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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山路崎岖,攀爬的有些费力。尤梨与应恹并肩而行,仔细留意着一路过来四下的响动。

      许是幻术使然,外头分明是白日,入山后不久天就骤然暗淡下来,竟是毫无征兆的变为了黑夜。
      回过神来,再看路两侧的树丛,发现逐渐由茂密走向了荒瘠。

      尤梨蹙眉,抬起头仍旧能看到刮在天边的那盏迷迷蒙蒙、摇摇欲坠的明月,但眼前的迷雾始终散不去,月光也就变得无用起来。

      自从踏进山门的那一刻起,本该封存了五感六识的尤梨登时感受到了一阵压迫感,本就属于阴间的身体同此地的游魂格格不入,连周遭的风都比山门外的格外凛冽。

      “这是怎么回事?”尤梨心中发怵,忍不住往应恹身边靠了靠。
      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抱紧无所不能的鬼煞大人的大腿总是比面子来得实在的。

      “昼仙的阵法罢了,”应恹瞥了尤梨一眼,没有点破尤梨的心思,只是淡淡解释道,“山里阵法不止这一个,你学艺不精,小心被困住。”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尤梨瘪瘪嘴不满意地嘀咕道,身体倒是很诚实地向应恹再靠近了些。
      说她学艺不精,那就学艺不精吧,总比跟大腿走散了强。

      只是尤梨千算万算,就差挂在应恹身上走路了,也还是没料到有万分之一的意外发生——
      她正沿着应恹的脚步,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可下一秒,坚实的地面竟缓慢融化了下去,裹挟着尤梨的脚,连带着周围的草木也陷了进去。

      突变来得措手不及,以至于尤梨在从囚山归来后,好长时间里连走在路上都会心有余悸,地面会不会突然消失,然后生出个什么阵来把她吃了。

      方才的守山人攻击是实打实的,尤梨尚且还能找到法子应对,可这样难以捉摸的阵法对她这学艺不精的活死人来说,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她被吓得大叫一声,下意识就要去抓应恹的手,只是手在身边捞了一下,只抓到了一团空气,等她去看时,身边早已空空如也。

      再然后,她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尤梨控制不住自己下坠的方向,又或是说在一片黑暗中,她根本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在向哪里落。
      周遭没有光,自然也不会有别的什么人能让她依靠,强烈的不安感将她尽数笼罩。

      要说什么是欲哭无泪,想必就是此刻了。
      她就说这趟远行不会太容易,应恹还偏要她接这个单子,是不是存心将人往火坑里推呢!

      尤梨将自己团作一团,以最谨慎的姿势面对落到实处后的冲击,又害怕又要在心底再骂上两句——她到底是什么运气?

      怎么能这么快就遇上踩到奇奇怪怪阵法的现世报啊!

      -

      尤梨在死后就没有再感受到过这样的痛楚了,陌生的感觉唤醒了久远的回忆。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浸没在了海水里,沉浮间是无尽的冰冷刺骨,窒息感裹挟着她教她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
      唯有深深的恐惧如影随形,她觉得自己的身躯似乎要被那未知的恐惧侵蚀殆尽。

      海水骤然退去,失重感不复存在。
      待得身体略微适应了周遭的情况,尤梨挣扎着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带着诡异的熟悉感的地方,红的火与白的幡交错,烟雾袅袅升起,盘桓着萧索的气息。

      这是一座寺庙。

      寺庙被装饰得富丽堂皇,庙门前的炉鼎还燃着香客的供奉。僧侣的吟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飘渺又低沉,虔诚又庄重。

      佛门重地,自然与红尘俗世不同,旁人见了这样的场景,大约只会觉得宝相庄严,可尤梨看见那座庙时,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心里空荡异常。

      青灯里,熟悉的恐惧感席卷而来,与冷冽的风相合。
      尤梨觉得炉鼎中的香灰好似扬进了自己的眼里,恍惚间迷出了许久不曾流过的泪。

      古庙里正在做着法事,盛大的钟声敲响。而僧侣们悠长和缓的吟诵声中却陡然传出了一声凄厉而哀恸的哭嚎,生生撕裂了这一方虔敬平和的假象。

      尤梨如遭雷击,儿时的痛苦回忆倾泻而出,变作符箓枷锁,教她动弹不得。

      不,不对!
      她应该早就逃离这里了才对啊!

      那哀嚎声似在天边,又仿佛是在她耳边炸开一般,叫她听得真切。
      声音的主人早融进了她两辈子的骨血记忆里,尤梨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见过这样一座庙,和在那些失去了面容的僧侣中被绑缚的女人,一同折磨了她的神魂数年。

      那是唐氏一族为信奉的神明所准备的活人祭祀。

      而那次的祭品,是她的母亲。

      祭品往往要在火里变作灰烬,用族中长老所谓的“最有价值”的死法,断送早已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之人的性命。

      在那之前,尤梨还要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抽开衣带褪去外衣,露出完整的背部,任由老僧人在其上刻满经文,一笔一划,刀刀见血。

      那些文字被暗红的血液浸透,像是烧得极旺的火,燃到了地狱。
      烧得尤梨头晕目眩。

      那时的她尚且年幼,对大人们的桎梏阻拦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拖入名为命运的深渊。

      那香火太浓,她闻得想吐。
      偏偏再激烈的苦恼挣扎也无济于事,最后是行礼的和尚觉得她吵得有些烦了,让人将她打昏了,才将祭祀做完的。

      如今的她终于不用被无端的阻挠拉住自己前进的步伐,仿佛是要弥补当年的缺憾似的,眼前一晃,她已经站到了祭台前。

      而祭台上,女人浑身是血,长发也散乱了,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尤梨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去摸祭台上的女人,可还没等她触及母亲温热的皮肤,场景便骤然笼起了一团白雾,她的意识也敲钟般被狠狠击中了一瞬。

      等她再从眩晕中睁开眼,眼前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片她总是梦见的场景。

      没有烟火,没有祭祀,没有吟唱,也没有哀嚎。

      在尤梨眼前的只有一间老宅。
      小柴扉门口长满了杂草,掩映这石阶上布满的苍苔,看起来不像是经常有访客登门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这段记忆实在是太久太远,像是心底蒙着尘灰的宝匣,以至于尤梨怔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这是自己儿时居住的地方。

      尤梨缓缓走上台阶,这个地方,恐怕蒙住她的眼睛她也很难走错。
      毕竟是镌刻进她骨血的地方,最早的快乐与苦痛都维系在这里。

      推开门扉,便能看见眼前出现的一幢四合小院,青藤满墙,周遭植二三细竹。而外有连廊,石路曲折,此刻春桃正好,一切的一切,都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她入门,见院里有人背对着她,身形欣长,穿着她在记忆中见过无数次的白衣,似乎是在看院里那树芳华正好的桃花,此刻听见门口的动静,便转过身来看她。

      那人眉眼盈盈含笑,眉心的红痣如同春光一样温柔和煦,对她的到来丝毫不意外。

      男人与自己颇为相似的面容让尤梨鼻头一酸,那是她的大哥,从小悉心照顾她,在她身在唐家的那些阴霾日子里成为了一抹拨开云雾的阳光。

      她和大哥生活了太多年,纵然是阔别已久,尤梨依然能够轻易猜到他的第一句话会同自己说什么——

      “乔乔,过来。”

      果然,不出所料。
      记忆的回廊曲折,却依旧有她忘不掉穿堂而过的春风。

      尤梨不敢贸然上前,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惊讶亦或欣喜,万千思绪理还乱。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生怕轻举妄动会惊扰这美满安宁的幻象,将她再卷入新的陷阱。

      可她好想同大哥说说话,哪怕明知道这只是大哥的幻影,伸手便可能搅乱一池记忆的涟漪。

      她当真是太久没有见到过大哥了,她想问问他这些年究竟身在何方,是否一切都安好,问问他当初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要丢下自己。

      昼仙的阵法做得太过漂亮,以至于身在其中的感受过于真实,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尤梨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指甲掐进肉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刺痛感。

      这让她从慌乱中汲取出一丝神智来,才能不迷失在这美好的假象中。

      “乔乔?”
      尤梨听见他又唤了一声。

      她垂下眼睫,不敢再瞧,想要捂住耳朵,却又舍不得错过大哥的声音。

      “乔乔,过来。”
      “我在这里。”
      “留下来陪我。”

      尤梨终于抬脚,却是一步步往后退去。

      她想要留下,因为从前她最听大哥的话。
      久别重逢,她不愿意再离开大哥。

      但她不能留下,因为这一切都是虚妄,她还要回到现实世界当中,去完成那些她还没能完成的事情,这样才能从现实中真正找到大哥的下落。

      那个人不是大哥,大哥曾说要和她一起匿于深山不问世事,才不会让她留在这个地方遭受折磨。

      尤梨无言望着男人的脸,想到了大哥拼了命也要带她走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怔忪。
      或许破这个阵很困难,但也很容易。

      尤梨明白,往前一步是深渊,她需要做的仅仅是闭上双眼,从美梦中后退一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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