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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老婆怕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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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恒江湾出来的时候,刚过晚间新闻联播。
眼看着时间还早,周珩也不急着回去。车子在驶出小区的第一个路口掉头,开往榕树巷。
自打回江市后,他还没有去过榕树巷。
估计见了面,那老头儿又免不了要数落他一顿。年岁大了,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从事业到婚姻都要指手画脚一番。
尽管他其实也不听。
车子从侧门进去,周珩勉强在楼下找了个停车位停车。
低层住户的外窗玻璃上放映着连贯的电视剧情节,演员的配音从墙缝里漏出来。路过的人因此有了回到家的错觉。
周珩低垂着视线,在楼下站了一会儿。
路灯裹挟着泛白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夜跑的路人贸贸然闯入,影子由一变成二。
那人跑远后,昏黄的路灯下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的黑影。看着有些孤零。
曾几何时,这盏路灯下,也是这么站着两个人。
那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初一上学期学期末尾,他刚转学去她的学校,她所在的班级。
他们成了同班同学。
老师让他做个自我介绍。
他其实不太在意别人能不能记住他,但看到第一排坐着的女孩儿,留着乖巧的短发,发尾曲线内扣,露出小巧的耳垂,清纯又秀气。
挺直了本就挺得很直的腰背,左臂搭着右臂,平整地压在课桌上。姿态恭敬、神情专注,仿佛他讲出来的会是什么值得人记一辈子的金句似的。
一双大而澄澈的眼睛浅浅弯起,唇角下压,她朝他笑了下。
这笑容,他其实不陌生。在此之前的三年里,女孩儿也这么对他笑,笑的时候,还会喊他一声“周阿珩”。
不知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听进去了老师的话,老老实实地做起了自我介绍:“老师、同学大家好,我叫周、珩。”
周、珩两个字之间他刻意停顿了五秒的时间,用来观察女孩的面部表情。
女孩儿唇线拉直,笑意渐收。
语文老师是个感性的人,明显对他这自我介绍里包含的文学素养很不满意,皱着眉道:“没了?”
周珩没说话,他的注意力仍停留在第一排女孩儿的身上。
视线碰撞,女孩儿圆圆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从脖颈红到耳尖。
这自我介绍不挺好么?
十一个字的金句呢。
还能让人羞愧难当。
但他还是又补了四个字:“别叫错了。”
语文老师:“……”
那天晚上,就是在这盏路灯下,女孩儿卷着书包的肩带,低着头跟他道歉:“对不起啊,周阿……周珩。”说完,女孩儿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道:“我能不能慢慢改口?我有点不太习惯。”
路灯低低的,女孩儿唯唯诺诺的,歉疚声里藏了一丝女儿家特有的娇羞。
周遭的光线黯淡下来,归于黑寂。一束垂直光线打落,她的眼睛在昏黄中散发出期待的光亮,小心翼翼地等着他的赦免。
那一刻,他的心忽然空了一下。
然后看到她浅色的瞳仁里,慢慢溢出了自己的眉眼,映着漆漆的深邃。
她的眼睛里、只有他。
是青春期来了。
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不习惯就别改了。
但他说出来的却是:“随你便。”
“……”
后来,她还是改口了。
不再叫他周阿珩,人前叫他周珩,人后却总一口一个“阿珩”喊着。
像世上最亲密的人那样叫他一声:阿珩。
后来……
“阿珩。”
一声阿珩将他的思绪拉回眼前,他看到路灯下的影子重新由一变成二,有人站在了她站过的地方。周珩撩起眼皮,看清楚了来人,是那老头儿的保姆孙姐。
“你来看周老头?”可能是嫌自己嘴太快,孙姐迅速改了口,“来看周爷爷?”
又自顾道:“他睡下了,睡前还念叨你呢。前段时间,他在报纸上看到你离职的消息了,有点不高兴,说你不是个东西。明明没软饭吃,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周珩眉心迅速跳了一下。
孙姐又道:“你上大学那年买的那两瓶茅台,今天被他翻出来砸了”。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嘴太碎,孙姐不太及时地转移了话题:“诶,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孙姐年纪不大,四十来岁,人很健谈。
其实是啰嗦。
但做事勤快且细心,没把老头儿当外人,这些年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老头儿。
周珩其实并不反感她左一个周老头,右一个周老头的挂在嘴边。
相反,还多了一丝亲切。
眼看着孙姐往公交站台去,他抬步跟了上去:“我送您。”
因为周老头睡了,孙姐估计周珩这个点也不会上去了,便也没再推辞:“那谢谢你了。”
孙姐拉着周珩话家常,一路上都没怎么消停。她说什么,周珩都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孙姐照顾周老头其实有八|九年的时间了,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淡,也不过是想给他说些周老头的事:“阿珩啊,你这回来也挺好的。周老头这人脾气又差又臭,你回来了,或许他能收敛些。你说他每天折腾我也就算了,今天又把楼上那莫老头气得直哆嗦。”
听到这里,周珩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蜷曲了下,顺口问了句:“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惦记人家宝贝孙女呗。”
“嗯?”
“这不是你俩都没结婚吗?”说到这里,孙姐侧过脸看了周珩一眼,像是要捕捉到些什么:“周老头想撮合你俩。有点儿好东西都往楼上拎,可人家莫老头根本不领他那个情。今天中午在阳台上睡着了,打着呼噜说梦话,说什么七斤啊,我的好孙媳儿。被莫老头听到了,那还了得?一盆凉水就浇了下来。诶,莫老头还算手下留情了,没往他头上浇,全浇到一楼院子里去了。一楼那婆娘多泼你不知道,对着二楼三楼骂了两个小时才消停。”
周珩:“……”
“不过……”孙姐又打量了周珩须臾,见他没有恼意,才继续道:“那莫老头隔三岔五地给七斤相亲,怎么就不同意撮合你俩呢?按理说,你这条件比他介绍的那些可不是好个一点半点。”
“不然”,孙姐话锋一转,“我有个侄女儿,年纪小些,我介绍你俩认识?”
周珩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淡声道:“不了。”
送完孙姐回家,周珩脑子里还是她那句:“莫老头说他家七斤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可能生出个姓周的孩子来。”
周珩:“……”
周珩捏了捏眉心,两个老头,一个都惹不起。
本来想和孙姐请教一下滋补汤的做法,也放弃了。
还是自己琢磨吧。
他拿出手机给孙姐转了这个月的工资,在原有的基础上多转了三千块钱。
就当是精神损失费吧。
*
第二天,又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中午的时候,莫琪瑾收到了周珩的□□息:【方便告知你家密码?】
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但更像是一种讨伐,讨伐她没有主动把密码告诉他的行为。
两人搭伙吃饭有段时间了,每次周珩都在门口等着。等她下班,一起进去。
莫琪瑾也有问过他,他每次都说:“刚到。”
“两分钟。”
最长的一次,他说:“五分钟。”
莫琪瑾便一直以为他是掐着点过来的,从来也没有想过他每次在门外等了可能还蛮久。
这会儿他问,她才意识到,他会不会是觉得自己提防着他,所以才让他每次都在门外等着?
还真不是。
她只是不知道这段搭饭的日子会持续多久。
而且她家密码,她真的不太方便告诉他。
安装密码锁的师傅告诉她,设置密码的时候不要设置成易被破解的数字组合。他还好心的举了个例子:“比如,你自己的生日。”
于是,她把密码锁的密码设置成了周珩的生日。
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包了一样。
暗恋的心事被暗恋对象察觉到。
这种心虚感攀上耳际,白皙的脸颊悄悄染上了一层红晕。
莫琪瑾内心纠结了一会儿,回复:【我能不能明天再告诉你?】
她想晚上回去改一下密码,再告诉他。这样就不会被他察觉到她的秘密。
要不然,惦记一个男人十几年,还把他的生日设置成自己家的密码,太像个女变态了。
不过,周珩好像不太愿意给她这个缓冲的时间。
周珩:【?】
周珩:【你在家里藏了人?】
要藏也是藏你,莫琪瑾心想。
不想让他误会,莫琪瑾赶紧回复:【不是。】
莫琪瑾:【密码是930722。】
莫琪瑾:【我朋友的生日。】
这个朋友就是你,莫琪瑾心说。
周珩:【相亲对象?】
谁会把相亲对象的生日当密码?除非这个相亲对象已经升级到朋友了。
还得是暗恋及以上。
莫琪瑾:【不是,就朋友。】
正当她以为周珩会刨根问底,她这个朋友跟她是什么关系的时候,那头却没有再回复。
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她这个朋友的生日跟他的生日是同一天。
也是。
他对她又没有那个意思。
何必在意她一个密码的含义?
或许那句相亲对象也是他顺口的一句调侃。
莫琪瑾下班到家的时候,门口的鞋架上多了一双男人的鞋子。
她想周珩应该是已经在了。他用他的生日打开了她家的门锁,进了她家。
想想都觉得暧昧。
莫琪瑾不知道周珩现在她家里做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贸贸然进去,会不会不太好?
于是,她深吸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力道不大,显得礼貌而生分。
敲完,她又觉得这太荒唐了。这是她家,她为什么要敲门?
于是,她调整了呼吸,输入了周珩的生日,还没按下开锁键,门从里面被打开。
男人穿着件简单的黑色T恤,眉眼中都是深色。他的眼睛很好看,眼型细长,内勾外翘。眼皮上薄薄的一层褶皱,今日却像是勾兑了懒倦。
诶?他昨天没睡好?
突然意识到这观察过于细致了,莫琪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珩耷了下眼皮,转身往厨房走,声音淡淡地传到身后:“进来吧。”
莫琪瑾:“?”
为什么会有一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莫琪瑾本以为周珩会在客厅里坐着等她回来做饭,没想到她跟到厨房的时候,周珩手里正拿着把锋利的刀,对着切成片的土豆改刀切成丝。
男人低着头,肩背稍弓,宽松的T恤随着他手里的动作起伏,漂亮的肩胛骨隐隐若现。
厨房的吸顶灯发出柔白的光,从他的颈骨垂直投射下来。
燃气灶上淡蓝色的火焰好似下一秒就会被微风扑灭,却又倔强地死扛着。
菌菇的清香顺着升腾的烟雾飘散出来,钻进了她的鼻尖。
画面是动态的,耳边鼓噪着刀刃摩擦蔬菜的尖锐声响,刀刃碰撞菜板的顿挫声响,宛如击擂。
看久了,就让人失了神。
让人想要深深地沦陷。
莫琪瑾抿了抿唇,她很想抓住这样的夜晚,紧紧套牢。
意识到她的存在,男人微微侧过头,搭了句:“去休息会儿。”
声音低沉,不咸不淡的。
可放在眼前这个场景里,却又莫名有些蛊惑,好似要勾走谁的魂。
沉默被打破,莫琪瑾自然而然地接过话:“你会做饭?”
这是个伪命题。如果不会做饭,他这是在干嘛呢?秀他娴熟的刀技么?
周珩将手里的菜刀一侧,瘦长的手指压在刀刃上,指节蜷出弧度。骨节微微突起,冷白中泛着点潮湿的红。
食材装盘,他的唇角微微上扬,语气中带了点似有若无的自嘲,也可能是对她的调侃:“或许能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