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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音信 ...

  •   宋杳音筷子咬得咔咔作响,惹得垣崇望向她,“阿宋可是有想要之物?”

      “没有!”宋杳音头摇得要掉,蹦豆子似地说道:“垣宗主对阿宋有大恩,阿宋一心感激,别无所求!”

      垣崇顿时没了胃口。

      “食不言,用膳罢。”

      饭后,婢女端来清茶和点心,几人围坐在凉亭里,在月光和烛火制造的光晕里谈笑风生。

      垣崇撑着头,看卞流儿和宋杳音斗嘴,见他们和好如初,同寻常时候般玩闹,便欣慰地笑。

      倏忽间,那些个“恩深似海”“如父如兄”“一心感激”突然闯进脑海,硬生生将他唇边笑意压成一条直线。

      垣崇酒力不好不坏,方才席上用得多了些,此时便觉头晕,再加糟心事一桩接一桩,滋味愈发难过。他晃悠悠站起来,勉强说道:“我醉了,先回了。”

      万江要去搀扶,垣崇摆摆手,荡着袖子自己走了。

      身后的笑闹声愈发遥远,垣崇的脑子却愈发糊涂,他先是回味一番今早宋杳音背着他说的“玩笑话”,又自虐般回忆起与她相遇来的点点滴滴,怎么琢磨都琢磨不透,他分明并无挟恩求报的心思,为何落在他人眼中就成了恩重如山?

      他分明……分明只是单纯地想对她好而已。

      世道纷乱,万物生而不易,死亦难得其所。

      垣崇想,他想对她好的那份心情,大概与五岁那年见到受伤的鸟雀时一样,只是不忍生灵受辱,不信弱者本弱。

      他走得摇摇晃晃,衣袖不慎挂到斜逸而出的花枝上,本就不稳的脚步一下被绊住。

      此处烛火微弱,他又醉酒,弯腰解了半晌,仍旧不能将衣袖从花枝上松绑。

      “罢了。”垣崇叹息一声,便要就地撕裂衣袖。

      有人小心翼翼凑上来,蹲到花丛旁,轻而易举解救了他的衣袖,那人仰头对他笑,“垣宗主,我帮你缝补可好?”

      垣崇直起身子,酒劲上头,含糊唤道:“阿宋?”

      宋杳音嗯了声,忽而发现脚下是整片红蔷薇花丛,不由想起家中景象,颇为怀念且怅然地同他说:“我的院子里也种了许多红蔷薇,花开时红得像火,我离家那日它们败了许多,不知如今可重返生机。”

      垣崇静静听她说完,“若你喜欢,这片花丛送你可好?”

      宋杳音直起身子,莹亮双眼盯着他隐在夜色中的脸,“垣宗主,你怎的总爱送人东西?对了,还爱请人吃饭。”

      “阿宋。”垣崇靠近几分,将困扰他整整一日的疑问抛给她,“你说,我究竟待你如何?”

      许是害怕听到相似的答案,他颇为烦恼地皱起眉头,“四离说深恩似海,流儿说如父如兄,可我并未想过做你的父兄、恩人……”

      宋杳音郑重起来,她明白,他之所以有此烦恼,全因清晨出自她口的胡话。

      面前这个人,文能著书立传,武能挥剑杀敌,执掌一脉宗族,坐拥百世之财。

      这样的人,最该入俗世,最该生出一颗七窍玲珑心,前呼后拥的,如华京纨绔般在世事中沉浮浸染。

      可他却偏偏是干净通透的璞玉,会雕琢而不饰雕琢,知世故而不愿世故,活得清清白白,明明生在礼崩乐坏的乱世,还偏要讲求君子之义。

      “垣宗主,阿宋明白,你珍而重之地待阿宋,为的不是我的回报,而是你想如此。你与阿宋不同,阿宋做事违逆本心,而你做事,向来只听从本心。”

      垣崇觉得醉意更深了,他心头忽地颤了颤,仿若好生不易开在心间的一朵小花,被她那双柔荑轻而易举地攀折而下。

      那一瞬,垣崇竟觉无地自容,不敢看她坦荡的双眼,与心尖忽而荒芜的枝头。

      “所以……”,宋杳音即刻犯怂,“我得给你赔个不是,今早的那些胡话,是我小人之心,还请垣宗主不要见怪。”

      垣崇醉得深沉,捏捏眉心,“我没放在心上。”

      是是是,你没放在心上,所以才纠结得很,又是问万江又是问流儿的。

      宋杳音腹诽完毕,看他不适,便主动扶住他的手臂,“那就让阿宋送你回房如何?”

      垣崇不知不觉靠到她身上,鼻尖萦绕着那朵粉色海棠花的芳香,嗓子莫名有些发紧。

      他并非黄毛小儿,恍惚明白自己为何会有此反应,却又觉得,对着个十五岁的孩子生出旖旎情思,委实下作。

      宋杳音哪里知道靠在她身上的璞玉在琢磨什么东西,只是抱着求原谅的心思,尽职尽责地将垣崇扛回了卧房。见他脸色发红,又尽心尽力打来清水,奉上凉巾。

      垣崇擦擦脸,稍觉清醒,看她讨好地弯腰瞧他,颇觉好笑地挥挥手:“快宵禁了,别来回折腾,今晚就歇在府里。”

      “是。”宋杳音福了福,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般飞走了。

      石管家自然万分妥帖地为她安置了住处,宋杳音许久未享受过独门独院的悠闲,一觉香甜,第二日起床时还犯懒想再拖一日。

      不过,她得回工坊干活,还要加紧练习织锦的手艺,进锦署才是重中之重,懒惰可万万不行。

      告辞时,石管家例行送她一份小礼物,装在一只精致的红木盒子里。

      往常垣崇送她的小玩意儿……都被她转送给阿五阿六了,走人情嘛,总得送些拿得出手的,显而易见,她自己是没有的,好在垣崇总是大发善心给她救急。

      照旧是卞流儿送她回去,他已经用上皮剑套,瞧宋杳音顺眼不少,两人一路闲聊天。

      宋杳音坐在马车里,打开红木盒,愣住了。

      以往垣崇总是送她点心、扇子、毛笔之类,这回送的,虽没那般精致,却是她最需要的。

      一盒消肿止痛的药膏,外加两只入手轻便的顶针。

      她将顶针套在拇指和食指试了试,发现虽然大了点,但好在是活口的,轻轻一捏便成了合适大小,分外实用。

      他究竟如何得知她伤了手,还缺趁手顶针的?

      宋杳音心道这人好生神通广大,将药膏挑出来抹在指尖,沁人心脾的药香让她颇觉舒适,止不住傻笑了一回。

      卞流儿依旧将车靠在转角巷口,搀着宋杳音下了车,嘻嘻笑道:“阿宋,你手艺真好,我还想要腰带,你给我绣一条行不行?”

      若是旁的书套、笔套,宋杳音愿意代劳,但是腰带……她摇摇头,坏笑着问:“卞阿兄,你可知腰带不是随便送的?”

      卞流儿挠挠头,“这有什么随便不随便,街上卖的不好看,我就喜欢你做的。”

      “唉——”,宋杳音拍他肩头,惋惜道:“真不是我不给你做,你且回去问问旁人,便知我为何不应你了。”

      卞流儿听她如此说,也知可能犯了忌讳,便没强求,回到垣府后,顶着一脑门官司去了垣崇书房,虚心求教道:“宗主,女子不能给男子绣腰带吗?”

      垣崇正与万江商量半个月后去王氏赴曲水流觞宴的事,闻言随意回道:“可是有女子要给流儿绣腰带?”

      “不是不是。”卞流儿慌忙摆手,“是我要阿宋帮我绣,她不肯,还叫我来问您。”

      宋杳音若在场,必得腹诽,我要你去问旁人,可没专指问你家宗主啊。

      肉眼可见的,垣崇原本噙着笑意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对面的万江看了,忍不住替卞流儿捏了把汗。

      “流儿,阿宋在工坊本就辛苦,你若为她好,便少劳烦她,若缺腰带,我叫石管家替你置办,随你挑选。”

      卞流儿完全没有领略到垣崇话中重点,欢喜得不行,“谢宗主,您对我太好了!”

      万江扶额,你个缺心少肺的……算了,就叫你无忧无虑、缺心少肺地活着罢。

      知道得太多,你会后悔今日说了这番话的。

      宋杳音哪里知道卞流儿替她招惹这样一身麻烦,踌躇满志地往锦绣工坊走去,口中还哼起了家乡小调儿。

      这会儿时辰尚早,街上人不多,偶尔有巡逻的士兵骑着快马略过。

      她拐进小路,正要和不远处洒扫的老妇打招呼,却被人一把捂住口鼻,悄无声息地拖进了破落院子里。

      被人控制的一瞬间,宋杳音只挣扎了一下,随后便全程配合。

      她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却异常激动兴奋地想到——猎人总算对她这只兔子动手了。

      这是座无人居住的荒废小院,宋杳音偶尔经过,出于好奇还曾隔着门缝向院里张望过。

      如今身处其中,她毫不慌张地看着面前这个大白天还捂得严严实实的蒙面人,肃声质问道:“我阿父阿母呢?”

      蒙面人显然没料到她如此坦然淡定,颇为愣怔地整理一下思路,回道:“女郎好聪明,不愧是宋先生教出来的好学生。”

      “你少废话!”关心则乱,宋杳音稍显急切,“你来不就是为了和我谈条件吗?快说,要杀要剐,随便你。”

      蒙面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宋杳音接过,纸上却只写了三个大字——入皇宫。

      倒是不谋而合。

      不过,她入宫为的是救父母,他们也叫她入宫,所求为何,却是不好揣测。

      “见字如面,女郎您仔细瞧瞧,这上面是谁的字?”

      方才只顾得读内容,如今经他提醒,宋杳音反应过来,纸上的字迹是宋弘微的。

      “女郎,您父母好端端活着呢,连根头发都没掉,您只要按照吩咐行事,事成之日,便是你们团聚之时。”

      宋杳音没有多余地问为什么,因为就算她问了,也没人会告诉她实情,想知道真相,只能自己去探索。

      但是,她还有别的疑惑。

      “宗医匠是否与我父母在一处?”

      宋杳音的问题叫黑衣人为难,他的迟疑让宋杳音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可还活着?”

      “活着自然是活着。”黑衣人沉吟开口,“女郎,您得明白,当初他擅作主张更改了您与我们汇合的地点,叫郎主苦等数月,犯了错的人,自然得接受惩罚。”

      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们起初并没想过要她来建康?

      此人虽是来胁迫她办事,但话里话外态度谦和恭敬,还句句不离“您”,宋杳音便猜,在他们眼中,她的身份应当不低。

      要利用她,却不敢冒犯她?宋杳音感觉自己可以借助这点逞逞威风。

      “你们原来打算如何?”

      她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黑衣人裹着一身厚重的夜行服,热得浑身是汗,倒仍旧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女郎那夜被人挟持离去,我等万分忧心,于是留下书信,希望女郎能去零陵郡与我等汇合,夫人患疾,我等便请宗医匠帮忙诊治,瞧他医术不错,想着带回家中好生款待,临行前请他帮忙给女郎留下口信,谁知他居心险恶,竟敢毁我书信,还诱拐女郎来了建康,当真该死!”

      他颠倒黑白的功力委实深厚,宋杳音啼笑皆非,听到最后一句却心中大颤,失声问道:“你们杀了他?”

      黑衣人比她还激动,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并没有,郎主心慈,只是略施小惩。”

      至于是何等惩罚,他却不肯再说了。

      想来,必然残忍至极。

      宋杳音担忧宗医匠的处境,怂人生出肥肝胆,威胁道:“宗医匠若是死了,我就自裁以谢罪。”

      “女郎,您不顾念夫人和先生了吗?”

      顾念自然顾念,但怎能让无辜之人因她送命。

      “死了就死了,阿父阿母若知晓我舍生取义,必然也会赞同。”

      她向往的表情看起来像个失心疯,黑衣人不知想到什么,竟然服了软:“女郎放心,郎主心慈,怎舍得女郎丢了性命。”

      被人质问这许多问题,黑衣人总算失去耐心,行了个稀奇古怪的单膝跪地礼后便黑乌鸦一样飞走了。

      宋杳音将信纸紧紧捏在手里。

      皇宫,皇宫——既然所有矛头都指向那里,那她便进去又如何?

      冰山再高再大,她也要刨出个坑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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