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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三叩首 ...

  •   “提着,别丢了。”秦言从纸袋里提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小烛灯,里头的灯芯在庄司接过时忽然燃烧起来,像是应他而亮。

      “这街上也不暗啊,提这玩意儿干啥。”庄司晃了晃灯绳,里头的烛火丝毫不动,像是凝固有形的灯泡。

      “罗蜃街的活人标志,不要让它熄灭。”秦言抛下这句话就径直往灯火深处走去。

      庄司单手护灯,小心翼翼地跟在秦言身后,生怕自己稍有差错就走上鬼道。

      “那是什么?”

      不远处有炸油条的小摊子,只不过投进去的都是一坨坨暗紫色的粘腻肉团,油锅边的小贩用两根长筷一勾一挑,那肉团就在热油里沸腾着翻滚起来,发出类似于婴儿啼哭的声音。

      庄司只粗粗瞧了一眼就缩回秦言身边。

      “油炸小鬼,都是些还没出生就被打掉的,反正都要投胎的,这不成型躯壳留着也没用。”秦言想来是见怪不怪了,语气稀松平常。

      庄司似懂非懂,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碰上一个下锅,哭声凄厉,只是小贩脸上还满是欣慰的笑意,他不寒而栗。

      “今天我们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庄司跟着秦言走了一路,这罗蜃街好像没有尽头似的,无论站在哪一段都能看见远处有不眠的灯火。

      “进去。”秦言在一处绿牌高楼前停下,示意庄司上去开门。

      这座楼的牌匾上没有写字,只在下面挂了一盏红灯笼,红光衬绿屏,看着像电视剧里打家劫舍的黑店。

      庄司把提着灯笼的手背到身后,轻轻扣响门上的小铜环。

      “来了,来了。”里头传来碎纸擦地的声音,听着不像脚步,而后大门打开,露出一张脂粉涂满面的女人脸来。

      灯笼的幽幽红光打在那张脸上像是被吸收了一样,那张脸毫无血色,硬纸板□□的睫毛被拉出狰狞的长影,把这张本就纸人似的脸划得破碎。

      庄司后退两步,看了眼身后的秦言。

      “我们来做衣服。”秦言扶了扶眼镜,笑得儒雅。

      门被全部打开,庄司这才看见这女人的全貌,空荡荡的裤管下是两根笔直的竹竿,弓起的背里鼓着一个用麻绳缝合的大包,看着像个老骆驼。

      “二位里边请。”驼背女人把二人领至大堂,很快便有一群小娃娃捧着高帽鱼贯而出,“不知是哪位要做衣服呢?”

      庄司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背后的那个爆出衣服的鼓包,里头一直有滑腻的东西在游动,像养了巨大的鲶鱼,又像封着什么奇怪的内脏。

      秦言从纸袋里取出一匝草黄色的冥币,往每个小孩的脑子里都放了几张,指着庄司对那驼背女人说:“给他做一身凤冠霞帔。”

      “这……”那张红白分明的脸又贴着庄司绕了一圈,似乎是在犹豫,“这看着是个男娃娃。”

      “闺中情趣。”秦言又掏出一捆钱扔进最近的高帽里。

      驼背女人立时笑开了花,脸上的白粉卡在折纸似的缝隙里,连连点头:“这位老板品味果然与众不同,小先生随我来。”

      庄司被驼背女人拽住手臂,自己又下意识勾住了秦言的袖口。

      “很快就好,别把灯放下,我就在这里等你。”

      庄司这才松开手进了后堂。

      驼背女人用红绳在庄司身上量尺寸,一言不发,像个上了发条的工具人。

      庄司也只好大气不出地等她为自己量体裁衣,见她点头示意自己可以出去了才飞快跑回前厅。

      “秦言。”庄司一眼就看到了被小娃娃围着的秦言,他正坐在木椅上闭目养神。

      “好了?”秦言睁开眼。

      “应该是。”庄司点点头,在秦言的身旁坐下。

      庄司这副样子乖巧得可爱,秦言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

      小娃娃哄笑成一堂,驼背女人很快就捧着成衣出现在二人面前:“衣服做好了,小先生要不要试试?”

      秦言掀起喜裙一角,在两指间揉了揉:“不用了,我看正合适,当天再穿吧。”

      那叠衣服红艳艳得被托在驼背女人的手里,看着像一捧燃烧的血,这明明就是新娘的嫁衣。

      “走吧。”秦言拍了拍还在盯着嫁衣发愣的庄司,把嫁衣收进小纸袋里,简单得就像是叠起一块小纸片放进钱包里。

      出了裁缝店,罗蜃街的天顶开始落火光,像雨似的淋在身上,尽是寒意。随火落下的还有各色的天灯,一盏盏飘到街上行人的手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庄司心不在焉地走着,手中稳固的烛光突然开始闪动,起初他还只是闷声跟在秦言身后,直到烛火飘摇的光影在自己脸上反复跳跃时才猛地发现身边的街景化作了一片混沌。

      远处有铜铃声传来,忽远忽近,下一刻就回荡在庄司耳边。

      庄司手中的灯突然熄灭。

      “秦言!”庄司拉住身前一动不动的秦言,对方回过头来,他只看见一张扭曲虚无的脸。

      摇铃声逼近,两列面目混沌的白衣人向空中挥撒着纸钱,三步一跳地扛着一台高轿出现在庄司眼前。

      “秦言!”庄司紧紧扯着眼前这个秦言的袖子,声音越来越急促。

      高轿四面挂着白幡,经过庄司时翻起一角,露出里面的光景。那是一张普通人的脸,只是粗粗掠过并不能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嘴角噙着的一抹笑是庄司唯一能记住的表情。

      “秦言。”那轿中人似乎对着庄司念了秦言的名字。

      “唔!”庄司突然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是我。”秦言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庄司这才停止挣扎。

      庄司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手中的小灯也烛火重燃。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秦言牵着庄司向前走了两步,罗蜃街的夜景就像海市蜃楼般烟消云散。

      天边的霞光透出鱼肚白,庄司提着小灯站在光秃秃的乡间田埂里,只有手里攥着的秦言的手是真实的。

      “秦言,我……好像刚刚看到了一个人,他好像把我当成了你。”

      “我知道了。”秦言没有流露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秦言当天就带庄司搬离了酒店,前台还想多做挽留,毕竟这样看起来人傻钱多的靓仔可再难在这k市碰到了。

      秦言没有理会她,脚步很急,连带着庄司也生出急切的恐惧来。

      “秦言,我们现在去哪儿?”庄司坐在计程车里,抱着那个从罗蜃街带出来的小纸袋惴惴不安。

      “没有时间了。”秦言拨开庄司的衣领,下面的铜钱青纹已经开始泛紫,好像要在皮下凝结成血块。

      庄司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头一次坐在秦言的身边感到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什么没有时间了。”

      “你还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进罗蜃街的吗?”秦言收回手,两指在计程车的车窗上有节奏地敲着,像是在计时。

      “十一月十二号——”庄司说完忽然顿住,因为计程车上的时间显示出来是十一月十五日。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秦言摸了摸庄司的头,又催促一句司机,“师傅,麻烦你快点,婺萍岭。”

      “知道了,婺萍岭这地有点偏,你们找我可是找对人了。”司机一开口,话匣子就关不上了,“这地方可不好找啊,都不知道多少年前就荒废了,好像只剩一个小村子了,里头的人都往外去打工了,你们是去老家祭先人的吧?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视野里的住房和行人逐渐稀少,最后乃至于连飞鸟都看不见几只,庄司觉得他们正在奔赴向一个连活物也不愿停驻的世界。

      司机在一处土丘前停下:“就是这里了,原先还有条土路来着,怎么感觉才几年没走就烂成这样?”

      秦言打开车门,庄司跟着下车。

      “谢谢你了,师傅。”秦言多给了司机一张红票子,“不用找了,辛苦钱。”

      司机眉开眼笑,抽出一张劣质名片递给秦言:“你们回来要是打不到车,还可以找我。”

      庄司站在土路上,眼前一阵眩晕,袖口开始毕剥地往下掉着零散的铜钱。

      秦言把纸袋打开,从里头取出那套喜服:“穿上。”

      对襟喜服上绣着金丝凤凰和并蒂莲花,质地偏硬,是老式的布料。庄司看着没来由地厌恶,但还是依言照做,直接在路上把这套嫁衣穿在身上。

      “一会儿你就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说话。”秦言用大红喜帕把庄司的头盖住,搂住他的脖子,隔着一层薄薄的红布落下一吻算是安慰。

      庄司心里稍稍平静,任由秦言牵着自己在路上行走。喜帕不透光,庄司只能低头看见自己踩着的一双绣花鞋,好像这就是他的方寸天地。

      走了不过三两步,脚下的土路突然变成了洒满金箔的红毯,四周是欢快的敲锣打鼓唢呐声,身旁似乎还有人影走动,只是庄司除了自己的脚什么也看不见。

      “呆在这里别动。”秦言抽手离开。

      庄司的手落空,一个人立在原地,像具木雕。

      “新娘子到了,还不快进去?”身后突然出现几双推搡着的手,庄司被架着跳过了火盆。

      脚下的火盆在自己跨过时变成了阴寒的蓝光,庄司两手紧紧扣在腹部,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双女人的手,十指豆蔻红甲细长。

      “吉时到,请新郎新娘入厅拜堂。”母鸡似的尖嗓在庄司耳边炸开。

      庄司的身体被数只大手按着跪倒在地,对着前方匍匐半步磕下响头。

      “一拜天地!”

      庄司咬着嘴唇被人按住脖子重重落地。

      “二拜高堂!”

      庄司从喜帕的缝隙里瞥见一排没有脚的裤管,嘴里的血腥气溢出唇外。

      “夫妻对拜——”

      最后这一拜的尾音拉得极长,身旁突然被扛上来一具重物,庄司偷偷侧头,从喜帕卷起的小孔里看见一双绷直的腿,再往上,一张青白的灰脸就被按到在自己眼前。

      那是一双已经蒙了阴翳的瞳仁,眼眶外还有细针定出眼皮弯曲的弧度,嘴角也用红线缝合出斑驳的笑意。

      这个与自己拜堂结亲的人,分明是个死的!

      庄司觉得身上所有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的身体在这一刻有了挣脱那些大手的力气,从地上飞快爬起就往外跑。

      庄司的头上还顶着喜帕,可他的脚步却毫不受视线的影响,像是在做一件重复了无数次的事,目的明确地跑进一座有门槛的屋子。

      “呼呼——呼——”庄司大口喘着气,紧紧顶住这间屋子的木门,门外是催魂似的拍打呼喊声。

      “女人不能进祠堂的!”

      “我就知道这个买来的看着不太听话!”

      “先祖知道了定要发火的!”

      庄司总感觉这些话他已经听了成千上万遍,就好像被困在这个地方已经上百年,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噗通噗通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一只手突然揭开庄司的喜帕。

      猝不及防,庄司又见到了那双日夜困扰着自己的眼睛,纯黑如噩梦——是那个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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