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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游离者 ...

  •   塔尔走进了酒馆,他刚刚结束了一次任务,带着吸血鬼留下的一捧灰烬和一颗獠牙踏上了木质的地板。特拉古欧森林的秋季刚刚到来,空气里还带着燥意,但脚下却已经铺满了落地的松针。
      “老样子?”吧台里的中年人问他。
      “嗯,老样子。”
      他戴着兜帽,人们看不见他的头发,也看不清他的长相。中年人沏了一杯热的红茶,加了点肉桂和一片切好的橙子。
      塔尔说了声谢谢,盯着氤氲的热气,过了很久才端起来抿了一口。
      “六长老,有事?”他问,“您这么看着我很久了。”
      中年人并不在意被揭穿,他擦好了手里最后的一个玻璃杯,倒挂在了架子上。
      “空中滞桥还有三天开启,你这次的任务目标只有一个,”他顿了顿,将白色的麻布放在了水池边,“联盟派了十个‘暗鸮’来帮你,目标不简单。”
      塔尔眯了眯眼睛,他遇到的“不简单”的目标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他接过六长老递来的卷轴,随手塞进了口袋。
      酒馆里的人不多,几乎都是些刚做完任务,死里逃生的联盟猎人。他们在这里享受着劫后余生的惬意时光,但没人敢放纵自己。
      联盟的酒馆不提供酒,就连蛋糕的配料都被换成了没有酒精的替代品。六长老常说没有酒的酒馆就不配这个名字,但面上再不满意,也没人敢真的把自己灌醉。
      吸血鬼猎人本就是个与死神共舞的职业,任何一个细微的失误都会让他们丧命。
      “哟?大名鼎鼎的‘鬼杀’回来了?”酒馆里有人认出了塔尔的背影,“好久不见了,听说阁下最近任务全满,好不容易休息几天还是为了空中滞桥?”
      塔尔寻声向后望去,发现是几个面熟的猎人,关系不太好。
      “索萨家满足不了你了?还来我们这些混混中间出风头,”那人举着杯,分明是敬酒的动作,却被他做出了十足的嘲讽,“是不是兰克哥哥给的零花钱不够用了?”
      一群人哄笑起来,惹得周围一圈人都不住侧目。塔尔瞥见隔壁桌的人露出了不满的神色,甚至有人抄着武器,有些要动手的意思。
      而那群人仿佛毫无察觉一般,笑得张扬肆意。
      塔尔的视线停留了半秒,转过头继续喝自己的肉桂红茶。六长老的手艺很不错,茶香四溢,也没有丝毫的苦涩。
      “哟,小少爷不搭理我们,”那人依旧喋喋不休,“小少爷在等别人给他出头呢!‘鬼杀’不屑和我们这种下等人动手,他说他的弓箭只会对着吸血鬼放!”
      六长老叹了口气,抬手敲了敲塔尔眼前的台面。
      “我看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这种货色揍一顿不就都消停了?”
      塔尔抿了口茶,缓缓说:“脏手。”
      他说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收着声,这两个平淡得没带一丝情绪的字在片刻的安静中直接撞进了那人的耳朵里。
      椅子被踢开,茶杯的底撞上桌面的动静实在是让人无法忽略。六长老抬起了头,冷冷瞥了一眼那个在发作边缘的人,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几乎要把人看穿。
      “事先声明,”六长老微笑,“动手可以,记得赔钱。”
      众所周知,六长老苍珩的酒馆里的家具餐盘都是出了名的贵。
      “嘁,”那人不屑,“不就是索萨家的养子吗?连六长老都帮着你,天知道那些吸血鬼是不是你自己杀的……别是有人当了你的枪手吧,卖命的人可真惨——”
      “你胡说什么!”旁边一桌终于有人坐不住了,“‘鬼杀’阁下的每一个任务目标都是他亲手杀死的,你有什么资格污蔑他!”
      塔尔轻声笑了一下,他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肉桂红茶,不轻不重地问了句多少钱。
      “一颗牙抵了,”六长老说,“你真的不考虑找个搭档或者固定的小队?布雷尔死了以后跟个独行侠似的。”
      “本来就是,”塔尔把那颗獠牙放在了桌上,“没必要有搭档,跟不上是拖累,跟上了容易死。”
      他说完就站起了身,把手边有些变形的弓递给了六长老:“帮我扔了吧。”
      “又坏了?”六长老愣了一下,“下次让兰克给你弄把好点的弓,这都……”
      六长老掂量了一下,觉得手里这把质量应该……还算不错。
      “再说吧,我走了。”
      身后的酒馆里吵闹声不止,塔尔没走出多远就听见了一阵响动。话题中心的离开并没有让冲突淡化,反倒加剧了。
      他往特拉古欧森林南边望了一眼,距离空中滞桥开启还有三天的时间。那是滞桥对面的罗莱斯荒漠里住着的吸血鬼们一年一度的狩猎季,长达一个月,也是他们这些猎人每年最累的一个月。

      而此刻的罗莱斯,却是一片寂静无声。
      中心古堡的巨大落地窗下开满了红色虞美人,像是遍地的血。
      羽画站在窗前,见虞影溯又一动不动地坐在花坛边上。他的风衣下摆落在了湿润的泥土表面,罗莱斯刚下过雨,一片花瓣沾在了他的衣角。
      “他又在那里坐了一夜,什么都没做,”羽谿走上来,看着窗外开口,“总是这样。”
      羽画没有回话,她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裙摆在地上拖了很长。
      “小画,”羽谿叫住她,“精灵截断水源已经将近百年,罗莱斯森林整片枯萎,如今已变成了荒漠,我们撑不了多久了。早晚有一天饥饿和阳光会毁灭我们,精灵族迟早会发起战争。”
      羽画停住了脚步,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我不会向精灵低头,血族大君的字典里没有‘投降’二字,永远没有,”羽画冷声说,“外面那个已经被家族驱逐,从此之后羽家没有他,他现在不过是个住客,总有一天会消失在我眼前。羽溯和我的母亲一起变成了灰,血族没有死亡,不会拥有轮回,只会有飞灰和散落一地的尘埃。”
      还有消散的灵魂,湮灭的躯体,不被铭记的过去,和偶尔会有的一座墓碑。
      而他虞影溯只是从那里面爬出来的亡灵。
      “血族不该害怕阳光,可饥饿——”
      “这位先生,有一点我得反驳一下,”窗外的虞影溯站了起来,“我不害怕阳光,只是阳光会毁灭我而已。”
      这个夜晚只有暗沉的乌云和潮湿的水气,它们化作浓雾弥漫在寸草不生的荒野,而这里原本该是美丽的森林。
      昨天下了一场大雨,对罗莱斯来说是一次价值不菲的馈赠,羽画种的虞美人盛开了,血族也可以在阴暗中享受短暂的喘息。
      在虞影溯的记忆里,羽画从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她听见虞影溯在说话,转了个头,却不正眼看他。
      “没有人会不害怕能够毁灭自己的东西,”羽画嗤笑道,“你也一样。”
      “你在用人类的理论反驳我,大君,这话我从一个血仆嘴里听到过。”虞影溯站起身,他看不见阴影里羽画的脸,但鄙夷不需要看就能被感知。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就像人类用家养猪的理论反驳他们自己一样,我不认为人类的‘名言’是正确的,就像我们公认那位人类著作里的摄政王是个傻子。”
      羽画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最年幼的弟弟,就像蔑视着一个垃圾:“我懂得遵守合约,不把人类当作食物。而你?下等血族才会对着陌生的人类流口水,我猜你很馋那个血仆身体里流动的血液。”
      虞影溯心想,他这位姐姐真是永远都知道怎么把话说到最难听。
      “小画,”羽谿觉得他们两个再待在一起会出事,“该上去了,后天空中滞桥开启,我们的通行令还没发完。”
      虞影溯和羽画对视了足足一分钟,后者首先挪开了视线,抬起步子往楼梯上走。虞影溯站在花坛边瞟了一眼她的背影,对着羽谿行了个礼,嘴角噙着笑,两颗尖牙若隐若现。
      他的姐姐说他的出生就是个灾难,如今仍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也不知是施舍,还是为了在所有血族面前作出一副羽家相亲相爱的假象。
      虞影溯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反正从没得到过羽画的好眼色,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再怎么不舒服也习惯了。
      他刚得到自己的第一张通行令,对血液的渴求充斥着他的大脑,让他既烦躁又兴奋。
      他饿了。
      新生的血族在几十年的时间内都对人类的血液有着极度的渴求,他才见到这个世界二十七年,当然没这个闲工夫去做这种无谓的挣扎。人类的血液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还能带给他充沛的力量,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去当个素食者喝动物血?
      羽画已经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他想转身离开,衣摆又一次扫到了那片虞美人。虞影溯看着心烦,伸出獠牙割破了自己的手指。一滴猩红的血滴进了花丛,瞬间焚烧了一整片娇嫩的花瓣。
      他噙着笑,一脚踩进了花坛,焦黑的飞灰被碾进泥土。黑色长发的阴影之下,闪着光的双眼像是要滴出鲜血一般,摄人心魄。
      远处传来了钟声,空中滞桥即将开放。每年的十一月都是狩猎的好季节,虞影溯想着也许他今年能带个可爱的血仆回来。
      空中滞桥连接了罗莱斯荒漠和特拉古欧森林,它原本是棵树,和人类王国依附的法尔伽鲁姆以及极西之地的精灵树塔差不多,只是后来倒了,变成了中空的桥。
      特拉古欧森林的边缘设立了结界,只有每年的十一月会开放一个裂缝,放他们进去狩猎动物。而结界之内,血族无法使用法术。
      虞影溯觉得可笑极了,什么时候狩猎者要遵守猎物的规则了?狮子捕猎的时候还需要关心鹿群的完整性吗?
      他在原地站着看了一会儿天空,乌云把苍穹压成了深灰色,几乎触手可及。
      他给站在高处露台上的羽画留下了一个背影,她捏着手里的纸张,那是一张写着血族地下暗党成员的名单。虞影溯很早就被列在了上面,但暗党里的内应告诉羽画,这位小殿下什么事情都没做过,甚至根本没把暗党的“老大”放在眼里。
      羽画正出神,跟上来的羽谿就敲响了房门。他手里拎着一本书,坐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上。
      羽画喊了一声“哥”。
      “在看什么?”羽谿对着她扬起了微笑。
      “名单,”她又转回去,发现虞影溯的背影已经消失了,“我希望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羽谿若无其事地翻着书,余光瞥见羽画把手里的张纸碎成了粉。
      “为什么恨他?”羽谿没抬头,随口一问。
      “为什么不恨?”羽画死死盯着虞影溯离开的方向,压下了所有的情绪。她转身,靠在栏杆上,面无表情地对羽谿说:“我的母亲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东西夺走了性命,我恨他,不应该?”
      羽谿低低地笑了一声,又翻了一页。他看书很快,几乎可以一目十行,更何况手里这本用的是简洁易懂的通用语。
      羽画始终都注视着他的表情,羽谿也没看多久就将书合上了。他起身把桌子上的另一张名单拿到了羽画面前,问她:“现在要做什么?”
      羽画接过名单,却盯了许久羽谿的双眼才转去看纸张上的一行行血族文字。虞影溯的名字就排在最顶端,实在刺眼又突兀。
      “联系对面森林里的联盟,”她顿了顿,又把后半句说完,“告诉他们去了个大麻烦。”
      羽谿挑了挑眉,他看向了虞影溯离开的方向,轻声道:“他会消散的,小画,联盟几乎没有失手过,他们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羽画撕开了那张纸,笑了。
      “能活着是他的本事,如果死了,那也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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