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公寓》Kiraffey

41、第二夜——提刀

　　到了夜里十点，院里的灯光陆续熄灭。

　　庄司傍晚短暂的打了个盹，也许是精神太过疲惫，什么梦也没有记下，只觉得难得睡了个好觉。

　　路过方思平的住所时，庄司和闻志高进去再次确认了一遍绑着的绳结是否牢靠，小老头见人还是激动得两眼放光，只是嘴巴因为吵闹被塞了个布团堵上。

　　虽然看起来不太人道，但大家的安全还是更重要。

　　闻志高特意从庄司房间这边的过道兜了半个院子回屋，与他同行时总能听见没完没了的唠叨。

　　“也不知道这山路什么时候才能清理好，咱们再待下去都可以拍荒岛余生了。”

　　“今天孟离看着心情不太好，怎么睡得这么早。”

　　“方编这样被捆一宿要是突然想上厕所该怎么办？”

　　“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那斧子再近一些余老师该多危险呐！这事真的越想越生气，余老师不愧是老演员，处变不惊，大度！”

　　庄司低头看路，脚下已经走了一百二十一步。也许是白天的事造成了不小的震撼，闻志高总是爱把这件事反复拿出来说道，翻来覆去让听者都能猜出他下一句要说些什么。

　　大度大度大度……

　　庄司的耳朵快要被他的话磨出茧子来，只要一提到余奕臣，后头必然会出现“大度”两字。

　　很多时候将一个熟知的字重复多次就能使人对它变得陌生，而重复一百遍的大度也很难让人不去留意余奕臣的种种表现。

　　重复令人心生逆反。

　　庄司越听越觉得余奕臣这人两面三刀太虚伪。

　　临近十二点时，黄灰红独自一人扛着一大袋补给品敲响了房门。

　　“Hou are you.”

　　“I'm fine.赶紧的！”黄灰红熟悉的大碴子味口音。

　　庄司开门时还特意往在门口等了会儿，直到黄灰红把坛开好也不见其他小黄皮子的身影。

　　“你孙子呢？今天就你一个？”

　　“别提了，这宅子比昨天可要凶险多了，雾一起只有我才能进来。”

　　屋外确实是灰蒙蒙的一片，本以为是天太暗看不清的缘故，现在仔细观察，夜里果真又起了大雾。

　　庄司躺回床上：“看来得抓紧时间了。”

　　“你知道就好。”黄灰红熟能生巧，扎针绑线点火烧纸人一气呵成，“这回不能再拖了，你们还有五六天的时间。”

　　零点一过，庄司再睁眼又是另一个世界。

　　前一夜离开时的过道还在脚下，只是路上空荡，除了自己再无其他人。

　　前方长廊拐角似乎有衣角摆动，庄司片刻的期许在看见来人时顷刻消散。

　　“二少爷，老爷请您一同去前厅观审。”一个身材矮小的下人远远出现，也不躬身行礼，只是隔着半个屋子的距离简单地传个话。

　　那下人说完便走，庄司生怕跟丢，一路小跑紧跟着。

　　前厅的人出乎意料得多，庄司本以为家丑不可外扬是这个年代刻在骨子里的的陈规，没想到粗粗略过就足有七八十人。

　　就像是专门为了谁而做的一场戏。

　　前厅正位两张太师椅坐着一对男女，男的庄司认得，是方瑞桐那个老头，女的看上去比方瑞桐年轻不少，但眉目都透出衰败的暮色，就算这个年代年幼嫁人和注重保养也盖不住她由里而外的颓唐。

　　想必那个人就是方瑞桐正妻李芸芝。

　　李芸芝起初只是端坐在位老神在在地半睁着眼，偏偏庄司从侧门进来时一眼就锁定了他，露出和善的微笑招呼他坐下：“长锦来了？找个位子坐下吧。”

　　前厅统共六张椅子，方瑞桐李芸芝坐厅首，左右两侧各有两张，一边坐着陈丽云和一个看上去不过足岁的小孩儿，另一边坐着方长华，他的身侧正好空了个位置。

　　庄司刚走到椅子后就有人径直坐下。

　　“哎呀，二弟，这位置说好了叫秦先生坐的。”方长华故意当着一众下人的面抱歉，摆明了就是想让他难堪。

　　方家二少爷同外人比连张座也没有，在本家连这点地位都不配。

　　“呵！”庄司的手按在黄花梨的椅背上，雕花的犄角扎在掌心微微刺痛。

　　“控制住自己，你不是真正的方长锦，别被他的意识侵蚀。”黄灰红传音入耳。

　　“还是方二少爷坐这儿吧。”眼前人突然站起，朝庄司点头示意。

　　秦言的笑礼貌又疏离。

　　“不了，还是你坐着吧。”庄司下意识拉住秦言的手，把人按了回去。

　　“多谢二少爷。”

　　从碧落公寓出来已经快半个月了，这还是庄司自那以后第一次碰到秦言。

　　虽然这只不过是一个幻影。

　　掌下的肩膀宽厚有力，秦言看上去和进来时并无二异，与前两次在梦里碰上的方如莹和花想容完全不同。

　　“就这点反应？”庄司迟疑着收回手，刚才按着的肩膀只是挺直拔高了几分。

　　明知这个秦言相当于单机游戏里的固定NPC，但这反应给得未免也太少了吧！

　　“带他们两个上来！”方瑞桐没空理会庄司坐与不坐的问题，直入主题便要开始会审。

　　聊胜于无，庄司挤在下人堆里悄悄把手搭回到秦言的肩上。

　　和方家所有的人相比，秦言身材高大，坐着时连肩膀也比椅背高出不少，可当庄司的手搭上来时就自动向一边倾斜，直到肩上的手处于一个相对舒服的高度才停止。

　　“还怪贴心的。”庄司瘪了瘪嘴。

　　现实的秦言可不会这样。

　　……

　　王梦君被押上来时，身上的棉服还淌着水，吸饱水的冬衣涨得像一块发面。棉花吸水又重又闷，女人的小脸卡在湿透的毛领里肿得青白交错。

　　刘东林则是截然不同的光景，棉衣只作作样子湿了面上一层，呼吸自如且面色红润。

　　两人刚进前厅，刘东林就咚的一声立马跪下，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一边嗑一边讨饶：“老爷夫人，这次真的是二少奶奶先勾引我的，当时我在棚子里扎草，她一来就抱着我脱衣服，又摸又亲，您说这哪个男人能忍得住……”

　　“够了！”方瑞桐拍桌，手边的茶杯盖也被震得翻了个个儿。

　　刘东林顿时哑了嗓子，趴在地上不再抬头。

　　厅上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作出什么动作。

　　“王梦君，你来说。”

　　话语权被交到跪坐在旁的王梦君手里。

　　女人的脸肿得像泡发的面饼，庄司记得被抓时她还是个小脸美人，这会儿五官看着都淡了颜色，眉毛被全部剃光，头发也被刮得斑秃，着实再难从上面找到一点血色。

　　似乎是察觉到庄司的目光，王梦君的眼睛移了过来，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个方向，好像在等着自己的丈夫说些什么，肉麻得叫他浑身都不自在。

　　“爹，我看这未必是梦君的错，梦君向来老实，刘东林虽然在咱们家做长工，但手脚一直毛躁，他就是在推卸责任。”方长华率先开口。

　　方瑞桐瞥了他一眼，方长华的辩驳声又细得像蚊子嗡嗡：“当然还是要听爹的明断。”

　　王梦君的眸子又黯淡下去，庄司这才意识到她那种缠绵的眼神不是给自己的。这个方向的人除了自己和秦言，就只有他的好大哥可以在父亲面前说得上话。

　　心情乱七八糟，庄司隐约明白了此刻身为方长锦的自己头上也绿得不轻。

　　光鲜亮丽的方家到底藏着多少腌臜事还不得而知，这循环交错的感情纠葛就已经让他头痛得要命。

　　“唉。”庄司轻叹一口气。

　　背对着他的秦言突然伸手按在了自己的手上，只是简单的拍了两下，看起来像是在抚慰庄司。

　　“你怎么……”庄司弯腰在秦言的耳边低语。

　　对方并无反应，又变成了那个只会按程序端坐着的NPC。

　　心里小小的失落一闪而过，庄司旋即又觉得满足：“毕竟只是个NPC嘛，还要啥自行车啊。”

　　后面的审问过程里，王梦君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摆出一副哀怨的表情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有话要说，可她就是不解释。这就让刘东林得了机会，将这个可怜女人从头到尾痛批了一顿，还把一些与捉奸无关的事也添油加醋地安在了王梦君的头上。

　　“王梦君，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方瑞桐撇去浮沫抿了一口茶，说是让王梦君再证明自己，可一个好眼色也没有留给她。

　　方长华胸口别着的怀表链上有一朵绢布缝的小黄花，庄司依稀记得如莹的银镯子上也绑了一个，针脚粗糙，样式做工看上去都出自一人之手。

　　方家是积富之家，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就算是方长锦这样一个不得宠到连下人都可以随便无视的二少爷都用着精制绣花的褡裢。

　　在这种情况下，方长华和如莹之间的关系不言而喻。

　　王梦君一直往方长华的方向看，众人只当她是在向丈夫求情，可方长锦这个脑子怕是连现在是个什么状况都不明白。

　　方长华的手指突然扣住怀表链上的黄花，稍一用力就扯断了缠着的线。

　　“梦君认罪。”女人撑着身子的最后那点力气也像是随着线断了，瘫在地上压出一片水渍。

　　刘东林以一种讨赏的目光望向陈丽云，只是对方专心哄着已经入睡的孩子，并没有给他半点回应。

　　“那就这样吧，把王梦君和刘东林一并拖下去，明日午后浸猪笼，那时正好有太阳，给我们方家洗洗污秽。”一直旁听的方老夫人做了个结束陈词，语气平和地定了厅下两人的死活。

　　方瑞桐点了点头：“就按夫人说的办吧。”

　　刘东林突然暴起，朝抱着孩子的陈丽云扑去：“大少奶奶！大少奶——”

　　没喊两句人就被捂着嘴巴拖了下去，庄司看见陈丽云的嘴巴翕动两下，刘东林又安静如鸡不再吵闹。

　　“既然如此，那这会审就散了吧。”方老爷发话。

　　“是，老爷。”

　　庄司看着厅里应声的下人，方瑞桐和方长华两对夫妇一同离开后其他人才逐渐散开。

　　整个大厅只剩下秦言和自己。

　　“啊，不好意思，差点忘了还一直按着你呢。”庄司抬手，但很快被秦言按住。

　　秦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