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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这个秋日,仿佛连雨水也染成了红色。
      早些时候与沈忱争论究竟出不出兵去追北海王的那支人马时,他还觉得时间很慢,仿佛还剩大把时光和沈忱争论,也还有大把时光去好好将他对沈忱的感情理清。他以为一生很长,足够他问清沈忱对他若有若无的亲近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意。
      甚至临到少帝骤然出手、临到他被投入死牢、临到那个晚上,也以为自己能够在离开前求个清醒。
      不过一句简单的,我心悦你,你呢?
      然而真正面对沈忱时,文渊却问不出口,以至于他突然吻上去的那一刻,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已经得到了答案。
      只记得沈忱的嘴唇很冰,舌尖却温暖。文渊狠狠地亲吻着对方,毫不留情地索求、擭取,最后竟重重地在对方嘴唇上用力噬咬。他以为沈忱会反抗,但对方却极其冷静地回应,那热情若有若无,如同那人心底深处的感情。
      文渊一把将他推开,对他的不咸不淡有些懊恼,他想发怒,可隔了半晌,那句话又变成了云淡风轻的一句:“你不生气?”
      “哈,”沈忱擦擦嘴唇上的血迹:“我跟一个马上要死的人计较什么。”
      “你——”文渊恼火地看向对方:“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有是有,”文渊带着微妙地笑容看着他:“是你堵了我的嘴。”
      他大喇喇说出来,倒令文渊面红耳赤。幸好这牢房昏暗潮湿,他脸上的红潮,沈忱也看不清。
      “明明是我要死,干嘛像你在留遗言。”他嘟哝着。
      沈忱耸了耸肩:“因为你本就不必死。”
      文渊神色大震,赶忙四下里瞧了一圈,小声呵斥道:“你说什么胡话!”
      看他慌张,沈忱淡淡一笑:“放心,又没有人。”
      “你会不会太自信?”文渊迟疑。
      “那你想不想一试?”沈忱反问。
      “先说来听听,”文渊压低嗓门:“不过小声点。”
      “我会事先换掉韩玄送来的毒酒,”停了停,他又继续道:“那酒只会让你看起来像死了一样……他们抬出去的‘文渊’也绝不会是你。醒来之后,你会在骁骑营的帐子里。”
      “我在骁骑营的帐子里做什么?”文渊莫名其妙,又倍感不安。
      沈忱伸手在怀里掏了掏,将一样物事便放在文渊手心。
      他低头一看,不禁大诧:“虎符?!”
      “既然已坐实了反贼之名,”沈忱幽幽道:“倒不如一路走到底。”
      “你?!”文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这个无比忠诚的沈忱,竟然劝他谋反?
      “是你自己说不想再打仗了,”沈忱耸耸肩:“杀了他,战争就结束了。”
      “可是,”文渊还是问了出来:“你不会背叛他,对吗?”
      “我又不是傻子,”沈忱白了他一眼:“懂不懂什么叫表里不一,说一套做一套?”
      文渊不信:“你对先帝发过誓。”
      沈忱仿佛在看一个白痴:“先帝已经走了六年了,你清醒一点。”
      又道:“我是对先帝发誓要忠于他,可我总不能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我又没对那小混蛋发誓,你急什么。”
      文渊盯着他,半晌,他才摇摇头:“我这是担心。”
      这句倒是实话。
      沈忱捉狭一笑:“看得出来,毕竟刚才亲我亲得那么激烈,现在想想,倒想再一亲美将军的芳泽。”
      沈忱甩了一记眼刀:“你想都不要想。”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
      少帝血溅三尺,人头落地,将军持剑而立,沾染了一身猩红。
      “结束了。”沈忱看着走上台阶之人,语气平淡得像在闲话家常。
      文渊看着他,眼中紧绷的神色松弛下来:“我们走。”
      沈忱轻轻一笑:“走?去哪里?我的陛下已经死了!”
      文渊一惊,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你说什么?”
      “大胆叛贼,以下犯上,除非我死,否则休想再靠近陛下一步!”沈忱怒目而视,上前一步,挡在少帝尸身前。
      不对,这和沈忱说得不一样!
      面具下,文渊的汗水涔涔而下,声音自也急切:“你在说什么,你被这昏君算计、冒死来死牢救我……你现在又在说些什么?”
      他有隐约的不详预感。
      “傻子,我驴你而已,”沈忱哂笑:“陛下怎会算计我?我是丞相,自然会为陛下分忧解难,杀掉那些自以为是、功高盖主的奸人。杀你之计本就由我而定,王琨是我的人,但韩玄却从不对我听从。”
      不对,有哪里不对。文渊察觉到一丝不妥,但惊疑之中,却未曾找到破绽。
      沈忱语速更快:“韩玄当然恨我,他看我利用你、要杀你,自然着急得不得了,所以处处与我为敌,想要削我大权,可最后呢?”沈忱短促一笑:“那酒本就没毒,我换的那杯才有毒!可惜这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竟在临刑前又换了一次酒……你瞧,明明是他救了你,却被你亲手所杀。怎么样,杀掉自己恩人的滋味好受吗?”
      “不,不,不,”文渊连连否认:“不可能,你骗我,一定是你骗我。”
      “你仔细想想,若我失势,怎会轻易就能买通狱卒,在牢里陪你一夜?若我失势,又怎能如此简单就举取得虎符和先帝的宝剑?”沈忱道:“文渊,你太天真,总那么轻而易举就相信我。我本可以轻易除掉你,若不是老天庇佑,你又怎能轻易走到这里!”
      “不,不是……”这一定又是沈忱的花言巧语,他不能信,他不可以信。
      但——
      “杀了他!”
      “对,文将军,杀了他!”
      “你还在等什么,快点杀了他!”
      “文将军,这时候还顾念什么旧情!”
      一张张愤怒的脸,一双双血红的眼睛,一只又一只捏紧的拳头……沈忱的话语已将他推上风口浪尖,如今他骑虎难下。
      “是啊,文渊,”沈忱叹道:“不杀我,骁骑营兄弟会原谅你吗?”
      文渊浑身一震,瞬间明白过来:“沈忱,你?!”
      但沈忱打断了他:“你不杀我,我就杀你,想尽方法杀你,你我之仇,今日已结下。”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喊杀声此起彼伏,文渊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忱。他还可以选,他知道的,只要伸手拉住沈忱,拼一把,大概还能带沈忱离开。纵然离不开,他们还可以在一起。
      在一起,哪怕要他也死。
      可沈忱后退了一步:“文渊,忠于陛下,这是我自己选的,你不能逼我。而且,你不一样。”
      他用口型告诉他:“你还有更好的路。”
      “非要这样吗?”文渊抬眼,眼底是看不到头的绝望:“你就这么想死吗,沈忱!”
      “你知道,我们效忠的对象本就不同。”
      沈忱又道:“是,我想死,所以,拜托了。”
      文渊心如刀绞,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但他也在瞬间下定了决心。
      “你知道吗,”他将宝剑微微抬高了一些:“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这样就够了,剑尖刚好够到沈忱的心口,这一次,终于准确无误地刺了进去。
      “没有信守诺言,说了那些话,我……很抱歉。”沈忱倒在他的肩头。
      文渊胸中一痛,眼泪滚滚而下:”你骗我,你总骗我。”
      “我……说过,”沈忱轻轻捉住他持剑的手:“我会骗你,直到……”
      “你那么恨我,就……很好。”
      “记住……你的责任。”
      文渊将剑刺进去几分,却又将他的身躯紧紧抱住:“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会很快来见你。”
      但是,时间却又十分残忍地慢了下来。
      靖平七年二月十五,忠勇将军文渊携哀帝、忱头颅进献承武皇帝,降。帝念其功,封忠勇侯,赐黄金百两。此天下承平,四海一统,尚国大振。
      靖平七年三月初九,忠勇侯北归,余生驻守北域,自此鄢呰不敢再犯,两国停战竟达数百年。
      当然,这都是史书上冷冰冰的记载。
      唯有他自己记得,靖平三十六年的那个冬天,简直冷得不像话,他裹了狐裘,却依旧抵御不了北域的猎猎冷风。
      他老了,骨头也酥了,镇守北域二十九年,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战功赫赫的忠勇将军,如今,他只剩一副残躯而已。
      “余副将,替我温一壶酒。”他说。
      “可……”
      “唉,别拖拖拉拉的,”文渊道:“我想敬一位故人。”
      “故人?”年轻人扬了扬眉毛。
      “你未必认得,”文渊笑笑:“已经很久啦。”
      年轻人不晓得老将军在说谁,但依旧好奇:“他是你什么人?”
      “我心悦他,可他却让我亲手杀了他,丢我在这世上又独活了二十九年,”文渊道:“我真恨他,恨不得现在就扇他两个耳光,让他把话说清楚。”
      “那将军还得再等等,这会儿您还硬朗得很呢。”年轻人替他把酒斟上。
      “不等啦,鄢呰与咱们停战,北境安平,如今国泰民安,我心愿已了,可没什么再留恋的了,”文渊摇了摇头:“老咯!死,也没什么不好。”
      “您别说啦,”年轻人赶紧道:“将军还很好,哪里会死呢?”
      文渊嗤嗤笑出声来:“哈,我知道。”
      靖平三十六年冬,文渊殁,年六十四,谥号庄睿。
      他的遗愿很简单:将我葬在鄢城,我愿一生陪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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