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之浴火重生》灯笼花

3、第三章

　　十万年前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恢弘森严的大殿里，她匍匐在殿中央，四周影影绰绰有无数人，都坐在高台上，如神袛一样俯视着自己。

　　她全身颤抖，涕泪泗流，嘴里发出绝望的尖叫：“师尊，君上，我错了，我错了，凤离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师尊，师尊救救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高台上一声断喝：“孽障！”

　　随即一道紫光飞来，弹入她的额际……

　　随后便是无边的黑暗与苦痛，撕裂人心的灼烧……

　　整整十万年。

　　她睁开眼，全身冷汗淋漓。

　　当初那深刻的绝望和恐惧放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她感觉全身力气像被抽干了一般，渐渐的软倒在草丛里。

　　似是再也忍不住了，她双手捧住脸，不管不顾的抽泣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慢慢的站起身来，拍了怕身上的草末，反手用手背擦干净眼泪，放下手来时，双手便不自觉的紧紧握成了拳。

　　无论怎样，她都不能再回去那个地狱了，绝不！

　　——

　　太华宫*无念殿

　　太华宫的管事叫穆尘，品列仙官一职。

　　虽然品级低，但他岁数却不小，如今堪堪二十万岁了。

　　论起来，比如今四天庭共主的南华帝君，也即是当今天君的年龄，还要大上一万岁。

　　至于修为，有多事的神仙们在一边猜测，大约也至少是神君的级别。

　　天界的神仙们不知道他是怎样飞升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来自何方，好像记忆中就一直在太华宫里，在神尊墨羽的身边呆着。

　　至于神尊墨羽，仙僚们就更加说不清了，只隐约晓得与上古神族有关。关于这一位的传说，仙界有无数个版本，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由于神尊本尊也不可能出来澄清作证，人们也就当茶余饭后的谈资随便说一说，没谁去当真。

　　凤离见到穆尘的时候穆尘正在打理园内两边的佛桑花。

　　见到凤离，穆尘面上倒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的情绪，只淡淡的对她点了点头。

　　凤离上前，唤了一声：“穆管事。”

　　穆尘手上不停，口里道：“尊上在内殿。”

　　像是早已知道她来，等着她来一般。

　　凤离倒是怔怔的，愣了片刻。

　　内殿就是书房，平时师尊喜欢在那里看书，抄经。

　　师尊的寝殿她是不敢进去的，在她还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才两百多岁，还是一只小小的糯米团子，有一次她无意中闯进了师尊的寝殿中，她还记得当时师尊披散着长发，身着一件白色的中衣，和平日里的端谨威严完全不一样，像是图画上慵懒神秘的美人，又像是她阿娘生前养的那一只小白猫咪。她像平日里一样想往师尊身上蹭去，谁知道那次师尊居然大发雷霆，生生将她给踹了出去。

　　从此以后，师尊的寝殿便成了凤离的禁地。

　　她朝穆尘施了一礼，转身便向通往主殿的阶矶走去。

　　无念殿在凤离的记忆中长年都是阴森、冰冷的，所以她那个时候不怎么爱在那里呆着。

　　除了才被师尊抱回太华宫的时候。

　　她那时候还小，乍然失去双亲，内心除了悲痛之外更多的是无助和惊惶。

　　师尊将她安置在凤鸣苑里，她却总是一个人又跑回无念殿，抱着师尊的腿不愿意松手。

　　直到后来某天，太华宫中就来了一个和她一般大小的人儿。那个小人儿就是云慈。

　　云慈比她大了整整三百岁，师尊便让她唤他师兄。

　　像是有了新奇的玩具，她赖在师尊身边的时候越来越少，加之无念殿那种种凄凉荒芜的景象，让一个小姑娘实在不愿意长呆。

　　偶尔去向师尊请安，她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师尊话又少，她一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扯着，实际上心早已飞到了别处......

　　她收回心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大殿门口。

　　深吸口气，她提起裙摆踏进了殿门。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甫一踏进大殿便感觉到了某种变化，整个殿堂似乎亮堂了很多。

　　其他陈设倒是照旧，依然简单且朴素。

　　她走在深旷的大殿里，脚下墨玉石铺就的方砖隐隐闪耀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氤氲着袅袅烟气，似有若无的紫檀香味道缠绕其中。玄色的帐幔被高高勾起，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整座大殿古朴清幽却又显得冷清寂寥。

　　凤离放轻了脚步，绕过侧殿朝内殿走去。进入殿里，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师尊正盘腿坐在窗边的长几前，手握一卷经书。身子一如既往的端挺笔直，如墨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住，有一些散落下来，落在襟前。

　　深邃的眉眼低垂着，像是隐藏在阴影里，有些模糊。唯有那高挺的鼻梁画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显得有些孤傲，又有些寂寞。

　　凤离鼻子一酸，泪意涌上来，她不敢上前，就地跪了下去，哽咽着唤了一声：“师尊！”

　　她低垂着头等待着，连呼吸都有些阻滞，良久，才听见师尊那熟悉的低沉而黯哑的声调响起来：“回来了！”

　　不是问句，而是像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让凤离恍惚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两百来岁的小姑娘，贪玩回来正要跟师尊撒娇。

　　然而并不是。她知道一切都已变得不一样。就连她自己，此刻此境，面对曾经的师尊，已经不再如当初那般单纯的尊敬，更多的是害怕和恐惧。

　　“他能造出一个红莲地狱，便能再造出一个……”

　　她打了个抖，回答的声音便有些瑟缩：“是，师尊……徒儿回来了。”

　　“起来吧。”

　　凤离依言站起来，依然低垂着头，眼睛安分的盯着自己的裙摆。

　　“坐吧。”

　　凤离抬眼迅速扫了一眼师尊，发现师尊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书卷，双手撑着膝盖，一双深刻黑亮的眼睛淡漠的看着她，双眉却深深的皱了起来。

　　熟悉师尊的凤离知道，师尊生气了！

　　也是，如何能不生气呢？遇上她这样不争气的弟子。

　　神尊墨羽的弟子。

　　九天之上第一人神尊墨羽的弟子。

　　想当初，谁不羡慕她，能拜到神尊墨羽门下，简直天大的造化，祖坟上冒了青烟。

　　谁能想到后来，也是她，成了整个太华宫的耻辱，整个天界的罪人呢？

　　恐怕连神通如师尊者，也未曾预料到。

　　如果早知道了，大约当初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吧。

　　凤离想着，也不敢坐，回答道：“徒儿就这样站着吧。”

　　墨羽听了，“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整个大殿便沉寂下来。

　　以前，师徒二人相处，总是凤离叽叽喳喳的说，墨羽默默的听。

　　如今，凤离不敢再说，师尊也闭口不言，时间一长，连凤离都觉得不自在起来。

　　就在空气都开始变得尴尬起来的时候，一道温柔的女声打破了大殿的沉默。

　　“凤离？”

　　凤离转头，正有些诧异在这无念殿里竟然还能听见女人的声音，就见一个身着艾绿色纱衣的女子袅袅婷婷的走来。

　　凤离瞧着这人有些眼熟，待走得近了，看清来人面目，一时怔楞在地，是她？

　　这女子容貌绝俗，五官精巧细致，双颊边还有两个明显的笑涡。

　　那女子走到凤离近前，瞧见凤离模样，嗤的一声笑出来。

　　“凤离殿下不记得我了，我是念真。”

　　凤离喃喃道：“念真？念真仙子？”

　　念真点点头，一双眼温柔含笑，说道：“对，就是西海水君家的那位。”

　　她当然知道，西海水君家的九公主，天界出了名的美貌与贤惠并重的女仙。

　　十万年前，天后有意与西海水君家结亲，当时她还去天后的瑶华宫大闹过一场。

　　后来在某次仙界聚会上，她与这西海水君家的九公主狭路相逢，为了彰显她对云慈的所有权，她更是把这位性情温和有礼的九公主大大奚落了一通。

　　曾经有过那么深刻的牵扯，她又怎能记不住她？

　　凤离怔怔地看了看对方手里的衣袍，又转过头看看师尊，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念真方才，莫非是从师尊寝宫里走出来的？

　　墨羽像是未曾察觉，视线已经回移到面前的经书上。

　　念真瞧在眼里，莞尔一笑，道：“我瞧着尊上这几件衣服有些旧了，好几处都有些破损，便想着拿去缝补缝补。”

　　凤离点头，是了，师尊一向俭朴，虽说神仙不用耕织浆洗，好多仙友们都是脏了捏个诀，旧了捏个诀，但是破了，也只能扔了。

　　但是，太华宫也就罢了，那时候跟着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倒有好几个，也时时来凤鸣苑找她。只是师尊这无念殿，从前除了她凤离，还有云慈带回的那个小鹿蜀精，再没有进过第三个女人啊。

　　师尊一向冷淡自持，于男女之事不知是不感兴趣，还是一窍不通。她犹记得“那件事”发生时，师尊一改平时冷清模样，变得暴怒如狂，连自己这个“爱徒”，都差点生生捏死。

　　忆起往事，想起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而两个“受害者”都在眼前，凤离真是如芒刺在背，冷汗涔涔而下。

　　她以前，到底是有多“缺心眼”，才会做出那样人神共愤的事情？如今她都生生想回去照着那个愚蠢的自己扇上十七八个耳光，如果能扇醒，也不至于犯下后来那不可挽回的大错了。

　　她站在那里，尴尬得要死，看着念真抱着师尊的衣服对自己温柔却真诚的笑着，觉得自己这副模样似有不妥，只得努力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看来这十万年里，真的是发生了很多她预料不到的事情。

　　念真像是察觉到了两师徒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便腾出一只手来，亲热的拉了凤离的臂膀，将她扯在一只春凳上坐下。

　　嘴里却说道：“怎么还站着呢？瞧着怪生分的，你家师尊可是从今晨起就等着你了呢。”

　　说话的语气熟敛而亲切，让凤离心里有些别扭，却又感激于对方在这种时候没有对她冷嘲热讽，恶语相向。

　　心里也有几丝疑惑，说起来这念真仙子还比自己小上一万多岁呢，这说话的语气倒像是她长辈似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动，又转过头去看她家师尊，却见师尊眉目散淡下来，倒也不再如方才那样虬结在一起。

　　莫非师尊与这念真仙子——

　　凤离想着，松了口气，如若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其实也不错。

　　师尊的年龄对她来说一直是个谜，但是几十万岁肯定是有的。

　　想想几十万年来师尊都一直是孤家寡人一个，性格又如此的严谨端方，身边多一个女人软语温存，未必不是好事。

　　况且这念真仙子虽然年龄小了一点，但胜在沉稳大方，温柔得体，师尊得了这样一个红颜知己，也算得上是幸事。

　　她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一会儿想着师尊和念真，一会儿又在回味刚才念真说“你家师尊从今晨起就等着你了。”

　　一时忧愁畏惧，一时又隐隐有些侥幸。正当她愁肠百结，郁郁浑浑之际，师尊却开口了，语调是一如既往的端严冷肃：“你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