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谅》朱和

6、若依其人

　　叶谅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不大清利，几乎无法思考。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座山的山脚下。
　　蓝天白云，梨花灿烂。
　　忽然，她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有些纳罕地找了过去。
　　那是一个白衣染血的俊美公子，看上去像个凡人，没有神仙的出尘，也没有妖魔鬼怪的诡谲。
　　凡人怎么会在这儿？她皱了皱眉。
　　“你没事吧？”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百里尘封睁眼看过去。
　　那是一个眼神干净的白衣女郎，她伸出来的手心里躺着一颗通体碧绿的仙丹——九魂丹。
　　百里尘封愣了一下，道了一声谢，接过丹药直接仰头吞下。
　　她蹲了下来，静静看着他。
　　仙丹很快就发挥了作用，他稍微打坐调息，不过片刻，他便伤势大愈。
　　百里尘封站了起来，冲她抱拳道：“在下百里尘封，多谢姑娘的丹药。不知姑娘芳名？”
　　她抿嘴一笑：“我是苏若依，是这座山头的主人。”
　　苏若依？她莫名觉得怪异，摇了摇头，把那种怪异感驱除。
　　百里尘封好笑地看着她莫名其妙的神情和动作，说道：“姑娘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苏若依催促一声：“这里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我送你尽快离开吧。”
　　苏若依送他出了山。她是洛宇寒仙尊的徒弟，她自己却只是一个地仙。她本来是凡人，神魔大战中，她的亲人，族人全被魔族杀了。她心怀仇恨，想杀光魔族为父母族人报仇雪恨。师父怜悯她孤苦无依，就收她为徒，悉心教导，度她成仙，奈何她委实不争气。
　　对了，那颗仙丹是师父给她的，效果特别好。
　　师父要在人间洗涤业障，将要在她的山头待上百年。
　　是日，她在集市上闲逛。
　　“苏姑娘，好巧。”有人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若依回头——是那天的白衣公子，名唤百里尘封。
　　苏若依眸光一亮：“你也在这儿？！”
　　百里尘封含笑点头：“嗯，在下正打算去吃饭，苏姑娘吃过没？不如一道前去，在下请客。”
　　苏若依不假思索道：“好啊！”
　　时光流转。
　　入夜，瀑布旁。
　　“来，小心。”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干什么神神秘秘的？”苏若依被捂着眼镜，什么不满。
　　“很快你就知道了。”百里尘封捂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往前走。
　　突然，他轻轻松手：“到了。”
　　只见一条银河飞溅而下。
　　那是将满天的星光藏在了瀑布的水珠里！
　　鱼儿在水中飞跃，晃出五彩的影子。
　　百里尘封自后环上她的腰：“我不能为你把星星摘下来，但我能为你把星光偷下来。我只能把漫天的星光藏在了每一滴水里，为你造一条银河。”
　　苏若依想起自己近乎无理的要求。她说过，除非你能把星星给我摘下来，否则我永远都不可能去爱你。
　　百里尘封的声音里带着歉意：“我有点偷工减料了，所以……我不知道你满意吗？”
　　苏若依颤抖着转过身，抱着他：“我满意了，非常满意。”
　　她早就对他动心了，只是怀疑他的身份，所以才一直拒绝他而已……如今，看在这条瀑布的份上，即使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她也原谅他了……
　　两年后。
　　今天是他的生辰，她想给他一个惊喜，提前到山下的小木屋里等他。
　　苏若依雀跃着下了山，以往都是他到了她才下来，今天她想等他一回。
　　可当她推开了那扇门，一切就都破灭了。
　　百里尘封盘膝而坐，周身魔气缠绕。
　　他是魔！他在修炼魔功！
　　百里尘封大骇，终止修炼，一时内气逆流，他“噗”地吐出一口血。那血里，透着黑气。
　　“若依……”他面色惨白。
　　苏若依踉跄了一下：“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告诉我……你不是魔族……”
　　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她的声音里有不可置信，有痛苦，有绝望，有不甘，甚至还有缕缕恨意，这一切都直直的穿透了他的心脏。
　　百里尘封闭上了眼：“我是魔族，对不起……”
　　她恨魔族，他一直都清楚。所以他费尽心思瞒着她，也不敢向她师父提亲。
　　以前他选择堕落为魔，现在却是再也没有资格去面对她！
　　苏若依仰天大笑，咯咯咯地笑，笑着，泪珠就淌了出来，到了最后，竟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笑声还是抽泣不成声。
　　她爱上了一个魔族！她竟然爱上了一个魔族！
　　她这般，如何对得起她枉死的亲人？！
　　愤怒瞬间吞噬了她的理智，她不知道她究竟是恨他的隐瞒，还是恨他是魔族，她面目狰狞，内力化剑，刺向他的心脏：“百里尘封！！！我要你偿命！！！”
　　百里尘封望向了她，张开双臂，唇角含笑，一如既往。
　　……
　　苏若依浑浑噩噩往山上走，她身上全是他的血。
　　她记得，她杀了他，他的血流了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她好心疼，紧紧抱住了他，使劲按住他的伤口，不想让他流血。
　　可是血还在流。
　　她试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掏出来仙丹，这仙丹是师父炼制的，特别有用。可他赌气，怎么都不肯张嘴。
　　她哭着，她哄他，他却怎么都不肯搭理她。
　　她把泪水都流干了，把嗓子都哭哑了，他却一点点变冷了……
　　苏若依每走一步，血就往下流淌一点，一步一个血脚印，在万丈梨花中，残忍而凄美。
　　师父赶了下来。
　　洛宇寒两鬓之发成辫，盘于脑后，银簪簪于其上，剩下的皆散于背后，容貌俊美，蓝衣简朴，却难掩风华分毫，反而生出洗尽铅华之美。
　　“你怎么了？”他格外担忧。
　　苏若依仿佛看见了最后的希望，她猛地扑到他怀里，泣不成声：“师父……师父……”
　　洛宇寒心头一慌，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若依，百里尘封呢？”
　　她没有注意到洛宇寒是如何知晓百里尘封的存在的，她只是喃喃自语：“死了……被我亲手杀死了……”
　　“什么？！”洛宇寒大惊失色。
　　苏若依抬起头，血泪顺颊而下：“他是魔族……师父……他是魔族……”又道：“我不忠，也不孝……不配为人子女，也不配做人妻子……”
　　洛宇寒颤抖着双手，将她推开：“对不起……有一件事……我一直都在骗你……”
　　“当初杀你全家的……不是魔族……是我在与妖魔的打斗中失手误杀的……我一直悉心教导你……是想化解你心中的仇恨……”
　　“所以……我知道你与百里尘封相爱……也没有阻止……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对不起，若依……”
　　什么？！
　　苏若依张了张嘴，绝望、悔恨、内疚……
　　“啊——”苏若依嘶吼一声，整个世界都开始崩塌。
　　你杀了你最爱的人！！！
　　她恨了那么久，却只是一场误会——
　　她杀了他——
　　她杀了她最重要的人——
　　她应该知道的，他一向良善，就算他是魔，也不一定会杀人。所以，她杀他，本来就是错的。
　　尘封……尘封……
　　尘封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天崩地裂。
　　她恍惚间看见了那条瀑布旁边，她和他相拥的模样。
　　他说：“我心悦你。”
　　他又说：“苏若依，我恨你。”
　　……
　　你该死——
　　苏若依，你该死——
　　她缓缓祭出了剑。
　　等等——
　　死？
　　她突然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
　　这个字，不适合她。
　　她是叶谅，不是苏若依。
　　苏若依能死，因为苏若依是NPC，死与活都一样。
　　但叶谅不能死，叶谅是活生生的人。
　　苏若依死了，大不了重启游戏。
　　但是叶谅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重启。
　　叶谅漠然看着这个世界崩溃。
　　活着，永远都是她最后的底线，最后的挣扎。世上没有谁，能比她更惜命。
　　“你为什么能清醒过来？”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儿出现在叶谅面前。
　　叶谅漠视着小人儿：“滚。”
　　宁为瓦全，不为玉碎。
　　小人儿看上去有些受到打击。
　　她长得挺可爱，是个女孩儿，扎着两个小辫，肉嘟嘟的，穿个红肚兜，光着莲藕似的小胳膊小腿儿。
　　小人儿义愤填膺说道：“你既然不愿意为了爱情去死，又为什么要来摘痴情花？”
　　痴情花？那是什么东西？
　　叶谅皱眉：“本殿没有来摘痴情花，摘花的是别人。”又道：“再说，有不是本殿的爱情，本殿为什么要撕心裂肺的？”
　　小人儿一噎：“可这是历史重演，那苏若依自杀之后，魂魄化作了痴情花，但凡是陷入故事的，无不撕心裂肺，因为陷入故事，你就是苏若依。再说，你真的没摘花？”
　　叶谅挑眉：“没摘。就算我是苏若依，我也不会去死。咱们来讲讲道理。”
　　小人儿一愣。
　　叶谅问：“失去亲人，悲伤吗？”
　　小人儿点头：“悲伤。”
　　叶谅又问：“杀了爱人，悲伤吗？”
　　小人儿又点头：“悲伤。”
　　叶谅三问：“自杀，悲伤吗？”
　　小人儿三点头：“悲伤。”
　　叶谅转而又问：“既然悲伤，那我们是应该化解悲伤，还是应该促进悲伤？”
　　小人儿颇为纠结：“应该是……化解悲伤吧？”
　　叶谅哂笑一声：“这不就得了？”
　　小人儿愣住了：“啊？”
　　叶谅分析道：“悲伤如果已经是定局，那我们就应该是去化解悲伤，而不是让悲伤泛滥成灾。这个苏若依失去亲人已经很悲伤了，她既然得到了爱情，就应该冷静下来，而不是杀了爱人。杀了爱人，已经很悲伤了，她既然活着，就不应该自杀，她至少还有师父，她将来还能有爱人。”临了，总结道：“在我看来，她杀了爱人然后自杀，不是深情，而是愚蠢，而且愚不可及。”
　　小人儿无从反驳，深思熟虑片刻，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太理智，近乎无情。”
　　叶谅耸耸肩，表示无所谓：“话说回来，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怒气已歇，不过一场误会，也没必要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叶谅颇为大度地想。
　　小人儿解释道：“这里是你的梦境，但是如果刚才你自杀了，你就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我是碧玉血脂花的精灵，你叫我灵灵就行。”
　　叶谅伸手敲敲小人儿的额头：“以后别这么恶毒，动不动就要人魂飞魄散。”
　　灵灵撇撇嘴：“谁让他们想摘痴情花的？不论别的，单是因为痴情花是苏若依的魂魄化成，我就不能那么轻易地让他们把花摘走。以魂魄换魂魄，再公平不过。”
　　叶谅失笑，还挺押韵。
　　无知者无罪这一条，在灵灵这里似乎行不通。
　　叶谅又问：“这痴情花到底能做什么？为什么人们要不顾性命来摘？”
　　她已经猜到，重萦必然是为了痴情花才会昏倒在花海中的。
　　灵灵摸摸下巴，说道：“痴情花里含着苏若依对百里尘封的一片痴情，若把痴情花给心上人吃，痴情花中的一片痴情就会变成心上人对自己的一片痴情，至死不渝那种，所以才会引得无数痴男怨女为摘痴情花而枉顾性命。”
　　叶谅唏嘘道：“真真儿是作孽啊！”
　　灵灵睨了她一眼：“你的存在，才是真的作孽。我活了几千年，就从没见过你这样的。”
　　叶谅哑口无言。
　　灵灵顿了顿，说道：“我走了之后你就会醒来，你那夫君喊你喊的怪可怜的。”
　　叶谅挑眉，这是在说……重影？
　　灵灵话音一落，就没了踪影。
　　叶谅彻底失去意识。
　　头有些疼，叶谅哼哼几声，徐徐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见了一颗蛇头，叶谅被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尖叫一声，就再次被吓晕了。
　　“怎么了怎么了？”冥王风风火火闯进来。
　　重影一脸懵。
　　……
　　等叶谅再次醒来，就看见床边围着一二三四……四颗脑袋。
　　叶谅心有余悸地坐起来，问：“这里……没有蛇吧？”
　　冥王愣住了：“蛇？”
　　叶谅头脑渐渐清利过来，看着重影，就问：“之前，是你？”
　　重影当即了悟到了什么：“娘子，你怕蛇？”
　　叶谅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小时候去深山里面玩，被蛇咬了一口，从此留下来不可磨灭的童年阴影。千年过去，她几乎都忘了她怕蛇，才……答应要和重影联姻的。
　　她后悔了，能悔婚吗？
　　被叶谅这么一打岔，所有人都没心思煽情了，包括眼眶通红的重萦。
　　叶谅问重萦：“对了，痴情花你摘到了吗？”
　　重萦和重影皆是一愣，她……知道？
　　重萦点了点头。
　　叶谅按上心口，又恢复了那漫不经心的模样，道：“那就行。”
　　叶千泽无奈一笑：“你呀！”
　　叶谅挑眉：“我？我怎么了？我很好。”
　　重影坐在她身后抱住她：“是，你很好。”
　　你是世上最好的人。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痴情与你了。
　　幸好，我才是你的驸马。
　　重萦抽抽鼻子，说道：“嫂子为了救我陷入昏迷，已经昏迷三天了，被我哥吓晕那次不算。”
　　冥王看了重影一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叶谅对重影用心竟然如此深。如果不是因为叶谅，他绝对不会救重萦。只不过，叶谅怕蛇是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