤依旧是苍白，但，是与幼时略微不同的白皙。没有了脂肪的作祟算不得精致的五官也显得耐看多了。
　　与五岁时，肥胖、笨拙、闷骚的夏铭远不同。
　　当然，即使是变化再巨大，少年们的青春期也是同样的青涩与叛逆，偶尔还会羞赧地结朋伴友做着长大以后想起来会笑的前俯后仰的幼稚事。例如，缩在离家不远处的角落里偷看女生送给别人的情书。
　　林久念淡定的看着夏铭远扯开粉红色的信封，将带着些微香气的花色信纸摊开来放到自己的眼皮底下，忍着笑将情书用肉麻到不行的语调小声读出来。
　　“……即使没有办法在一起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不要拒绝我的喜欢就可以了。落款是，哟，是一班的女生啊，兄弟你可以的……”夏铭远笑得就差在地上打滚了，林久念难得扭过头来，可还没看到信上的一个字就被对方得瑟地将情书揉成一团塞到了口袋里。
　　稍微有些别扭。
　　却依旧没有说出口，大概是相处了太久的时间，对方的一言一行都已经再熟悉不过，所以更加知道对方现在的心情其实并不好。
　　夏铭远戳了戳发小的肩，笑得及其狗腿的凑上来。
　　“呐，阿念，你爹妈今天在家不？”
　　“……又吵架了？”林久念头也不回地拍掉少年放在肩膀上的手，理了理书包带，大步把对方甩在身后。
　　“啊，亲爱的林久念同学，自从新学期开始，遇见你以来，我就像是……”被无情抛弃的夏铭远扯着恶心巴拉的语调背诵着刚才才挑着嗓子cos少女读过的情书，就像是在用最笨拙的方法转移话题。
　　先行一步的少年被恶心的鸡皮疙瘩狂起，一不做二不休地停下脚步，抓住笨重的书包就是一甩。
　　“看在我都激动地流泪的份上，亲爱的，你可一定要收留我！”被书包砸中脑袋的夏姓少年可怜兮兮的cos猥琐大叔，一手揩掉眼角溢出的零星水渍，一手又搭上对方的肩膀。
　　“嘁，随便你。”林久念快步往自家的方向走去，而身后的少年没有立刻跟上，隐在阴影里的脸颊略微朝下，看不真切是什么表情，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似乎在那一刻紧握，又像是错觉般的松开。
　　出现在阳光下的那张脸孔又是充满了笑容。
　　与平日无异。

　　对于夏铭远同学经常性厚颜无耻的蹭吃蹭睡，林爸林妈表示非常的习惯。甚至还交代了林久远早一些完成作业，别又怠慢了人家。
　　“……阿念。”堂而皇之地霸占房间主人的床的夏同学侧过身来，冲着认命睡地板的好友叫唤。
　　“喂喂，兄弟你别装死嘛，我知道你没睡着。”他起身，不客气的用脚踹了踹背对着他的林久念。
　　“你才找死吧，明天测试你不想安全通过了？”林久念转过身来，一把拍开某人的大脚丫子，不耐烦的威胁道。
　　依稀看到黑暗中有个人影坐了起来，却没有马上开口说话。
　　沉默地连林久念自己都错觉的以为对方都快睡着的时候才说出一句话，“怎么办……我爸妈这次好像是真的要离婚了。”
　　苦涩中带着一点难以置信，那是少年憋闷在心底许久的话语。
　　对于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来说，懵懂的叛逆的热血的情感，其实都比不上父母们的一句夸赞，而这种犹如天一般的支柱，似乎就此崩塌。
　　林久念似乎是第一次听到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好友，如此低落的、不安地诉说着父母的决定。他不知所措的站起来，犹豫着没有开灯，拍了拍他的脑袋，却始终无法说出诸如“父母只是开玩笑而已”“怎么可能会真的离婚”之类的违心的安慰话语。
　　因为是男生，不能够轻易哭泣，所以只能借一个肩膀，默默地在这一个夜晚，陪伴着对方一同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似乎从这一天开始，夏铭远就开始变得神出鬼没起来。
　　林久念没多想，只是就这么放纵好友的沉沦，静静地不做任何事，就这么远远地看着。
　　这样或许也是一种发泄的方式吧。
　　“呐呐，阿念。”夏铭远在教室外面敲了敲玻璃窗子。
　　“……嗯？”他抬头，又扶了扶眼镜。
　　“出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林久念依言起身，疑惑的出了教室。
　　只见少年朝远处挥着手，待对方走近了，才搂过一个看似乖巧的少女，对着林久念挑眉微笑，“嘿，哥们，认识一下吧，这是我昨天刚交的女朋友，一班的苏静夏。”
　　这句话，像是在酝酿许久的雷阵雨前夕，落下的一道巨雷。
　　将十多年来精心粉饰的伪装，统统劈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