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二回 光与影 ...
-
我记得昨天晚上播放气象预报的时候，据说今天会下雨。但是——
我抬手遮在额前看了看头顶一片明晃晃的阳光，怎么都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啊。深秋的天空，带着明净高远的光亮，透过云层，薄薄地打落在地面上。我蹲在山上的小溪边，看着倒映在碧水中的蓝天白云，看着蓝天白云下自己的倒影，看着倒影上粼粼的水面，一切都是亮晃晃的一片。
真是的，为什么要我来拎水？他们就真的不怕我迷路吗？
不情不愿地在两个水桶中装满水，我慢慢将手浸在溪水中，冰冰凉凉的感觉顿时透进肌肤，激得我猛地打了一个寒噤。
这个时候山上的水就已经这么凉了吗？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在水中看见了除我以外的另一个影子。少年的银发映在水面上，闪烁着阳光的辉芒。他垂眸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打水都能那么久。”
我扁扁嘴，猛地站起身来，不爽地挑了挑眉：“我还没说你总是不声不响地出现，弄得跟背后灵似的呢！”我哼了声别过头去，不满地嘟囔，“我没有迷路你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了”字才刚说出口，我怔怔地看着天空中渐渐聚拢的阴云，眨了眨眼。话说这个天气变化也太快了些吧？刚才还艳阳高照，现在别说太阳了，天空阴沉沉一片，还不时闪过几道电光，明显就快要下雨了。而且还会是雷雨吧？
大概是看我的脸色越来越接近此时的天色，冬狮郎伸过手来提起我放在溪边的两个水桶，刚转身说了句：“走了。”倾盆大雨便呼啸而至。
可恶！这究竟是什么状况啊！
我一手撑在头顶上象征性地挡着豆大的雨点，一手被他拽着，已经直直冲进了树林。跑在前面的冬狮郎四处看了看，回过头来说了声“这边！”转眼便将我带进了附近的一个草棚中。
这个草棚似乎就是提供给游人休息用的，底下还有一排木制长凳。我没有坐下，只抱着肩站在棚下望着满天的雨水发呆。天光从眼前“唰”地划过，随后便是“轰——”的一声，巨大的雷鸣仿佛在耳边炸响，身体不由自主地便颤了颤。
怔愣中，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轻轻地覆住了我的耳朵，微凉，还带着几许的湿意。我猛地僵在了原地，只觉热度瞬间从耳根蔓延开来，随后条件反射地就想转过头去，却因那股虽温和但犹带坚定的力道而动弹不得，只听自己的声音在耳膜中闷闷地回响着：“你在做什么？”
冬狮郎似乎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啊”了一声，他才稍稍放开覆在我耳上的手，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在打雷。”
他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不过我却明白了。
是的。以前我可以什么都不怕，却独独害怕听到雷声。这是个不好的毛病。可最初的时候，有喜助先生，后来又有白哉，有海燕，有露琪亚，再后来有冬狮郎，有乱菊姐，所以我一直没能克服过来。却没想到他竟一直都记得。只是……
我微微笑起来，依旧面对着外面不断从天而降的大雨，伸手将他重新覆回我耳上的手拿下来，紧了紧，一时竟舍不得放开：“如果我到现在还没能克服这个毛病，那之前的二十年我又该怎么熬过来？”
现在的我不怕雷雨，也不怕打雷。我只是不喜欢下雨的声音，噼里啪啦打在墙面上，打在窗台上，喧哗无比，却又寂静无比。
仅是听着这样的声响，我又会无法克制地回想起忏罪宫中的那段岁月，独自一人茫然地望着白色的墙面，望着那一条窄窄的天空，望着永远无法照射到每一个角落的阳光，望着在那道“一线天”的边缘不断溅开的透明水花。外面的热闹，只会让我更觉寂寞。
抓在掌中的手僵了僵，随后他一把从身后将我揽进怀中，整张脸都狠狠埋在了我的颈项间。清冽的气息毫无预兆地环绕上来，直直冲进鼻腔之内。
心跳快得不像话，巨大的声响瞬间盖过了振聋发聩的雨声，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种声音。我原本就有些僵硬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更为僵硬，空出来的手掌不知道往哪里放，下意识紧紧抓住了裙摆。
“对不起，空蝉。”
我一惊，在大脑意识到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要逃离这个怀抱。可冬狮郎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放在我腰间的双手越收越紧，牢牢将我箍在他的怀中。
我从不知道，原来他竟也有如此大的力气。
可是，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他的头埋在我的脸颊边，热气随着说话的动作不断喷洒在我的皮肤上。他的声音极低极低，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沉闷得仿佛从胸腔中发出的一般；又像是飘散在空气中，浅淡得仿佛随时都能够随风消逝。
“即使是以队长的身份，也无法改变中央四十六室的决定。我连救你……都做不到，还亲手将你送进了忏罪宫。”
身体突然一阵无力。好像有什么在心里哗然碎裂开来，然后细细索索落了一地。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自己傻傻地问：“冬狮郎，我只问你，你当初……相信我吗？”
他没有立即开口。
心中仿佛被什么扯了一下，我迅速侧头去看他的表情，只见他不屑地勾起嘴角，澄澈的碧眸直直觑过来：“切。这果然是像你这样的笨蛋才问得出来的问题。”
“啪”的一个十字贴上额头。还没等我想好应该怎么“好好答复”这句话，冬狮郎已经松了手，轻叹口气，缓缓开口，声音带了点凝重和沉稳：“且不说当年的那件事有太多疑点，更何况我根本没有怀疑你的理由。”
他说，我根本没有怀疑你的理由。
那一瞬间，仿佛突然得到了救赎。然后就有什么从眼眶中扑簌簌地往下落。我垂着头，努力睁大眼睛，可眼眶却越发酸涩。
我很想问他那时候的那句“你竟然”三个字后面没有说下去的究竟是什么，可是都二十年过去了，他怎么可能还记得如此清楚？
但已经没有关系了。我知道他是相信我的，那便足够了。
然后，让我就这样看着他幸福。便好。
我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视线中却出现了一件熟悉的东西。
是一个挂坠。串着一对碧绿的珠子，下面是长长的红色流苏。
我怔在那里，亲眼看着他将东西塞进我手里，然后又别开头去，不耐烦地吼了句：“别人送的东西下次不许再还回去，笨蛋。”
你才是笨蛋。
我记得当年，我把这串坠子从腰间扯下狠狠掷到他怀中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忏罪宫三深牢内。难道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带在身边？
但转念一想觉得他大概只是出于对朋友的怀念。毕竟他已经有了雏森。
伸手将坠子挂回腰间，我拍了拍脸，努力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容来：“既然我们现在仍旧是好朋友了，那冬狮郎可不可以透露一下，你和雏森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少年的脸色陡然一僵，然后瞬间发青。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咬牙切齿地问：“你是故意的吧？还是你真的是个笨蛋！”
“你才是笨蛋！”我气得跳脚，“你从哪里看出我笨了？”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蹦了两下，随后冬狮郎挫败地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松本说得没错，你果然迟钝得可怕。”顿了顿，他抬眸望过来，湖水般的眼眸仿佛真的清澈见底，“她是姐姐，和奶奶一样，都是我的亲人。”
我睁大了眼，看着他碧波般的双眸中清晰地倒映出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小小的女孩子，黑发因为淋过雨水的关系凌乱地纠缠在一起，一双火红的眼眸却亮得骇人。
那是我。那确确实实是我。
那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着，能够在他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身影。却不曾想到，这个心愿竟真的实现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有什么在脑海中倏然闪过，心中顿时一片慌乱。我后退一步，纵身正欲奔进身后渐渐细小起来的凉雨中，却再次被拉住了手腕。他只是微微一施力，我却毫无防备地被揽进了他的怀中。
我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身后悄然扬起，冬狮郎顺势将它抚平，一手便落在了我的发上，然后那只握着我手腕的手也移到了背部，臂弯悄悄收紧。
耳边的心跳声迅捷有力，我靠在他的胸口，睁大了眼，脑中一片空白。可又与前面几次的感觉不同，这次不再有着当初那般激烈的感情，除了满满的喜悦，还有淡淡的温暖。明明刚才两个人都被雨淋湿过，可他身上那种带着湿意的气息却恰似浑然天成的竹林风息，清爽幽凉。
他将脸贴在我的颊边，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说出来的语气却似无奈：“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笨蛋。”
心跳早已不知漏了多少拍，不由令人担心它会不会就这样罢工不再跳动。我牢牢抓紧他的衣服，轻轻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绝对不能被他看见，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这么丢脸地哭了。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二回 光与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