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之上》boroboro

16、挑战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空调却忽然故障了。

　　汪巡有些急躁地拿剧本扇风。

　　让他心烦的也不只是气温，还有那周大和后人周洲。

　　前期选角他都不怎么发表看法，很尊重剧组意见。可单单这个角色，他就忽然轴了起来。

　　但前期筹备工作都做了那么多了，汪巡也不好拍桌子不干了。

　　他要说不干了，那位外行估计真能把他换下来。

　　虽说他也是圈里的老人了。但老艺术家心气再高，也不好轻易得罪资本家。

　　他已经不是什么愣头青了，再过几年可能就不干了。忽然闹出来什么事，面子上也不好看。

　　陈清推门进来，把续好的茶放到老师手边。

　　“清儿，这小伙子靠谱吗？这角色戏份不多，可分量却不轻啊。

　　我瞅着这小孩，其实长得更像周老那大学老师啊。”

　　陈清拿起桌子上的简历，嘴角微微勾起。平日里平静到有些空洞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但却又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悲伤。

　　“以前他的专业课成绩不大好，拍的戏也烂……

　　不过，最近好像进步挺大的。您可以问问曹师兄。”

　　汪巡忽然想起来。

　　昨天，曹东阳好像是给他看了个年轻人的视频。他还夸了，演的挺不错的，情绪相当有感染力。

　　但他没认出来，那和邱雨今天推荐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他又拿起简历的照片仔细看了看。好像眉宇之间，是有点像……

　　就是，这照片上的人，看着比较木。

　　这时，刚好邱雨和周洲带着白涟进来。曹东阳和江蓝去商量杀青发布会的事了。

　　陈清见到白涟，先是愣了一下，冲他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汪巡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

　　得出结论，“小伙子，你那公式照片该换换了。”

　　说完塞给他一本剧本。

　　“翻到第二十三页，咱们试试戏。如果你真可以，那就定了。”

　　如果不行，那自然是要改剧本的。

　　资本虽然可以塞人进来，也可以加戏。

　　可对导演和编剧来说，做到这个部分观众买账很难。让观众反感，却相当简单。

　　白涟昨晚粗略看了一下传记内容。可这剧本上的角色，他却没什么印象。

　　周洲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这部分的内容，是从过去没有公开过的信件中提取的。传记中并没有提及。”

　　周大和年幼的时候家境贫寒，家人为了节省生活费。就收了一笔钱，把他送给没有孩子的木匠做了学徒。

　　可木匠只当他是免费佣人，不断地压榨他的力气和时间。不给饱饭吃，还成天对他又打又骂。

　　他不堪重负，就逃了出来。

　　游荡了一段时间，又不敢回家。便偷跑上了南下的火车，自此走南闯北，学会不少经商之道。

　　后来还遇上了贵人，被有名的实业家资助，上了名牌大学，出国深造。

　　回国后，在乱世之中也临危不惧，刚正不阿。也是有名的爱国商人。

　　后来，虽然也曾家道中落，可他的后人继承了他的商业才能。总能抓住时代赠与的机遇。

　　白涟被推荐的这个角色，他的故事。则是在书中被寥寥几笔带过的，木匠生活期间发生的。

　　传记的主要内容，是关于主角经商期间发生的故事。而对于其童年的经历，也不知是被采访对象有意隐瞒，还是笔者有做删减。写得十分潦草。

　　木匠的隔壁，住的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大家都那么说他。

　　那小白脸也不介意被说，天天穿着个睡衣。

　　除了吃喝拉撒，偶尔招待些狐朋狗友。就是拿本孙子兵法靠在窗边看。

　　年幼的周大和很羡慕他，成天那么闲。所以，干活的时候总动不动瞅着他看。

　　盯久了，小白脸也发现了他的眼神。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书说，“怎么，你也想看吗？”

　　大和摇了摇头，“我不识字。”

　　对方左右看了看，发现木匠不在，小声说：“我教你啊，陈老头不在的时候。你坐到这边来。”

　　那是他的第一任老师。

　　时不时也偷偷给他塞些东西吃。

　　可有一天，他忽然消失了。

　　后来，他的妻子，那个漂亮的小护士，也被人发现在家中上吊死了。

　　邻居们都说，这男人真是个人渣。说，这姑娘爱错了人。

　　也许，只有隔壁木匠家住的小男孩知道。

　　男人，是被埋在了后院的石榴树下。

　　他的妻子，是因为不想交出那台男人时常半夜摆弄的小机器。所以被杀了。

　　男孩当时不明白，男人时常用手指在窗边敲击的那个节奏，是代表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知道了那是摩斯密码。

　　而那个节奏，所代表的含义是：

　　“我们终将胜利。”

　　白涟看着剧本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其余三人也没阻止他整本翻完。

　　好在他的阅读能力是有些惊人，很快就粗略地看完了。

　　“可以了。”他把剧本合上，放回桌面。

　　汪巡挑眉，“这就记好台词了？”

　　又忽然想到，自己挑的那部分，其实台词不是重点。

　　情绪才是重中之重。

　　这么短的时间内，酝酿好情绪。老戏骨可能还行，对小年轻来说，是有些严苛了。

　　白涟把江蓝给他戴上的金丝眼镜摘了下来。

　　搬了个带靠背的凳子坐下，手放到椅背后面。就像是被绑起来了一样。

　　他身体整个无力地往下耷拉着。

　　仅靠着手被绑着这点拉力，支撑着身体。

　　"身体控制力不错。"

　　汪巡默默在心里给他加了几分。

　　表演开始。

　　对面忽然泼来一盆水，他惊醒。

　　他低着头，抬起一边耳朵去听。

　　对方的话，好似戳中了他的笑点，他轻笑起来。

　　迎面挨了一巴掌。

　　虚弱的声音里，带着不屈与轻蔑。

　　“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我不过是那希望之火里，一颗将要燃尽的火星。

　　燃烧自己便是我的使命。你们呢，不过是那些人的走狗罢了。”

　　他像是在念着细碎的咒语，好减轻身体的疼痛。

　　抬起头，刚好看向窗边。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慌。

　　又赶紧把视线从那里挪开。大笑起来，却好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疲惫的容颜，不屈的双眸。

　　成就染血的猖狂。

　　“疯子，大半夜的笑什么笑？”邻居传来抱怨。

　　对方似乎已经耗尽了耐心，一刀重重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终于结束了痛苦的拷问。

　　身体慢慢地耷拉下去，只像个破旧的布偶。

　　周洲鼓起了掌，对邱雨说，“太好了，比我想象中的还合适。”

　　“谢谢周老师。”

　　白涟站起来，动作轻微地活动一下身体。

　　一直保持那个姿势，是有点累。

　　“无实物表演不错啊，陈清还说你专业课不好。瞎说。”

　　“哈哈，以前是没摸到窍门。”

　　汪巡一下子来了兴趣。

　　“噢，那你倒是说说，窍门是啥。”

　　“装。”

　　“哈哈哈，你这说的倒是大实话。”

　　汪巡心里对这个年轻人，已然满意了。

　　只是没想到，这人还意外的有趣。于是乎，又多问了几句。

　　“你为什么觉得，他抬头的时候看见了主角？”

　　这点剧本没写，明显是白涟自己发挥的。

　　“因为他前面接受了，那么多的拷打，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我觉得，一方面，是他不希望惊动邻居，怕连累别人。要是有人看到了什么，必然也会被灭口。

　　另一方面，是他不想太过惹怒对方，还存着活下去的想法。

　　所以，他会忽然做出，这么一个等同于找死的行为。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汪巡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演戏会用脑子的孩子，会有前途的。”

　　讨论了一会儿剧情，三人又聊起别的事情。白涟便自觉地出去了。

　　门外走廊倚着个人。

　　“你一直在等我吗？”

　　“嗯。”陈清淡淡地开口。

　　“我是想问你，他……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