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公寓》Kiraffey

19、狐狸的故事——盛唐夜

　　天宝三载，长安城中青空常见檀烟缭绕，上素慕道法，征有道之士入宫。

　　野史曾记载，罗浮真人叶法善家中素有生灵停驻，旁听道义，中有一白狐，长伴真人膝下，日日闻道家真法。

　　坊间传言，此狐得真人亲传，并称之“狐亦斐然。”

　　胡斐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后叶法善擢鸿胪卿，所带弟子中有一样貌出众者，态似白狐，这等秘辛就没什么人知晓了。

　　胡斐是同族里难得的白狐，媚态天成，聪慧狡猾，和民间话本里传说的狐狸精没什么两样。只是凑巧跟着叶法善听了十几年道法，突然得了天机，修成了人形。

　　幻化成人的那天，胡斐还只能在地上爬行，叶法善发现他时并不意外，好像只看他一眼便能探清这副皮囊下的狐狸心肠。

　　“你既得天道成人，更要循人之法礼，随我修习可好？”

　　胡斐看着鹤发鸡皮的老人点了点头。

　　于是便有了今天，天宝三载受邀入宫的胡少卿。

　　“少卿这边请。”提灯小吏比了个手势，为胡斐让出一条空街。

　　长街两旁是错落有致的行肆，此时不过三更天，宵禁未过，家家闭户，只有遥远的宫城还有显眼的光亮。

　　胡斐眯了眯眼，走进空街，不远处很快有出现一位提灯小吏带他前行。

　　更深露重，城阙灯火照碧云。

　　胡斐看着这两扇朱门感到了一种威压，宫城正门旁开了道小门，最后一位提灯小吏与守门卫士亮了通牒才折返打断了他的出神。

　　“少卿，请随我来。”小吏熄了灯笼里的蜡烛，宫城里处处有灯盏，亮堂堂如初晨。

　　胡斐紧随其后，经宫阙亭台无数，却也只能走马观花，不敢多留意。

　　此次被夜召入宫，听说还和鸿胪寺的那位有关系。

　　这届的鸿胪寺卿早已不是叶法善，但也与他颇有渊源，胡斐作为叶老的得意门生被突然提拔也并无什么奇怪。

　　只是皇城威严，若无大事，又怎么会连夜召集自己面圣呢？

　　圣心难测，胡斐也猜不透上头的意思，只能色愈恭，礼愈至。

　　两人是在一处偏殿停下的。

　　屋内灯火昏暗，像是烛芯烧到底也没有人挑明，看来里头的人已经等了许久。

　　“圣人，胡少卿带到了。”小吏毕恭毕敬地立在门外，向里头传话。

　　胡斐动了动耳朵，听得里头有人小声说话。

　　“禀大家，胡少卿已经到了。”这声音似乎是皇帝的贴身太监。

　　“那就把人带进来吧。”这声不怒自威，带着圣人的威仪。

　　而后便是太监的一声传唤：“少卿请进来吧。”

　　小吏为胡斐开完门便低头退下，提着无光灯笼消失在暗处。

　　“到这里就可以了。”里头的人又发话了。

　　胡斐跨过门槛，被拦在屏风外，于是就地跪拜，把礼数做全。

　　“拜见圣人，愿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给胡少卿赐座。”

　　很快便有人抬出一副椅子，胡斐顺意坐下，不知里头的贵人是什么心思。

　　狐狸成精便可为狐仙，测算天命洞察人心都不在话下，只是毕竟是精怪所化，里头那位帝王可是紫微星转世，胡斐看不穿他的心思。

　　“听鸿胪寺卿说，胡少卿有知天命测人心之能，不如算算朕在想什么？”

　　“不敢揣度圣心。”

　　“朕让你猜你就猜。”茶水合盖一声脆响，里头的人似乎有些不悦。

　　近年来圣上总是征邀金石道士入宫，又准备修建七圣殿，说是为了供奉先人，但其实还是想要寻长生之道。

　　胡斐转了转那双妖冶的瞳仁：“圣人所求非我等无福之人生年可得，只有圣人您才能替我们看这千千万万年后的大唐盛世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张嘴果然机灵，既猜到了又说得巧妙，无怪乎当年叶老那么重视你。”显而易见，龙颜大悦，“爱卿，你们鸿胪寺可真是能人辈出。”

　　“谢圣人美誉。”屏风后又走出一个身影，看来是已经候在一旁多时了。

　　这声音胡斐认得，是这届的鸿胪寺卿。

　　“胡斐，我已向圣人荐你为金丹药监，你可要尽心尽力为之。”

　　“朕相信爱卿和叶老的眼光。”

　　“多谢圣人垂青。”胡斐落地长拜，叩首谢恩。

　　有了这个药监的身份，胡斐算是得了特准，进宫频繁，获赏无数。

　　狐狸性淫，好混迹于风月场所，得了圣宠的胡斐更是不加克制，虽修习道义，但天性难违，市坊里多的是小胡公子的风流事迹。

　　天宝六载，改骊山温泉宫为华清池，重整区署，供天子游览。

　　胡斐时常随行，美眷众多，只要略施幻术就能与与之共赴云雨，华清池一度是他的温柔乡。

　　只是一切都在遇见莲娘的那一刻化作过眼云烟。

　　天宝十三载，圣上再游骊山。

　　中秋月明，温泉蒸露，殿中男女交鬓欢谑，乐师十指捻挑，琵琶声珠玉如落盘，辅以扶桑乐器，闻之靡靡，搅得人意乱情迷。

　　“陛下，今年的月儿格外圆满，不若我们再为其添几分亮色？”贵妃美艳丰腴，眉眼里不见年华流逝痕迹，举手投足见风韵如少女。

　　殿中引温泉流水托盘绕场，胡斐居下位，两只狐眼盯着高居上位的男女，饮下身旁婢女送至唇边的美酒。

　　贵妃甚美，连胡斐这个多年得道的狐狸精也不能逃脱她的魅力。

　　“哦？贵妃似是意有所指？”天子年近古稀，只是靠服些益寿丹药才不显衰色。

　　“妾家叔父有一小女，名为莲娘，生的可爱，舞艺过人，素慕圣上，听说陛下来骊宫赏月，特意编舞……”贵妃的意思已经很说得很清楚了，再美的女人也会有年老色衰的一天，与其让外人插足，不如让自家人当这朵明日花。

　　见圣上不作答，贵妃面露惊色：“莲娘在宫外候着，若是陛下不喜，妾立刻遣她回去。”

　　“罢了，也是贵妃一片美意。”

　　传唤太监得了口谕，一路传令，山壁长廊灯笼连成一条盘旋的火龙。

　　胡斐的视线不敢再多看贵妃，毕竟真龙天子的紫微星光太过耀眼，像他这般的精怪还是招架不住。

　　不过贵妃口中的“可爱”女子又会是何模样，他倒是很感兴趣。

　　环佩叮当，一袭红衣登台，赤脚如剥蛋，腰肢如杨柳，端的是美人身姿，只是那面纱下的脸还是差强人意。

　　“小女莲娘，拜见圣人，愿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小姑娘美则美矣，只是太过稚嫩，许是自小被管教着充当贵妃的替代，既没有气韵也失了灵动。

　　乍看之下，远不如贵妃。

　　胡斐叹了口气，摇摇头自斟自饮。

　　舞曲一变，少女脚步款款，随乐声而动，红裙飘摇，有几分异域风情。

　　不知是不是错觉，胡斐总觉得这莲娘的目标是自己，因为小姑娘的石榴裙已经几次拂过自己的酒杯……

　　虽无贵妃姿色，但也是个美人，到嘴的肥肉狐狸又怎么会放过？

　　胡斐与莲娘对视一眼，后者见了他的脸羞红了耳尖。

　　这小妮子莫不是看上了我？

　　胡斐端起酒杯，举至鼻下嗅了嗅，不禁哂笑。

　　杯中被下了朱雀金，狐狸一类的妖邪最怕此物，误食会身如火焚现出原形。

　　晃了晃酒杯，里头的酒水在月光下漾出一圈赤金光泽。

　　“原来还真是为我而来。”胡斐以袖掩杯，看似将酒一饮而尽，实则偷偷洒在温泉水里。

　　莲娘的裙摆上缀满银铃，起舞时叮叮作响，胡斐借露天秋风吹去里头藏着的药粉，看着少女柔软的腰身，笑意愈发浓重。

　　“圣人，既然今日是中秋夜，臣突然有了个奇思，不知圣人可愿一试？”莲娘舞终，胡斐立刻对高座行礼。

　　“哦？胡少卿的奇思？”天子近年愈发沉迷长生之术，对为自己炼丹的胡斐更是亲之又亲，“那朕可要好好看看你的本事。”

　　得了许诺，胡斐取了红纸裁剪成蟾宫形状，往天上悠悠一抛，空中顿时出现了一座只在话本中才存在的广寒仙宫。

　　底下人无不啧啧称奇。

　　“圣人可想上这广寒宫一游？”胡斐故作失态，慌张补了一句，“若是圣人有疑，臣愿先试飞天，只是……”

　　“只是什么？胡少卿但说无妨。”

　　“说来害臊，臣一男子无甚好看，方才莲娘舞姿动人，不如圣人准我携其上月宫为君再舞一曲。”

　　“准了。”

　　胡斐起身，面对莲娘，后者明显地退了半寸。

　　“多有冒犯。”胡斐伸手握住莲娘的手腕，脚下一点，两人便像是乘了仙风般徐徐飞起。

　　天上的广寒宫明明近在眼前，可待两人飞上去才知离地千丈。

　　莲娘慌乱中抱住了胡斐的腰，面纱被凉风吹来，禁制解除，露出一张绝色面容。

　　惊艳如飞星流空，胡斐承认自己一眼沦陷了。

　　“你不是莲娘？”两人已停在半空，胡斐以月色做掩护，把头埋在少女的胸口。

　　“离我远点！你这妖怪。”莲娘一手推开胡斐的脑袋，却还是因为畏高而不肯松开另一只抓紧对方的手，“我就是莲娘。”

　　怀中女子看上去又羞又恨，一口银齿被她咬得咯咯作响，胡斐也不知她究竟有什么魅力，越看越心生欢喜。

　　“贵妃的亲眷怎么会懂得这种降妖异术？当然了，还有这个——”胡斐的手不安分地将小姑娘摸了个遍，搜出一根降魔杵。

　　“还我！”莲娘伸手去抓，却不想被对方抱得更紧。

　　软玉温香在怀，胡斐又开始心神荡漾，贴近少女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你说，要是我们在这高空共赴巫山，该是何种滋味？”

　　这是狐媚之术，狐族的看家本领。

　　只是少女完全没被迷惑，反而啐了他一口：“呸！你这狐妖果真下贱！若你敢轻薄于我，我就当场咬舌自尽！”

　　胡斐眯起眼：媚术对她没用？

　　莲娘的衣裙被无名风吹起，空中猎猎如一只燃烧的飞鸟，面有愠色的她美艳又灵动，朱唇微张，诱人一亲芳泽。

　　事实上，胡斐也确实这么做了。

　　回报他的是莲娘的对着□□的重重一踢，防不胜防，狐狸精也扛不住这种痛苦。

　　“你这算是谋害亲夫。”

　　“呸！我死也不会和你这狐妖为伍！”少女脸颊红得快要渗血，怒目而视。

　　“你说我要是现在下去，贵妃看见你这张脸会如何？”胡斐摸了摸她的脸，肤如凝脂。

　　没了易容，这张截然不同的脸面临的危险可想而知。

　　月宫飞旋几圈，胡斐拉着莲娘轻盈落地，少女低着头生怕被发现不同。

　　“你，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天子发话，哪敢不从？

　　莲娘心一横，果断抬头。

　　“唉，朕竟然恍惚间以为你变成了仙子，看来都是胡少卿的道术巧妙，退下吧……”

　　莲娘错愕，看向身侧的胡斐，后者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小镜，镜中人又是那副木讷稚嫩的皮相。

　　“总有一天，我会扒了你的皮。”少女离去时，只留下这句狠话。

　　这是胡斐和她的第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