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潮》夜水岚

14、我只是在乎你说的每一句话

　　静汐迷迷糊糊醒来，刚想伸个懒腰，却差点摔下去，这才慢慢清醒了过来，自己昨晚只是趴在床边靠了会儿，虽只睡了小半夜，手脚却麻麻的，只稍稍动了动，就觉得肩膀处酸软疼痛
　　因为地处半山腰，身边极是安静，依稀可以听到山林间鸟鸣的声音，竹林窸窣作响。病房也很宽敞，靠窗置了一组宽而软的米色布艺沙发，还有茶几，床也有两个，不像是病房，倒像是五星级的宾馆。
　　有亮光透过窗帘的细缝蔓延进来，淡淡的光影，朦朦胧胧的，静汐看了一下时间，才六点多，又低头看了一下床上的人，许是光线的缘故，她忽然觉得那张脸真是淡到了极致，仿佛极远处的绕云青黛，悠远空寥仿若隔世。
　　静汐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眉眼，只轻轻一下，床上的何东晟仿佛醒了，轻轻地呓语了声：“静汐……”
　　她一惊，慌忙缩回了手，他没有睁眼，只是抬手似是想揉上眉心，手上还挂着点滴，她赶紧伸手压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别动！”
　　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底还是一片迷茫：“静汐……”
　　她没有说话，他又重新闭上眼睛，停了一会儿仿佛是叹气的声音：“静汐……”
　　她忍不住“嗯”了一声。
　　那么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床上的他却豁然睁开了眼，黑沉沉的眸子里还有疲倦之色，盯着她的眼神却渐渐清明：“静汐……”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嗓音低沉，仿佛含着一种易碎的谨慎和小心。
　　她终于觉出一丝异样，俯下身去，靠近他，肩头的发丝滑腻轻泻下来，柔柔地滑过他的手腕：“哪里不舒服么？”
　　他停了停，微微反手就卷了一根发丝：“你来了……”他说。
　　静汐一直以为这世上最美好最动人的三个字就是“我爱你”，可是此刻她忽然觉得原来那三个字也可以这么直指人心，当他用那样一种近似魔咒般低沉地嗓音喃喃念出的时候。
　　重逢那天她无数次在心里问，他怎么可以这么冷静？怎么可以冷静得完全不当一回事？到如今，才发现她期盼的也不过是这三个字。
　　护士端着盘子进来，微微愣了一下，忙低头道：“何先生该换药了。”
　　静汐有点发怔，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慌忙退开。
　　其中一个护士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剪开何东晟额头上的纱布，将他的头微掰往右，不过一会儿，就听到他低低的“哼”了一声。
　　“对不起，何先生。”护士急忙道歉。
　　他似乎极累，只是闭了闭眼。护士觑了一下，又慢慢用镊子撕开纱布。
　　撕到一半，响起护士委屈无奈的声音：“何先生，你的头能不能不要一直往左撇啊。”
　　他却一本正经的道歉：“抱歉，我控制不住。”
　　听得静汐一愣，站在一旁的另一名护士倒是机灵，对着静汐笑嘻嘻道：“这位小姐可不可以站到右边去。”
　　她这才恍然大悟，脸轰的就红了一大片。
　　换完药，护士临走前还看了她一眼，嘴角偷偷地抿着，直笑得她不好意思起来。
　　直到门关上，静汐才狠狠瞪了他一眼：“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何东晟转头看着天花板，忽然叹气：“我以为……你不是你。”
　　她愣了一下，低声道：“怎么会呢？你又没有老花眼。”
　　他不说话，只是转头看着她。
　　房间里一下子静极了，只有墙上挂着的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一圈一圈慢慢地走着，让她恍然觉得在某一时刻会发出“当当当”沉闷冗长的声音，仿若小时候挂在厨房里那巨大而笨重的摆钟。
　　仿佛过了很久，电话响起，是她的手机，她急忙接起。
　　“静汐，你去那儿了？”电话里莫青筱的声音很大，“还以为你半夜被绑架了呢，你不知道今天一早是章老太太的课，你也敢逃？”
　　她这才想起来，章老太太的一句座右铭是，一个都不能少。每次上下课都要点名，不禁也有点慌：“章老太太点名了？”
　　“还没呢，今天章老太心情好，你赶紧回来……”
　　她连连说好，挂了电话，何东晟倒是先开了口：“要赶着回去上课？”
　　她“嗯”了一声。拎了包，急急忙忙往外跑，连他在后面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出了门，就有人过来，那人咧嘴笑着：“嘿，晟哥叫我送你回去。”。
　　她抬了抬头，看到那人脸上明显的刀疤才记起来。
　　车子开得很快，可是到底还是迟到了，顶着许多人“敬佩”的目光才挨到了莫青筱的身侧。
　　“静汐，看不出啊……”黄澄佳隔了一张桌子，做着口形，冲她直眨眼。
　　莫青筱也暗暗顶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勇猛了？”
　　她愣了一下，唯有苦笑。
　　其实一天下来，她一直没有认真地听好课，老是走神，最后一节课还把课本也带错了，后来干脆趴在桌上假寐。
　　倒是上课的老师看她以前总是乖乖巧巧的，忍不住问她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她慌忙顺势点头，没想到那老师还真是体贴，大手一挥，就放了她假。
　　静汐到底还是担心，叫了辆出租车开过去，到了景山医院，连司机都连连感叹，这么一家豪华的医院居然几乎没人知道。
　　她也愣了好久，昨晚上来的时候，一片黑乎乎的，什么都来不及看清楚，此刻才惊叹，如此金碧辉煌，倒真不像是家医院的样子。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走了进去，脑袋里空空茫茫的，似乎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来不及想就已经到了病房外。
　　病房的门半敞着，里面的何东晟穿着件睡袍，整个人都懒懒地陷在了沙发里，手指间还夹着一根烟，四周烟雾缭绕的，仿佛隔得很远，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得那声音很是漫不经心：“要我命的人多了，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一个个都去记住。”
　　静汐推门的手就忽然顿在那里，慢慢收回，只将头轻轻地抵在门一侧的墙上，面颊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凉凉的，似乎要一直冷到心里去。
　　听到房间里另一个人淡淡的声音：“车牌号查过了，”紧皱了一下眉，“查出来是雷子的人干的。”
　　他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随手弹了一下烟灰，嗤笑了一声：“反间计也不够高明。”
　　那人眉头微展：“不是雷子的人，也该是他那里出了内鬼……”
　　“阿良，”他有些不耐的打断那人的话，“这些事你别管，叫雷子自己搞定，做得高明彻底一点，告诉他，那些破事少牵扯到我身上来。”
　　那人这才慢慢从窗口走了过来，起身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西服：“我知道了。”
　　“还有，”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何东晟顿了顿，语气又有几分烦躁，“那个纪家大小姐，不想要就趁早甩了……”
　　纪家大小姐？静汐听得微愣，一旁忽然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她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门同时被推开。
　　“苏静汐？”是昨天晚上出现在病房里的人，看到她仿佛是松了口气，面上露出疏离的淡笑，“怎么到了也不进来？”
　　她有些发怔，并不能确定刚才那个背影是不是纪良辰，毕竟她们并不熟识，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听到里面何东晟的声音传出来：“静汐。”急忙应了一声，走了进去。
　　他还是斜斜地靠在沙发上，胸前的睡袍微微敞开着，透着一股慵懒，看到她，面上露出笑意来：“来了，正打算让老杨去接你呢。”
　　她还陷在刚才的情绪里，只低低的“嗯”了声。
　　“这是邵择良，”何东晟指了指门口的人，向她介绍，“也是善琏镇的人。”
　　她这才又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棱角分明的脸，五官深邃线条刚硬，黑发短而利落，得体服帖的黑色西服衬托出俊挺的身形，全身上下都是严谨冷然的气息。
　　“我很早就搬到C市了，”邵择良看出她的茫然，淡笑解释，“你不认得我也是应该。”
　　“也不是不记得，”静汐微笑道，“还是有点印象的，不过……”她用手划了一下，“你变化很大……”
　　何东晟也笑，意味深长道：“那时候你老跟在我后头，记忆倒也不错……”
　　这话倒是让她不好意思起来，回头暗暗瞪了他一眼，抬头只冲着邵择良轻轻一笑。
　　三个人闲闲聊了几句，邵择良便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电话正好响起。
　　听到他说：“良辰，你不是说要来医院……”
　　纪良辰和他，静汐想到那个眼眉明媚目光坦率的女子，虽只见过寥寥数次，却也是印象深刻，应该也是一个极好的女子，想到刚才那句话，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闷闷的沉痛，也许只是因为那句话是他说的缘故。
　　这样想着，不觉已是对着门外望了许久，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何东晟专注的视线。
　　他就歪躺在沙发，懒懒地拿手撑着下颚，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只盯得她生出一丝嗔意来：“看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答她：“我还在想你在看什么呢？”见她不说话，忽然又冷了语气，“过来，扶我一下！”
　　静汐只觉得莫名其妙，大老远的赶过来，还得看他脸色，偏了头犟着一口气，就是不动。
　　“静汐！苏静汐！”他提高了音量叫她。
　　“你吼什么吼啊，我是没事找事干，大老远的跑过来找气受，”她也气得喊了过去，越想越觉得委屈，索性一股脑地全喊了出来，“那么远，赶火车要两天一夜，有一次半夜在火车睡得迷迷糊糊，差点被偷了钱，回家也不敢将这件事讲出来，B市又那么冷，你凭什么说走就走，想出现就出现……”
　　她说得断断续续，很没有条理，说到最后竟慢慢梗咽起来。
　　“静汐……”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他拖到了沙发上，就跟他挤在一起，肩膀也被他揽着，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他怀里。她还是倔强地偏过头去不看他，拼命地忍着眼泪。
　　“静汐，”他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停了停突然含笑说道，“你啊，也就只会跟我发脾气。”
　　她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听到最后一句，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