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期？》千茶

6、第 6 章

　　那时候正值高三，学校里抽调尖子生参加一次大型的竞赛，获奖的学生有希望拿到几大名校的保送资格。
　　慕琰学习一直很努力，在年级的排名虽然不像景宋，次次都是第一名，但也基本都稳在前十。
　　那段时间他和景宋的关系还不错，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偶尔会一起去食堂吃饭，景宋虽然一脸的嫌弃，但也不会多说什么，他心情好的时候，甚至还愿意留下来和慕琰一起上晚自习。
　　如果遇到有人嘲笑慕琰、欺负慕琰，景宋心情好的时候说不定还会顺手帮他一下，渐渐地，慕琰真的觉得清静了许多。
　　本来竞赛这件事景宋是不打算去的，慕琰知道他一直有出国的计划，所以尽管很想跟他一起去，但也很努力地忍住了没提出来。
　　所以后来在竞赛班看到景宋那一刻的心情，恐怕愉悦程度都可以排进他生命中的前十了。
　　原本以为期待已久的未来已经在向他招手，只要他拿下这次竞赛，他就可以顺利进入t大，慕琰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只要拿到t大的保送资格，他就立刻向景宋表白。
　　不期望能和他在一起，但至少让自己这份心意更有底气些。
　　可是一切的一切竟全都毁在了竞赛当天。
　　在集训了一段时间以后，慕琰满怀信心地准备好了迎接最后的考试，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期待一个结果，为此他几乎成了整个竞赛班最努力的学生，努力到恨不得不眠不休的地步。
　　虽然他在的高中是本市最好的高中，但这次竞赛毕竟是面向全国的，名额有限，竞争十分激烈，按照以往的经验，大概也就是一到两个名额。
　　景宋是一定可以拿到的，如果还有一个的话，慕琰希望是自己。
　　那段地狱一般的备战时间，他就是靠着这种期待和幻想熬过来的。
　　可能他这种人真的生来就不配做梦吧，每当他觉得自己好像要看到希望的时候，现实就会狠狠地给他一拳，把他打回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去。
　　他的准考证被撕了。
　　撕得粉碎，始作俑者可能还嫌不够，撕之前还把他的准考证画得乱七八糟，慕琰捧着那一堆的小碎片，心里是漫无边际的绝望。
　　为什么，他明明把准考证藏得很好，恨不得睡觉都抱在怀里，他藏的时候景宋看到了，还嘲笑他太过敏感，慕琰这次连被喜欢的人嘲笑都顾不上了。
　　可最终，还是换来这样的结果。
　　不管他多么谨小慎微，多么想要反抗，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
　　失去了竞赛的资格，慕琰被班主任狠狠地骂了一通，斥责他浪费了一个名额，之后，本来一直挺维护他的班主任也彻底对他失望，不再管他了。
　　准考证的事让他成为了整个学校的笑柄，而后来景宋的出国，更是彻底把他推入了地狱。
　　他的书桌每天都堆满了垃圾，试卷作业本经常不翼而飞，课本参考书更是被撕得七零八落，各种各样的整蛊和恶作剧总是包围着他，最后一段时间了，大家好像把压力都释放在了他身上，每个人都笑着闹着把他当成了出气筒。
　　要说为什么这么做，恐怕他们自己都说不出真正的原因。
　　复读的时候，慕琰不得不换了一所学校，但即便换了一个环境，曾经的那些遭遇留下的阴影也从没远离过，他的头顶一直像悬着一把剑。
　　这就导致慕琰整个人像极了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弹起来。
　　虽然他现在貌似苦尽甘来，终于进了t大，但心境终究跟他当年竞赛时憧憬的那会儿不一样了。
　　今天晚上的经历也真真实实地提醒了他，t大不是一个梦，至少，不是他的梦。
　　在这里，一样没有人喜欢他。
　　学院楼越来越安静了，慕琰也不敢再继续贴着门缝，因为外面的风实在太冷了，他出门太急，以为拿了就能回去，所以只穿了睡觉时穿的短袖，现在全身都被吹得冷冰冰的。
　　往事在脑海里倏忽而过，慕琰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黑暗，和曾经的那些经历相比，眼前的黑暗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
　　此时，实验室的楼上。
　　景宋一个人坐在宽大舒适的转椅里，手里捧着手机在看，时不时地还要去检查一下自己的信号和电量。
　　一切都很正常，但手机一直都没响起来。
　　通讯记录每隔五分钟就会被打开来看一次，但没有，那个该有的名字始终没有出现过。
　　景宋捏着手机，脸色十分难看，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屈尊降贵”地给慕琰发了一条微信：“在哪里？”
　　结果人家还是没回复，景宋气得够呛，随手把手机扔到了屋子的另一边，愤愤地想，活该，你就被关着吧你！
　　然而这次连五分钟都没到，景宋就又一次拿起了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慕琰被关在实验室已经一个小时了。
　　景宋想了一下，觉得再等下去也没什么用，慕琰这个人看着软弱好欺负，其实骨子里犟得很，这么久都没给他打电话，怕是就不会打了。
　　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景宋穿上外套，打算下楼去了。
　　刚推开门就感受到了夜晚的凉风，景宋这才想起来天气预报好像是写着这几天要大降温，那慕琰……景宋加快了步伐，也顾不上什么主动不主动的问题了，赶紧摸出手机给慕琰打电话。
　　一接通就听到了那边已关机的提示音。
　　景宋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难道慕琰不是不愿给他打电话，而是不能？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实验室就在楼下，景宋身高腿长，没一会儿就走到了门口，这时慕琰已经缩在门边有点迷糊了，他觉得头晕晕的，只想睡觉。
　　景宋叫了他两遍都没有收到回音，便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拿出准备好的钥匙开门。
　　门打开那一刻的画面让景宋蓦地睁大了眼睛，慕琰虽然不矮，但长得很瘦，现在蜷缩起来躺在地上，看上去真的就是小小的一团。
　　景宋赶紧冲进去抱起慕琰，本以为在实验室呆了这么久慕琰身上肯定很冷，但一接触才发现恰恰相反，慕琰身上很热，尤其是一张脸，通红通红的。
　　景宋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慕琰八成是发烧了，他也顾不上自己的原计划了，直接抱起慕琰就往自己的车那边跑。
　　深夜的道路很通畅，景宋很快就把车开到了医院。
　　一直到12点，慕琰挂完一瓶水，整个人才清醒过来，刚睁开眼就看到景宋正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歪着头似乎在打瞌睡。
　　他的身上还盖着景宋的外套，上面的味道很熟悉，是景宋身上的味道。
　　医院的座位很狭窄，景宋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整个上半身也委委屈屈地缩在里面，眉头微微地皱着，看上去完全没了平日的高高在上，就像是一个可爱的大男孩儿。
　　灯光照在他白瓷一般的侧脸，看起来竟有种梦幻的味道。
　　慕琰已经不记得晕过去时的事了，他好像前一秒还绝望地被锁在实验室里，下一秒就看到了景宋。
　　是景宋，把他从那个黑暗的空间里救了出来。
　　慕琰无声地叫了一遍景宋的名字，很简单的两个字，拼在一起却有了一种缠绵的味道，慕琰情不自禁地又多叫了几遍。
　　叫着叫着，心底的那点怨怼好像也消失得差不多了。
　　当年景宋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出了国，慕琰怎么也找不到他，再加上他离开以后那些变本加厉的校园暴力，慕琰心里是真的怨过的，最痛苦的时候，他甚至恨过景宋，现在想来只觉得好笑。
　　景宋有什么错呢，甚至慕琰迄今为止感受到的唯一一点叫做温暖的东西，都是他给的，来去毕竟是人家的自由，他又怎么能因为自己过得不好就怨恨人家没有继续对他好呢？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慕琰第二瓶水也快要吊完了，景宋才慢悠悠地醒过来，一睁开眼就对上了慕琰灼热的视线，这种视线他很熟悉，从小到大不知道见了多少。
　　但慕琰的视线似乎更复杂，多了一些感激和愧疚的意思，景宋有点心虚，但很快就被他忽略过去了。
　　刚才没空想，现在慕琰醒过来他才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去实验室了？”
　　慕琰那一身，明显是睡衣吧，他明明记得自己交代过让对方态度好一点，只要把慕琰叫过去就好，而且他也没让拉电闸吧？
　　景宋眯了眯眼，心里已经盘算好要好好教训一下那位同学了。
　　慕琰看他这样，以为他不高兴了，毕竟进去实验室是不能这么随意的，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学长要实验数据，很着急，我来不及换衣服才穿成这样的。”
　　他刚刚退烧，嗓子还有点沙哑，加上没什么精神，所以说出来的话软软的，没什么力道。
　　景宋帮他按了铃，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晚上天气冷，以后记得多穿点。”
　　慕琰愣了一下，感激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刚才被压下去的那点心虚又重新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