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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三重心跳 ...

  •   庄司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是炸开的流体颜料,绚烂的色彩将他层层包裹起来,外面的声音他都听得见。

      有人在警笛声中告诉他:“我们来救你了。”

      有人在滑轮滚动声里攥着他的手鼓励他:“坚持,一定要坚持。”

      有人在机器监测声里说:“太好了,没有伤到重要器官。”

      有人又说:“伤患失血过多,出现休克症状,需要立刻输血。”

      ……

      太多的声音都出现在他的耳朵里,可是他依旧被困在浓墨重彩又无法醒来的梦境里。

      白色的招魂幡轻而易举地将庄司从那个逼仄的空间里卷起,一黑一白两个高挑的身影破开厚厚的油彩走来。

      庄司听见白无常说:“小孩儿,好久不见。”

      “我……我死了吗?”庄司蹲坐在地上,头顶的招魂幡还在摆动着它的穗子,看起来像是有生命一样。

      如果说阴差的职责是为亡魂引路,那他多半是死了的。

      黑无常将手中的锁链舞得呼呼作响,招魂幡还是依照自己的频率摆动,两者互不影响:“那是自然,我——”

      话还没说完,白无常就伸手拦住了他那张毫无遮拦的嘴,“还没有,我们不能带你走。”

      “为什么?是因为有人和你们说了什么吗?”庄司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他还记得那个被提前挂断的电话。

      如果是秦言阻止了阴差,那是不是意味着秦言最后还是及时赶到了他的身边,就像每一次当自己处于险境时,都会有一道名为秦言的光给他希望。

      “你是说秦言?”白无常直接点破,早在篡改胡斐命卷时,他就知道这孩子与秦言关系甚密,但这一次确实与秦言无关,他摇头否认,“救你的是外面那些人,21世纪了,医生负责救人,我们倒也乐得清静,救下来的人归他们,救不活的魂归我们。”

      黑无常欲言又止,但在对上白无常的冷脸后又把话压回了腹中。

      医疗技术的发展确实挽救了不少人类的性命,可那只是从人的视角来看。一个人的命数长短,早在出生便被记录在册,除非天有异变,抢救成功与否基本上也早就在命卷上有了结果。

      黑无常记得,眼前这个人类卷上有名:庄司,生年二十二卒于重伤不治。

      若非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他们阴差也不会特意来人间走一遭。

      就为了看看人类医疗技术的伟大?

      笑话。

      只是他不明白,老白为什么对这个人类网开一面,还编造出这样拙劣的谎言作安抚,明明早已注定的命数,再怎么欺瞒也会到揭晓的那一刻。

      庄司坐在地上沉默片刻,突然抓住了白无常的衣摆,眼中对人间的眷恋多到几乎要溢出来。

      “还想袭击阴差?”黑无常以为他想要暴力反抗,大手一挥,锁链直接将他虚弱的生魂拖拽在地。

      即便被铁链锁喉,庄司的手还是紧紧抠着那一角布料不肯放开:“如果我真的救不活了,你们能不能带我再见见秦言。”

      “然后让秦言又闯一次地府来救你?”黑无常拉直了锁链,这种贪恋红尘的人类他见得多了,若是让这庄司和那位碰上了,这场押解注定是成不了了。

      “不让他发现我也好,只要让我看一眼就好。”庄司掐着衣摆的手又趁机向上多扯了几分,比起那个喜怒形于色的黑无常,这个冷面白郎或许能听得进自己的话,“我只是觉得孤单活了二十多年,到最后好不容易碰上个喜欢的人,太难了,奈何桥我走过,它太长了,我怕还没喝孟婆汤就把他给忘了。”

      “好。”白无常的招魂幡一挥,束缚庄司的锁链自动松开。

      “我不理你了,老白。”黑无常收起锁链背过身去,表面上在生气,实则是在为白无常望风。

      毕竟这阴差除了他们大名鼎鼎的黑白无常,还有长得歪瓜裂枣的牛头马面,近百年地府扩招,多了不少勤勤恳恳的小鬼,要是让他们发现了报告给阎王,这一百年的休假又得泡汤了。

      白无常笑着瞟了他一眼,扶着招魂幡坐下,与庄司面对面,从怀中掏出一把糖果:“吃糖吧。”

      没有包装纸的糖果看起来漆黑一团,被敲成随机形状,总的看上去就让人觉得“不大好吃”。

      “啊?”庄司看着那尖利的手指捻了一块递到自己嘴边,似乎是要直接喂给他。

      白无常眯眼:“你嫌弃?”

      庄司疯狂摇头,害羞地勾了勾手指:“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喂糖吃,感觉怪怪的。”

      “哪里怪?”

      “不知道。”庄司点了点白无常捻糖的指尖,“好神奇啊,小时候我就一直在想,等我有了爸爸妈妈,一定要让他们也像这样喂我,我还想过遇到特别喜欢的人一定要牢牢抓住他,现在好像都实现了。”

      “小孩儿,我可不是你爸爸。”白无常干笑两声。

      庄司还是没有吃糖。

      “你怎么不吃?”

      “你能不能把它放在手心啊?”庄司看着阴差尖刺似的指甲,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个太长了,我怕待会儿喝孟婆汤会漏。”

      白无常微微拢手,碎糖被转移到掌心:“吃吧。”

      庄司探头,嘴唇从那阴冷的皮肤上掠过,口中的糖立刻像泡腾片一样涨开,还没来得及细嚼就化水进了肚子。

      回甘里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呕咳咳……”他忍不住咳嗽。

      “还有五粒,一起吃了吧。”白无常扣着庄司的脖子将人拉起,庄司被迫仰头张嘴。

      “不……我不……”不由得他拒绝,庄司就被强逼着囫囵吞下剩下的几块糖,喉咙里立刻发出沸腾的气泡爆裂声。

      他想要呕吐,可下巴被白无常死死扣着,那些血味泡沫很快便与反胃感一同咽下。

      “你给他吃血灵芝?”黑无常听到动静,转身便看到这幅强买强卖的画面,“这东西可是珍品,你竟然给一个人用?”

      眼见庄司把糖完全吞下,白无常这才起身,拂了拂纤尘不染的衣摆:“珍品只有用在实处才称得上珍,好了,这里没我们的事了,早些走吧。”

      黑无常掏出命卷,上面关于庄司的生卒年果然发生了改变,还是觉得不值,可他能做的也只是被气得摇头:“老白,你留着自己吃不也算用在实处吗?我们阴差是不用延年益寿,可那东西还能增长精力,说不定吃完一个疗程就能帮你早早修补完魂魄呢……”

      庄司趴跪在地,捂着喉咙猛咳,虽然咳嗽声很大,他还是听清了二阴差的对话。

      原来白无常强迫自己吃这东西是为了帮他。

      “谢谢。”庄司拼命止住咳嗽,可还是有些困惑,“你为什么要帮我?”

      白无常托着下巴,似乎真的在仔细思索原因。

      眼前光怪陆离的世界从头顶开始透出光亮,庄司知道这是自己生还的希望。

      “你请我吃过糖,只是礼尚往来罢了。”白无常的脸逐渐隐没在这强光里,庄司看见他捻了捻手指,“或者用你们人类最近流行的话来说,有个像你这样的小孩儿也不错,爸爸的好大儿。”

      ……

      庄司知道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所以醒来后只是平静地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铃声刚响过一遍,医护人员就出现在门外。

      庄司安静地躺在床上接受各种反应测试,腹部伤口缝合处又麻又痒,被医生按压时还隐隐作痛。

      “这里有什么感觉?会有撕裂感吗?”

      “不痛,就是有点儿痒。”庄司摇头,拉住医生的白大褂:“医生,我躺了几天了。”

      “入院当天进行的手术,术后到你苏醒已经过了20个小时,再不醒我们可能要对你进行脑部问题复查……”医生翻看着病历板,耐心询问着庄司其他的身体状况。

      庄司有一句答一句,反复捯饬来的只有“是”和“不是”这两个答案。

      “那个……医生,是谁送我来的?”他突然想起昏迷前的那个怀抱,虽然没有秦言的气息,但他还是对此抱有期许。

      医生检查完毕,将圆珠笔塞回口袋:“哦,是警察同志,他们的预处理做得很到位,为我们的抢救争取了时间。”

      “有没有一个叫秦言的人来找我。”庄司还是不死心。

      医生明确地回答:“没有,如果是要通知家属可以和我们院方沟通。”

      “没事。”庄司强颜欢笑,深吸了一口气,腹部的伤口好像又痛了起来,连带着胸口也酸胀不已。

      也许秦言只是有事耽搁了,也许秦言还不知道自己受伤了,也许秦言不在N市。

      庄司仰头看着床头的各种监测仪器,心想:也许吧。

      “对了,你之前吸入了太多的麻醉气体,心跳缓慢,一度骤停,这几天千万不要做剧烈运动,不过你的伤口并不深,而且恢复得很好,可以适当地下床走动。有事按铃,护士会第一时间赶到,好好休息。”医生再次提醒庄司有事找护士。

      和医生告别后,庄司又昏昏沉沉睡了小半天,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无聊得要命。临床都是外伤休养的病友,一个还没过麻药劲儿,一个伤在胸口,除了机器运行声和呼吸,整个病房里都没什么动静。

      只有陪护的家属在病房单间厕所里洗漱,哗哗的水声也被刻意压低。

      太闷了。

      正好想上厕所,庄司扶着腰决定出去走走。

      “东……东边。”庄司扶着墙,按照指示牌找厕所。

      住院部四层以上都是需要静养的病患,庄司在第五层,隔壁房躺着好几个做胃切除的,再隔几间就是心脏问题的。

      这些都是他从护士站找那个守岗的小姑娘问来的,人一旦觉得孤独,总会想着法儿派遣寂寞。

      艰难地上完厕所,庄司扶着墙试着走得更远。

      511,512,513……

      庄司经过一间间病房。

      忽然,他的心有了不一样的感应。

      砰砰……砰砰……砰砰砰……

      那是只有在秦言身边才会有的悸动。

      循着共振源头,庄司不禁加快了脚步,他开始一间间地找寻。

      “庄司?”秦言忽然从一间病房里快步走了出来,满脸担忧地看着小跑着奔向自己的青年。

      “秦言!”一时激动忘记了医嘱,肚子上的伤口好像绷开了线,庄司忍痛扑进秦言的怀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秦言将人稳稳托住,他刚刚就是忽然感觉到了庄司异常的心跳才出来的。

      两天前,隐匿的灾星再度出现,隐隐有爆裂溅射之势,彼时他正和饕餮将其逼入死角,灾星垂死欲吸取人魂,庄司正好打来电话,心跳无虞。

      一边是N市民众乃至天下人的安危,一边是他感觉不到任何异常的恋人。显而易见,秦言选择了前者。

      最后,灾星的歼灭比他和饕餮想象得还要顺利,镇山河的神力轻而易举地将耀目的火球劈碎,灾星陨灭,甚至没有以往的天降异象。

      只是,这一次出手被一个人类看见了。

      那个年轻且羸弱的青年捂着胸口倒在自己面前,秦言不能不救。

      所幸这个青年只是先天心脏病造成的习惯性昏厥,送回医院后很快就脱离危险,秦言刚和清醒过来的青年说上两句话就感应到了庄司的心跳。

      冲出来时正好将人接了个满怀。

      “秦言?你怎么突然出来了?”两人拥抱的518病房里走出一个青年。

      庄司从秦言的怀里探出头来,浑身上下突然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是个白瓷似的娃娃,身形瘦弱,眼睛透亮。

      他记得这张脸——秦言画像上的人,在漫长岁月里成为秦言信仰的人。

      如果说秦言为了这个人而放弃自己,庄司觉得完全合情合理,就算是换做自己,他也会作出这样的选择的。

      可是为什么心跳得那么奇怪呢?

      庄司捂着胸口,喉咙里似乎又涌起了血灵芝的腥甜泡沫:“我输了,我输了。”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认输。

      可是他因喜欢秦言而获得的勇气好像都没了……

      “庄司!庄司!”秦言抱住忽然瘫软的庄司,心底涌出无法言说的悲哀。

      另一边的白瓷小娃娃也被这阵仗吓到,两眼一闭贴着墙倒下。

      杂乱的脚步声从电梯外跑来。

      “快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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