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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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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柏此时正在他寄住的法国人家里收拾东西。
他简单收拾了几样换洗衣物、为数不多的,却是他全部资产的现金、护照,还有什么?苏柏停下手中工作,侧头想了想,目光瞟到床边木制衣架上那条白色的羊毛围巾——这是那天晚上,他送唐米娜回宿舍时,她说天太冷从脖子上取下来特意让他戴着的。
苏柏冷漠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条围巾上,渐渐柔软。
他并不情愿做个感情骗子,可是以当初情况若不答应止少爷的要求,恐怕不能全身而退,况且他那么需要钱……毕竟,当时的唐米娜于他而言,不过是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名字,对苏柏这样独自在异乡挣扎求生的穷小子来说,当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道义,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遥不可及的奢侈品,不是现阶段的他有资格考虑的。
可现在不同了。
唐米娜已经越来越能牵动他的喜怒哀乐,他会为她一个微笑而欢欣,也会因她一句关怀而温暖……他一直努力保持的冷漠之心就快要渐渐融化……
苏柏深知自己负担不起,他为这种变化隐隐害怕,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就连起码的真诚,他也从未做到。
他的手抚过柔软的围巾,指端留恋的在那洁白的毛织物上寸寸摩挲。他默默告诉自己,趁还没爱上她前赶紧离开吧,我不过是个懦弱的感情骗子。
苏柏将那条围巾缓缓折起,再折起,工工整整地放进包里。
再见——格勒洛布尔。
他背上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罗伯特不甘心地最后拨了次电话,依然是悠长单调的嘟音。他颓然挂掉电话,额上沁出密密的汗。
那个叫苏柏的中国小子竟然跑了。
他竟然这么大胆!罗伯特十分恼怒。确实是自己也疏忽了,不,其实是自己太贪心了。
他想起自己悄悄扣下的一半“活动经费”。
止少爷原意是让苏柏象一个普通留学生那样到大学城宿舍住,并加以严密监视。可自己为了贪这一半钱,便任苏柏自寻住处。那小子不知是不是早就存了心,找了个离市中心特远的地段,他派人跟了些日子,见他一向乖驯,也就慢慢放松了。罗伯特一万个没想到,这个中国小子竟然会在这紧要关头撒手跑了。
这叫他怎么跟止少爷交代?想起那人不动声色的阴狠手段,罗伯特高高的脑门更加晶亮了。
“马上给我去追,一定要把臭小子给我抓回来!”罗伯特咬牙对手下吩咐。
* * *
苏柏隐在高大楼群的一角,看着唐米娜从远处走来,看着她从身边经过,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刚才,他给米娜寄了一封信,这是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
他不知道止少爷出于什么目的让他接近米娜,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些有钱人曲曲折折的心思,他猜不透。他能做到的,只是适时地提醒米娜,还有,不再欺骗她的感情。
看看腕上手表,时间是9:25,他要赶紧去火车站。
9:55将有一列开往里昂的火车,苏柏打算在那里再换乘去到瑞士的日内瓦,这个城市他或许再也不敢涉足。
唐米娜走在街头,心里有种奇怪的异样,似乎有某个目光一直在跟随她……
她微微蹙眉,难道是Alex派人跟踪?他以前就这么干过,美其名曰是保护她,被她发现后,两人为此大吵一架,Alex的所谓关心总是让她透不过气。
米娜暗暗着恼。
若无其事的又往前走了几步,她猛一回头……
一位满头花白的法国老太太挡在她的面前。
法国老太太被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瞪大了眼睛看她,“孩子,我的心脏并不好!”
“哦……对不起。”米娜尴尬地微笑。
老太太摇摇头,嗔怪的目光像是在说:现在的年青人怎么这样不懂礼貌,接着绕过米娜,走开了。
米娜独自站在街头,放眼望去,广场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并没有什么感觉中的特异目光。或许是自己神经过敏了。她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
苏柏登上火车。他拿着车票找到自己的位置,轻轻吁了口气。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自己最近表现得非常配合,止少爷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发现他已经悄悄离开。
他看看手表,9:45。
还有10分钟,这列火车将带他离开这个城市,可苏柏却不敢多看一眼窗外。
他将头上的帽子压了压低,静静坐了下来。
一、二、三、四、五……
苏柏在心里默默读着秒,揣摩不准自己心里的复杂感觉,五分紧张,三分惆怅或许还有两分伤感……
时间静静流逝。
在度分如年的静默中,“呜——”一声汽笛长鸣,火车终于缓缓开动。苏柏一直僵硬得耸起的双肩,也终于得以放松。
唐米娜站在办公室门口,再三徘徊后,深吸了口气,轻轻敲响大门。
“请进——”门内传来芭蕾舞团团长布洛尔的声音。
唐米娜推门进去。
“米娜?”布洛尔是个小个子中年男人,一张削瘦而严肃的面孔上,两条浓密得过份的眉毛似对粗长的毛毛虫,十分引人注意。
看着进门来的米娜,他面上有些讶异。
“布洛尔先生,”米娜开门见山,“我听到一些传闻,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才让您决定用我做女主角?”
布洛尔皱了皱他那对粗眉,黑色的毛毛虫便在他脸上蹦蹦跳跳,“传闻?米娜,除了你真的跳得极好,我还能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米娜略微踌躇,声音低了下去,“您……是不是受到某些威胁?”
布洛尔惊讶地睁大眼,“天哪,米娜,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那人自己都已经承认了,看来布洛尔还不知道。
米娜想着,心里有些不屑。
“布洛尔先生,如果您是因为受到人身威胁不得已才选我跳奥洛拉……那……我辞演这个角色。”
“米娜!”布洛尔大惊,“还有一周就要开演,你怎么能这时候辞演?!”
“不是还有B角备选吗,直接让她上就好了。”米娜坚持,她在某些方面从来就固执得象头牛。
“难到你觉得自己跳得还没B角好?”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米娜与布洛尔都循声望去,米娜的舞蹈老师海伦满脸凝重地站在那里。
布洛尔如蒙大赦,“海伦,快来劝劝你的学生,她为些莫名其妙的理由竟要辞演!”
“老师……”米娜看着海伦的眼睛嗫嚅着欲言又止。
海伦走到她身边,轻轻抚下她栗色的长发,“米娜,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些流言蜚语,我可以告诉你的就是,我只会选真正胜任这个角色的舞者。《睡美人》也是我最爱的芭蕾舞剧之一,而你,是我心目中最适合的奥洛拉公主人选。”
米娜看着她半信半疑,沉默不语。
“ 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芭蕾,这次演出,巴黎歌剧院的芭蕾舞团会有人来观摩,这是你走上那个舞台的最好机会,难道,你真就为别人的两句闲言放弃自己的梦想?”
米娜垂下长长的睫毛,她当然不舍得这个机会,可是……
海伦看着她的表情微微一笑,“或者,你是害怕?因为听到别人的闲话就怀疑自己的实力,你怕你会在舞台上被观众否定,所以……你其实是想做个逃兵!”
“当然不是!”明知道是激将法,米娜还是没忍住,或许她心底深处其实一直在暗暗盼望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吧。
“那就尽管试试啊,我对自己的眼光可是很有信心的。”海伦好整以暇地抱手。
“是是,米娜,我对你也是信心满满呢!”布洛尔在一旁搓着手。
米娜目光微转,在海伦和布洛尔脸上扫过,她想起巴黎歌剧院灯光璀璨的舞台,想起踮着脚尖在舞台旋转的欢乐,想起那束紫色的风信子,还有那个男孩含笑凝视她的样子……
是的,她想跳,为自己跳,也想为他跳。
“好,我跳。”她看着海伦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老师,谢谢你。”
海伦搂住她的肩,“好吧,姑娘,为了表达你的谢意,我想我们应该加紧练习。”
布洛尔笑容满面地目送师徒俩走出他的办公室,随即关了门,神色紧张地拨了电话。
“是我,布洛尔。嗯,她同意继续跳了……好的,您放心,我会全力查出是谁在背后搞的鬼……啊,谢谢您相信我,那笔钱已经打到我帐上了,请转达我对薜先生的敬意。”
11:25,火车到达里昂市PART-DIEU火车站。
苏柏背着他小小的旧布背包走下火车。
站台上人来人往,苏柏四处张望着寻找他那班前往日内瓦列车的停靠站台。
“臭小子,不想死的话就别作声,乖乖跟我们走。”一个阴测测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有件硬邦邦的东西顶到了后腰上,苏柏顿时僵住。
身旁迅速围上两个人,把他夹到中间,一个比他高大许多的男人挡到他的面前。
苏柏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头。
一个金发碧眼,样貌陌生的日尔曼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小子,胆子真不小啊!”那人似笑非笑地轻叹,“拿了止少爷的钱竟敢不办事,你知不知道被放鸽子的是什么人?”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戴了黑皮手套的手拍打两下他的脸,手势并不重,可有种冰凉的感觉渐渐渗透到他心底。
苏柏沉默,只是冷冷看着那个男人。
那人笑了笑,轻轻做了个手势,苏柏顿觉左右一紧,身不由己地被身旁两人夹带着前行。
他没有抵抗,腰际明显的被硬物抵住,苏柏唯有假装配合。
他边走边四下观察,这里是火车站,人来人往,苏柏暗暗在心里估算如果自己突然大声呼救能有几分获救机会。
“不要耍花样。”日尔曼男人好像看出他的心思,手略略一挥,苏柏听到自己腰际的右侧传来卡拉一声轻响,那是枪械打开保险的声音。
他低头看了看,一只乌洞洞的枪管紧紧比在他的腰上,只要那只握枪的手指轻轻一扣,他就再也看不到日出日落,再也不能回去家乡见到母亲。
苏柏轻轻叹了口气,他望向那个金发碧眼面容冷酷的男人,“先生,我会配合的。”
那人轻蔑地笑了。
苏柏在众人的胁持下,被迅速带离PART-DIEU火车站,直到被他们粗暴地塞进一辆车里。
汽车驶动,苏柏依然被身旁两个沉默不语的男人紧紧挟持在中间,他听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日尔曼男人用车载电话低声报告着。
是向他的主子邀功抓到他的消息吧,苏柏苦笑,虽然从出逃想法冒出脑袋的那一刻就有这种思想准备,可真到此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深深恐惧。他加入墨皇时间并不长,却也见识过几次老大他们处置叛徒及对手的激烈手段。想起那些血淋淋的场面,苏柏打了个寒战。
车开得很快,汽车迅速驶上高速公路,里昂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苏柏定定看着前方车窗貌似无尽的黑色公路,一颗心沉沉坠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