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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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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大宋景平二年,岁首元日是顶重要的节令,含窗学馆的学子们今日要来学馆给授业恩师宋弘微行礼。
彻夜守岁之后,宋杳音便忙得团团转,又是洒扫庭除又是蒸做糕点。她已数不清自己如此忙了多少年,曾经还恳求父母能花钱买个奴婢帮帮她,后来南安为此事发过火,她便也不再提,只能尽力帮着母亲多做家务。
卯时一刻,宋门学子全部到齐,各个穿戴得整齐隆重。待宋弘微在主位坐定,以孟睿之为首,依次上前行礼问安。孟睿之是太守孟承泽爱子,十岁入宋弘微门下,如今年已十五,正与宋杳音同岁。
众学生弟子中数他出身最高,好在此人并无骄矜之气,规规矩矩行完礼,得了宋弘微一句夸奖,便稳妥地退到一旁等候。
片刻过后,宋杳音端着盛满胶牙饧的漆盘出现在回廊里。
今日岁首,她换下了平常穿戴的藕色襦裙,身着银红色的百花乱蝶连腰衣,携着融融晨光,缓缓步入厅内。
虽未施脂粉,五官却水润明媚。杏眼凝漆眸,鼻子不似大多女子的小巧,而是生出一副细而高的鼻梁,将十五岁少女该有的春色一担挑起,却又隐含些许少年郎般的高峻意气。
宋门学子哪个不被宋小娘子的容貌迷得找不到北,但都不敢表明心意,只因孟睿之也有这个意思,旁人出身及不上他,便也无人敢越过他去向宋氏提亲。
这些均是宋杳音不知道的,她向来只在内宅忙碌,一年到头也就今日露个面。
南方岁首有食用胶牙饧的习俗,以求口齿坚固、福寿绵长。宋杳音手持的漆盘上有两个碧玉碟,上面盛放的白色甜点便是胶牙饧。
第一块自然献给宋弘微,第二块则要给孟睿之。
孟睿之也才十五岁,见心上人站到面前,少年羞涩不已,耳朵脸颊微微发红。
宋杳音行了礼,浅笑着说:“孟郎请食胶牙饧。”
孟睿之依序捡起一块吃进嘴里,只觉甜美滋味直冲天灵盖,一时心旌摇曳,“多谢宋妹妹。”
旁人只敢唤声宋小娘子,宋妹妹这个于理不合的称呼,也是孟睿之独创。
厅内弟子俱是艳羡地望着这对玉人,酸得连嘴里的甜味都淡掉了。
结束了岁首拜见之礼,宋弘微便要在孟睿之的接引下前去参加孟太守举行的元会,所谓元会便是元日集会,只有一方官长才有资格举办此等盛会,能赴会的也都是郡中俊杰。
待人散去,卸下重担的宋杳音顺小路往内院去,绕过一面秾丽的红蔷薇花墙,总算回到自己的小天地里。
她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时间,惦记送给母亲的荷包还未完工,也顾不得休息,于闺房中刺绣。
绣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福寿绵延的荷包便完成了,她方要伸展腰身,却见南安急匆匆进了她房内,且行且道:“快随阿母去前厅。”神色好不慌乱。
宋杳音来不及多问,跟着南安来到前厅,见厅中站立一位妇人并两位女婢,一时颇为疑惑。
妇人穿金戴银,手拈上好丝绢帕子,打眼一瞧就知绝非普通人家出身。
她见宋杳音出现,不由惊艳得瞪大双眼,察觉失态后又赶紧正色,平声问道:“可是宋秀才家小娘子?”
“正是,不知您所为何来?”宋杳音略一施礼。
那妇人福了福,说明来意:“孟太守夫人有请宋夫人与宋小娘子前去赴宴,夫人与小娘子且去梳洗,待二位收拾妥当,便随我前去。”
事出突然,母女俩看看对方,都觉得惊讶。
孟夫人自恃身份高贵,从未宴请过宋家母女,平日见都未曾见过,显然不屑与寒门女眷交往,今日怎会突然相邀?
退一步讲,若孟夫人当真要宴请她们,也该提前送来请柬,哪有在宴饮当日上门堵人的规矩?
南安与宋杳音俱是困惑,但太守夫人的脸面又轻易伤不得。
南安客套地笑了笑,问道:“孟太守可知晓?”
那妇人不苟言笑,绷着脸道:“内院私宴,太守繁忙,不便打搅。”
她们好歹是贡举秀才的家眷,纵然太守忙于公务,哪里有毫不知情的道理。
南安为难得捏着帕子,宋杳音见状同那妇人推脱:“家中尚未洒扫,琐事繁多,不如娘子先去复命,我和阿母忙完家事定然前去拜会。”
南安闻言附和:“正是,如娘子有急事,先去也无妨。”
那妇人莫名执拗,听后也不气馁,只说:“离开宴尚有两个时辰,夫人与小娘子尽管忙去,我们等着就是。”
劝不走别人,母女二人只能先回到后院,假装忙碌。
久居月山之上,近十年没同旁人打过交道,南安头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委实不愿下山同那些高门女眷搅合。
宋杳音看母亲发愁,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红蔷薇花墙上,心中有了主意。她跑去厨房拿来一罐蔷薇花汁,同南安小声说了自己的法子,南安听得一愣一愣:“当真可行?”
“阿母不想赴鸿门宴,这法子虽冒险但好歹能骗骗人,女儿机灵着呢,您只管配合我就是。”
南安思忖别无他法,也只得依了她。
那妇人与两女婢来势汹涌,此时倒谨守本分,木头桩子一般在前厅守着,绝不逾矩。
少顷,后院传来噼啪作响的爆竹声,妇人侧耳倾听,纳罕道:“旁人都是鸡鸣就燃草爆竹,宋夫人瞧着是个勤快的,怎拖到这时辰?”
话未说完,忽又听到南安惊声尖叫,好不凄切,直把爆竹的声音都盖过了!
几人不约而同抖了抖,赶紧跑进后院,只见中庭一片狼藉,燃着火苗的竹节崩得到处都是,院中处处冒黑烟,而方才还好好的宋杳音躺在南安怀里,娇花似的脸蛋一片黢黑,辫子被烧掉一截,右手上全是黑红的血迹。
妇人险些晕过去,任凭奴婢扶着到了跟前,还没开口就被南安扑倒。
几个女人滚成一团,南安哭哭啼啼毫无体统可言,捶胸顿足地说:“小女怕娘子等得着急,把没晒干的竹子扔到火堆里,火堆爆开了烧到我的阿音,这可如何是好!”
妇人将她拨开,想去看看宋杳音的伤势,南安转头将宋杳音抱到怀里,指着手足无措的女婢哭道:“小娘子行行好,宗医匠家就在山脚,你快去请他来……”
奴婢飞快地去了,妇人看不得血迹,合十手掌求告佛祖保佑,在原地转来转去,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好在宗医匠家离得近,不消片刻便赶了过来,一见院中情景,吓得倒退数步。
他打横抱起宋杳音进了卧房,头上急出冷汗,忽然胸前衣襟被人拽住,一低头,本该晕死过去的宋杳音冲他眨眨眼,讨好地笑了笑。
宗医匠哭笑不得地屏退闲杂人等,也不轻手轻脚倍加当心了,将人扔到床上,低声质问道:“做戏吓唬谁呢?”
“嘘!”宋杳音竖着“鲜血淋漓”的手指叫他噤声,然后颇为淡定地洗干净手,又从他背来的药箱里找出纱布和金创药,努努嘴:“给我包上,别漏破绽。”
宗医匠认命地听从使唤,待一切收拾停当,装神弄鬼的人在床榻上躺好后,才勉强从眉心挤出两分忧虑,走出房门扼腕叹息:“手是保住了,但病人失血过多,没个一两日醒不了。”
妇人听后也没计较,只说回去禀告太守夫人,要南安好生照料宋小娘子。
南安泪眼婆娑地应下,等人走了,哆哆嗦嗦地坐到门槛上,抚着心口直呼“佛祖保佑”。
这母女俩耍的把戏太过幼稚,如果没有宗医匠打掩护,怕是片刻就要被人戳穿。
南安不停道谢,宗医匠返回房内取药箱,见宋杳音还不醒,无奈地提醒她:“人已走了,可以睁睁眼了。”
宋杳音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他慌了,抖着手去探宋杳音的鼻息,探了又探才咬牙切齿地同南安道:“睡着了,多加床被子,别冻着。”
“是。”南安窘迫地送客出门,想替女儿找个说法,“她近日颇为忙碌,昨夜又守岁,许是累着了,才……”
才大清早睡回笼觉。
她也不好再说,行了礼送了客,当真听从嘱咐给女儿加了床被子盖好。忙完后盯着宋杳音的脸,一看就是半天。
她的阿音十五岁了,过了生辰便要及笄。
多年前的雨夜历历在目,那人曾说待她长大便来接走,南安总记着这桩事,近日忧虑重重,生怕某日一睁眼人就不见了。
她望着庭中已经熄灭的满地碎竹片,盼望宋弘微快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