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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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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那句话后,屋内陷入了极长的沉默。
晨曦自窗棂透入,朦胧的光总是缺一点彻底苏醒之意,窗外黄鹂轻歌,从树梢跳到白重景的手上,修长的尾巴左摇右晃,过后展翅落地,转头没入邻家不见,只剩那点清脆的鸟鸣。
半抬的食指收起,他转首看向檐下风光,于那阵悦耳的歌唱中,屋中的一点一滴更引人注意。
纱幔之下,极轻的气息掠过枕边的傀儡娃娃,那双漂亮的眼眸流转,过后投向了纱幔之外的那点光。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苏慕’站在桌旁,她依旧笑着,或许是笑容有些夸张,使得她的面容微微扭曲,看苏年容时的神情透着几分诡异和兴奋。
告诉我,在享受了近十年的便利后,你的回答是什么?
苏年容张了张口,他下意识看向腰间那枚银薰球,往日种种齐涌心头,下一刻统统凝固,只剩自心底生出的无限抗拒。
不想,不愿,不可,不准。
当意识到这种情绪诞生时,更大的羞耻感扑面而来,他看向站在晨曦中的苏慕,脑海中一个声音在讲。
阿姐成了现在这样都怪你,若不是娘要保全你的继承人之位,她又怎么会成了废物,被关在后院近十年,又瞎又废,连个寻常修行者都做不了。
他忽然记起幼年的事,曾经的阿姐是会笑的,和他玩闹,还会摸他脑袋,送他礼物。然后有一天娘说阿姐得了风寒,不便见他。再这之后便是性情大变的阿姐。
懵懵懂懂的他在许久之后才知道,阿姐成了一个凡人。
可那是爹动的手,与他无关。
他七上八下想着,落影失望的神色无端浮现在眼前,她问苏年容,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去看过她吗?
无数情绪终被知耻之心覆盖,他艰难开口,似做最后挣扎,“爹不会同意的。”
桌边的‘苏慕’歪头看向苏年容,好似懂了什么,“所以,你的回答是拒绝。”
“不是的!”苏年容一下子慌张起来,他拼命解释着,“我只是,只是……”
他握住那枚银薰球,慢慢垂下头来,“阿姐,能给我一些时间吗?”
他习惯拥有它太久了,无法想象没有它的时候。
得到回答的‘苏慕’笑容格外灿烂,“那我等你哦,我的弟弟。”
……
当苏年容离开房间,桌边那道身影也随之消散,被禁锢的身体重获自由,她从床边坐起,扫过一动不动的傀儡,走向茶桌。
屋外春光正好,听得几句清脆黄鹂婉转,而屋内只有被凝固的沉默。
屋脊上的人不敢入内,枕边的傀儡犹豫许久,终于跳下床来,迈着两条腿来到屏风旁,望着那道身影出声。
“你不生气吗?”
苏慕,“嗯?”
她睡了太久,加上药物的苦涩,让她很想寻点水来。
李行争小声道,“是疏烟设的局,白重景和我都同意了。”
这是他头一回左右苏慕的事,即便这有可能惹得两人吵架,但是李行争还是想做。
用什么办法都好,他想让苏慕过得再好一些。
可晨曦下的少女没有愤怒和欢喜,她眨了眨眼,在那些温暖的光明之后,眸里毫无情绪,她捧着茶具,对于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有一句。
“我知道。”
仅此而已。
……
汤谷,地宫。
又一日金乌展翅,混沌的黑夜被一扫而空,换来一泓金光倾泻大地。
海波之下,一道随佛子而来的螟蛉正在忙上忙下,准备离去。
说实话他没什么东西可收拾,两人皆是修行者,早就抛却了凡人吃喝住行的烦恼。之所以在忙,乃是白鹤塞了螟蛉不少东西。
基本都是主人家的藏品,千年的灵草比比皆是,更有绝世难得一见的法宝。
这些东西佛子原是不收的,但白鹤执意要给,塞的螟蛉没法还手。
白鹤还道,“为什么不收,白送的好物,拿了第一回还能拿第二回。”
说的他与佛子是什么贪图便宜之辈,还在拉扯的螟蛉气道,“送舍利子,不是图他回报的!”
他将这堆东西塞回白鹤怀里,欲速速和佛子离去,不想白鹤言,“可他们拿了都很高兴。”
螟蛉警铃大作,“哪些他们?”
白鹤说,“来伏云宫的人。”
这话叫螟蛉想起从前的传言,有人言镇守九重门的道君虽孤高,却非冷情冷心之辈,如今看来,什么平易近人,冤大头还差不多。
一旁的佛子忽然开口,“一直都这样?”
被问及的白鹤停下手中动作,好半天才回道,“大约,不过有人来主人会高兴。”
他望着幽深的海水,这儿不是伏云宫,没有他喜欢的梅林和白雪,又记起佛子和自家主人吵架了,神情更加懈怠,脑袋都耷拉下来,“你还会来吗?”
佛子神色平和,仿佛先前同道君冷战的不是他,“为何有此问?”
白鹤说,“从前不满主人的,都不会再来。”
他道起这类事仍旧是那副呆头呆脑样,却无端有种萧瑟味,佛子握着那串佛珠,不知在想什么。
螟蛉还在气那些贪婪之辈,“这等宝贝拿了还不满意,是不是要搬空才满意!”
这只呆头鹤不知螟蛉的气话,听螟蛉这般问,答得格外认真,“也不是不可以。”
螟蛉,“……”
于这阵无言中,佛子开口道,“还会来的,但在这之前,我需回书院一趟。”
这话叫白鹤很开心,他念念着要去告诉主人,边上的螟蛉面上多了一份难言之隐。
直至彻底离开汤谷,一直缄默的螟蛉才开口道,“叶止卿勾结天魔,屠杀同门是不争的事实,您不能为一罪人污了自己名声。”
被劝的佛子神情平静,他捻着手中佛珠,一粒又一粒,“我与他相识数十年,他的为人性情我再清楚不过。太玄书院于他恩重如山,我宁信他被迫低头,也不信他背叛书院。”
“螟蛉,我这一生都献给了须弥山,除佛之外,我亦是人,在这最后时间,我想寻个求不得。”
……
即便有大夫看诊,苏慕的伤也不见好转。
短暂清醒了一上午后,苏慕再次高烧不醒,急得一道来的武者跑遍了镇里整个医馆,拿着打听来的消息给苏年容做参考。
“这位擅长外伤,据说对毒伤也有研究。这一位小有名气,听说好些修行者特地远道而来求医……”
他挥着那张抄来的薄纸,那哗哗作响的纸声给他添了不少气势,同时也有焦急之心。
要命,若是大小姐真的一病不起,他这个跑腿怕是得被逐出开临城。
而站他对面的苏年容安静过了头,他握着腰间那枚银熏球眼眸半垂,好似在出神。
这幅模样简直让武者搓手顿足,火急火燎,最后扯起大嗓门,“公子,您做个决定吧。”
这一声宛如平地惊雷,喊醒了苏年容,他终于放开那枚银熏球,转首看向紧闭的房门,过后下定决心,“此地医者是否真材实料你我都不知,还是让我书信一封,告知爹,让他在家中寻好大夫。”
“收拾东西,回城。”
……
意识再次清明时,是源于包裹周身的温暖,侵入心肺的药香使苏慕不得不睁眼,看向这一片光明。
是水。
左眼于这一刻同时苏醒,昔日古朴模糊的故地于这一刻改头换面。巨大的阵法于水中运转缠绕,光影相投的金色齿轮般一分一秒走动,严丝合缝。一点夕阳投入水中,漂亮的令人炫目。
【功法:涣尔冰开
状态:未读取
攻击范围:???
攻击距离:???
所需灵息:???
所属四象:???】
她伸出手来,于她眼前的屏障瞬间破裂,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她向水面浮去,岸边浮动的人影渐渐明朗,直到那个声音响起。
“小姐。”
是服侍她多年的凝霜,依旧和临走时一样的打扮,头上两朵珠花,耳边的坠物轻轻晃动,眼中透着见到苏慕的高兴,她看上去变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会拿着柔软的帕子替她试面,絮絮叨叨要她注意身子。
“这儿虽然暖和,但小姐大病初愈,还是得小心,莫要再受风寒了。”
她说完又去看苏慕的小臂,见上头一片光滑,顿时松了口气,“还是这儿好,小姐的伤也好得快。小姐不知道,公子带着小姐回来时,家主见小姐受伤,脸色都变了呢。”
苏慕按着那处曾经受过伤的地方,轻轻应了声。
见状凝霜又多说了几句,“是公子求了家主,送小姐来此处疗伤,为这事还惹了夫人那边不悦呢。”
苏慕自然知道凝霜说的是什么,柳挽风是个合格的主母,对她向来大方,但是柳挽风的侍女不是。
她如柳挽风的阴暗面,明确表露着不喜苏慕。
“这些日子公子时常来探望,很是挂记小姐。”说到这凝霜意有所指,“小姐要是精神头好,我便知会公子一声。”
鬓边的湿发已被凝霜绞干,苏慕放下袖子,只将外衣收拢紧,“自是要说句谢的。”
这一句让凝霜笑得更开心,“出去一趟小姐和公子的感情好上不少,看来这个太玄书院真的很有用。”
这话让苏慕的视线落在了水边,水波涟漪,左眼倒映的阵法挥之不去。
苏慕,“是呢。”
……
见面是在次日,安排在了隔壁一处厢房,离了那处药泉,弥漫在鼻尖的药味淡了些许,因是山间缘故,厢房内比外边暖和不少。用过一些吃食后,苏慕被凝霜塞了一只暖手炉,还吩咐廊下的侍女,注意别让苏慕受风。
微凉的指尖被暖意覆盖,厢房内摆着精致的物件,每一处都体现主人家的细致,漂亮,但无一处修行者的痕迹。
苏慕不紧不慢一件件扫过,当第三遍看过案桌上的砚台时,侍女来报,说是苏年容来了。
作为大侍女的凝霜被苏慕打发去寻李行争附身的傀儡,剩下这位撩帘子的侍女年纪尚小,提到苏年容时两眼发亮,抑制不住激动之色。
所谓春心萌动,在外人眼里看来,苏年容确实是出类拔萃。
这位翩翩少年站到苏慕面前时,复现的是曾经的隔离和生疏,他打扮比书院时华美不少,抹额上绣着金丝银线,其间有流动一闪而过,腰上也换成了一致的配饰,不见那枚银薰球。
他见苏慕看过来,紧张解释,“我想试试先。”
两人都知道说的是什么,苏慕眨了眨眼,接下话来,“那很好。”
这并不是什么顶好的夸奖,甚至语气过于平淡,但苏年容下意识松了口气,面上肉眼可见多了份笑意,他坐到苏慕对面,道起这几日发生的事。
除去一些城中琐事外,剩下一件是几日后的大典。
“是少城主典礼,爹打算大举操办。”提到这事苏年容打量起桌上的茶具,没胆去看苏慕。
“到了那天需得阿姐和我一块前往错月山,过后再去典礼。”
苏慕轻轻歪头,“我?”
苏年容顿了顿,略显生硬道,“爹说错月山乃是苏家发迹之地,自是得一家人去。”
他还是没将那夜与苏池正交谈的内容道出来,即便此事柳挽风也知晓。
除去少城主之位外,他还即将继承四极之主。
爹说玄都真人推演过天机,灵安域的下一任四极之主会诞生在苏家。爹原先打算等他诞生神通再对外宣布的,可眼下世事动荡,需要给城中人吃一枚定心丸。
而他诞生神通是早晚的事。
和苏慕道别后,苏年容从袖中取出了那枚银熏球,于日光折射下,它散发着温和的光,那从掌心溢出源源不断的灵力叫人痴迷。
他想,等他诞生了神通,就能将它还给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