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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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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江太医临走前留了方子,又特意嘱咐青岩一定要按照方子上的时间一次不落的给王爷煎服。
青岩问他:“按时服了这药,王爷的病可会好转么?”
他这话揣着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语音隐隐颤抖。
江太医没答话,只是低低叹了口气,满目无奈,摇了摇头。
青岩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感觉眼前天旋地转,脚底一软,险些没能站住。
最后江太医道:“王爷自然是吉人天相的,可生死自有定数,人力……唉……小内官,还请珍重。”
青岩送走了老太医,折反时,在爬满了牵牛花的回廊下,呆呆站了许久。
这一年的夏天很长。
青岩觉得自己的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和声音,他每日看着王府里的太医进进出出,宫中送来的补品一波接一波,逐渐小山一样堆满了应王府的库房,帝后甚至亲自来府上探望——
这本是为人臣者能得到几乎最高的恩荣,可王爷却已经无福消受。
青岩领着王府众婢仆叩谢圣恩,心中却如结冰的湖面般一片寒凉。
闻宗鸣的病,终究没能好起来。
世间大约再没什么,比亲眼瞧着自己爱慕的人日复一日的衰弱下去,更残忍的事了。
倘若真的有,那大约便是看着他死去吧。
许多年后,青岩还记得——
那日是冬至。
他在床前守了一夜,后半夜没忍住睡去,醒来时发现王爷竟然睁着眼,正在看自己。
闻宗鸣眼下虽隐隐发黑,可一双灰瞳却仍旧澄净温润,青岩触目相及时,对上那双眼睛,顿时飞快的转过了头去,他觉得鼻头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闻宗鸣问他:“可累了吗?”
这个问题来的有些不合时宜。
病入膏肓,似乎更应问的是自己这次又昏迷沉睡了多久,而不是关心一个伺候的内侍累不累。
青岩答:“不累。”
闻宗鸣目光在青岩微红的眼眶上停了停,忽然道:“澹儿。”
青岩一怔,抬头看着他。
“那日,你娘来府上,本王听见她这样唤你……”闻宗鸣脸上隐约有淡淡怅然,他似乎在回忆什么,出神了许久,才继续道“……你娘这样唤你……很好……这些年来……你挂念着她……她应当也很挂念你……”
“我母妃去得早,很小的时候,父皇也不在了,皇兄继位后,是皇嫂照顾着我长大的,皇嫂很好,但她也只叫我十一弟,从没有人如你娘亲唤你的名字那般,唤过我的名字……”
青岩从前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些。
闻宗鸣并不是个喜欢动不动追忆往事的人,可现在却忽然一反常态的提及儿时的事,这让青岩心底觉得不安。
青岩道:“太后娘娘自然是亲近关怀王爷的,王爷别想太多了,娘娘毕竟是一国之母,自然要端庄自持些,且这世上挂念着王爷的人很多呢,心中想着王爷的人也很多,王爷万万莫说丧气话。”
闻宗鸣看着他,笑了笑,忽道:“是吗,那你呢?你也挂念着我吗?”
青岩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声音,脸上挤出笑来:“小的……小的自然也是日夜挂念着王爷的,只盼着王爷的病能早日好起来。”
闻宗鸣听了,却若有所思的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在否定什么,最后他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我在你面前,从未以本王自居,如今我要死了,你倒仍然一口一个小的,你我毕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你待我便只有这般生分吗?”
青岩红着眼眶沉默了许久,半晌,才低声道:“王爷厚爱,小的愧受,只是小的实在不敢冒犯了王爷。”
闻宗鸣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抬手在青岩柔顺的发顶轻轻抚了抚,道:“好孩子,往后你要……好好活着。”
闻宗鸣说完这句话,便极为疲惫似的,缓缓闭上了眼睛,青岩唤了两声,都没有再得到回应。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如遭雷击般在原地杵了许久,才颤抖着上前伸手探了探王爷的鼻息,指尖果然已经再无半点气息。
青岩怔然片刻,回过神来,泪水已如决堤一般涌出眼眶,他忽然就后悔了,扑到床边抓着王爷的手痛哭失声。
然而床上的人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青岩从未如此悔恨——
他悔恨王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分明给了他机会,可他却做了懦夫,退缩不前,于是他们这一生的缘分,便只能如此画上句号。
到最后,王爷仍是王爷,他也仍是那个卑微的小内侍,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改变,王爷给了自己站到他身边的权力,可他却拒绝了。
青岩从未这样透彻的审视过自己——
他从前以为自己对王爷情深似海,可此刻却才发现,其实他的爱意从来是有保留的,他无时无刻不牢记着,自己是个奴才,所以从不敢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自以为清醒,自以为是个聪明人,某方面来说,王爷的确把他教的很好,至少青岩这些年来做着奴才,却从未丧失过自我,他始终想着自保,所以即便做个奴才,也不愿毫无保留的卑微匍匐在主子的脚下乞求爱怜,他觉得一个奴才已经失去了自由的身,倘若连自由的心也失去了,不是太可怜可悲了吗?
所以他知道自己注定得不到王爷毫无保留的爱,便也干脆再不打算把自己毫无保留的爱给王爷,原来他竟是这样聪明,说什么恪守本分,其实不过是心知肚明,只要做到这一点,自己便永远不会因王爷患得患失、自己便在这段感情里,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罢了。
可王爷弥留之际,却朝他伸出了手,青岩来不及想太多,已经习惯性的退缩,等他猛然惊觉时,陪伴着他的,只剩下王爷缓缓冰凉下去的身体。
青岩这才意识道,那曾经给过他无限温暖的宽阔怀抱,曾经给那个惶然无助小内侍遮风避雨的港湾,大约再也不会有了。
玉树凋敝,明月西沉。
【卷一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