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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万高/高松】Kawakami Bansai ...
K
高杉出生在商贾之家,人说“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在这乱世之中名望修养远远抵不上家财万贯来的有用。如此,高杉自出生之日起就过着大少爷的生活,许是其父有远见,从小对他要求就颇为严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算不上,可饱读诗书还是有的,在这乱世之中用来保身的剑道【KENDO】也有专门请人教授。
高杉晋助虽是孩子【KID】,却是天赋异禀,什么都学得快,可与此相辅相成的却是他那与谁都不善的性子。在十岁那年,他失手将家里的一个贴身女侍杀死后,便其父被送到声名远播的吉田松阳新办的松下私塾去求学。临行那日,他没有回身望一眼紧闭的府宅大门,也没有理会搬运大小行李的侍卫,反身从行李中抽出一把剑转身就跑上了大路。
待到独自一人来到松下私塾时,高杉可以说是形容狼狈了。那是一个初秋微凉的清晨,经过打听他终于找到了那所私塾的所在之处,站在大门口却迟迟不肯敲门,就在这时那扇门自己打开了,然后站在门内的人看到他没有丝毫惊讶的样子,笑着摸一摸他的头,“你就是晋助吧,快进来。”
被牵着走进去的时候高杉其实是在愣神的,耳边一遍遍回响着刚才那一声“晋助”,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可以被叫的如此动听。在家宅里,仆人对他恭敬又畏惧,只一声声称他做“晋助少爷”;母亲早已过世,他自己都不记得是否听到过她呼唤他的名字;至于父亲,不过是个精于商道却疏于人情的老头,不过问那个女侍对他欲行不轨就将他丢出了家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回过神发现自己被带到一个和室门外,从打开的门望见里面的整洁温暖,他忽然就止住了脚步,低头盯着自己因日夜赶路而脏兮兮的鞋袜不言语。
“进来吧。”稍稍用力将他推进屋内,握着他手的人这才松开,取了衣物又将他带进内室,烧了水倒进木桶里,显然是要为他洗澡。意识到此的高杉忽然红了脸,扬声道,“我自己来。”
“好,那我先出去了。”又摸一摸他的头,男子起身离开,在房门关上的时候高杉伸手扒拉一下自己几天没洗有些油腻的头发,忽然有种羞愧地想要撞墙的冲动。待到洗好澡换上准备好的衣服时,他推开了门,看到刚才的人果然坐在外室里,这会儿正拿着他带来的剑细细观摩着,听到响动回过头看到高杉,对他点点头道,“过来。”
高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看他将剑横举在面前,“真是把好剑呢,晋助。”
别过脸,高杉沉默了半晌也没有告诉他,这就是那把被他染了血的剑。见他没反应那人也不恼,转身将剑放在木架上,背对着他所说道,“可惜,现在的晋助还不适合用它,不如先寄放在我这里,待到晋助学会真正使用它的方法时,再还给你,如何?”
“剑不就是用来砍人的么,我已经学会了。”高杉说着伸手要夺回来,却被捉住手腕动弹不得,抬头对上那一双半隐在刘海之下的眸子转过的几分犀利的光彩,不自觉停下了动作。
“当然不是,剑,不是用来砍人的,而是用来斩断懦弱的自己,是用来守护重要之物的。”
到最后,那把剑还是留在了松阳那里,等到高杉想起要拿回来却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
A
河上万齐是个弃婴,在花柳巷某个不甚怀孕了的游女将他生下之后便抛弃【ABANDON】在了巷尾,然后被乐坊的好心师傅收养,在一片三味线的拨弹之中成长起来。从有记忆开始他就背着三味线穿梭于花柳巷的各家妓馆之间,为翩翩起舞的游女们伴奏,看她们厚重的脂粉之下妖娆妩媚的淫靡。
只是万齐从未告诉过其他人,世界之于他,便是一段又一段高低起伏的旋律。每个人,每个生命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旋律。他曾经尝试着将它们用三味线弹奏出来,却发现那只是徒劳,因为那些旋律深深埋藏在灵魂深处,不是用一把三味线的单音便能奏出的。
花柳巷是个神奇的地方,不论外面的战火多么如火如荼,仿佛都牵扯不到这里,依旧每日都是歌舞升平,直到某一天一片大火在毗邻不绝的木质屋宇之上盛开出绵延鲜艳的花朵,只一夜便吞噬了一切。在第三日天明大火燃尽之时,万齐背上仅剩的一把三味线,走出了那条从出生就不曾走出过的街巷,辗转流浪时投身于自然流剑道门下。
那年,他十岁。
在触摸到剑这种东西之前,他未曾料到过,自己会对它有如此莫名的熟悉感。当他举起剑的时候,他感觉到那仿佛是从他身体里延伸出来的一部分,是他的肢体和血肉;在他挥动剑时,仿佛是在三味线的弦上拨动了一个音符,然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接连不断变成了一曲完整的乐章。自然流门下学徒不少,然而很快便无人能与他匹敌,于是在当了两年学徒后他被破格提升,得以正式拜于自然流名下,被师傅亲自教导。
而那时,攘夷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不少前辈纷纷离开道馆投身了战场。他静静听着那些人在激昂旋律中离开,然后,再也回不来。每每这时,他便独自在午夜之后的树林里谈一曲三味线,以祭奠那消逝的旋律,为那不完整的曲调续上一个尾音。
死亡之于他看来,不过就是一段旋律的终结,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而彼时河上万齐还不曾料到过,日后的他居然会渐渐喜欢上亲手终结那些旋律,并且乐此不疲。可那是属于日后人斩万齐的事,而现在的他还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在跟随师傅习得剑道三年后他击败了仅次于师傅的一个前辈,当晚就被众人簇拥到了居酒屋庆贺。大家都谈论着万齐如何天才,说日后这自然流必定归于他了,然后酒过三巡之后他们将他推进了一个独立的和室,在那里面的榻榻米上静静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背对着他,却妖娆万千。
那一刻,万齐感觉到有什么从久远的记忆里复苏,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条一呆十年的花柳巷,暧昧的调笑,半敞的衣襟,惊艳的舞蹈,厚重的脂粉,一切的一切在面前的女人回首之时齐聚在一起复活过来,瞬间将他淹没吞噬。
“旦那,奴家等您很久了。”
——恶心。
“今晚,奴家只是您一个人的。”
——想吐。
“要做什么都可以哦,旦那,不坐过来么?”
——别碰我。
那一晚,道场的人将河上万齐推进计划好的屋子后就一哄而散了。没有人怀疑,也没有人觉得不妥,毕竟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这大抵是最好的贺礼了。只是第二日清晨,他们看到从自己屋里走出来的万齐时,脸上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反倒是万齐自己毫无反应,点点头便与他们擦肩而过了。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那个随意找来作为贺礼的游女失踪的事,至于两周之后被发现的一具已经腐烂到辨认不出面目的女尸,就更不必再提了。
从那以后,河上万齐开始了解到自己,或者说自己的身体,从某种程度上讲是不正常的。而为此他之后一直过着禁欲【ASCETIC】的生活,直到这种压抑透过另一种形式爆发出来,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W
在松下私塾定居下来已经有三年了,在此期间高杉再没有回过本家一次,也不曾离开松阳老师半步。只是在私塾的学生越来越多,从世家子弟到平民家的孩子,甚至一年前松阳老师不知从何处带回来一个脏兮兮的银发小鬼,后来他才听说那就是传闻中在附近战场遗骸中徘徊的食尸鬼。
这并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老师的关爱被分成很多份,更多份,每一份都变得很小,更加小。对此高杉晋助很不爽,极其不爽,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老师确实不是他一个人的。这个名为吉田松阳的男人,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束光,带给他之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WARM】,尝过一次便如同饮鸩止渴一般再也不愿放开。
“晋助,准备好了么?”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高杉一回神赶忙将手上的研钵捧起来端到松阳老师那边,“好了,老师。”
“晋助研的真细呢。”松阳夸奖了高山一句接过来将边缘漫出的山药泥刮下去,另一只手舀起炖了多时的骨汤一点点倾倒进去,一边不忘搅动着让汤和山药泥混合得更好。这一道山药泥用了蒸熟的山药研磨成泥后再与骨汤混合,做好了浇在米饭上吃就是无比的美味了,加上山药易消化又养胃滋阴,在这秋燥的时节吃最合适不过。高杉站在一边看着松阳挽起衣袖做羹汤的样子,心底某处忽而一颤,随即又垂下眼去乖乖站好,脸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红了。
“呐,晋助去帮老师叫大家吃饭吧?”
“是。”得命的高杉转身奔出去,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有几分是落荒而逃。
高杉晋助觉得羞愧,不为别的,只因为昨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自己和松阳老师,梦醒之后却是他独自对着已经冷却了的粘腻无助的惊恐。他飞快清理了身体,换了衣裤,却整夜都没有再睡着,就那么睁眼挨到了天明。
松阳老师是他最敬爱的恩师,他怎么可以做这种梦,虽然在梦里他不过是在和松阳老师亲吻而已,就像曾经无意撞见父亲和女侍那样,可他就是无法再正视松阳老师。一直都很黏松阳的高杉突然变得不再亲近老师,这点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可松阳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这样的状况从秋天持续到了冬天,新年的时候能回家的学生都回家了,私塾里只剩下无家可归的银时和有家不愿回的高杉。
松阳做了荞麦面端进来,另外还有温好的酒【WINE】装在镶了花边的漆器中,相比于银时的无动于衷高杉自然知道这是新年里喝屠苏酒的习俗。私塾的条件虽不能和本家相比,松阳却也是准备了漂亮的漆器小碟,摆成“三三九盏”的模样。
从最上面倒酒将碟填满,松阳笑着对他们说,“虽然只有我们三个,新年也不能过得太随意了啊。晋助,你最年纪小,就先开始吧。”
“诶,好。”高杉一愣,端起最上面一盏,然后松阳示意银时去拿下面一盏,自己也拿了,在高杉的敬酒中三人喝光自己碟中那一点酒。火辣辣的口味让初尝的银时很不习惯,连忙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嚼了几下才缓过来。
松阳见状摸了摸他银色的卷毛,笑道,“这是屠苏酒呢,小孩子也要喝的,下面是银时敬酒了哦。”
和别的酒不同,新年喝的屠苏酒正是从最年幼的开始,即使是小孩子也是要喝的。待三人轮流一番后,正好是九盏,松阳这才揭开石锅的盖子乘出三碗荞麦面,虽然仍是笑着语气却郑重起来,“晋助,银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老师。”高杉和银时一起回答,然后三人吸着面条说笑起来。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高杉暂时忘记了这些时日以来的尴尬,直直打量着松阳老师微带红润的侧脸,吃面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晋助,怎么了?”松阳注意到他,问道。
“老师,你——”硬生生把后面「好美」两个字咽了回去,高杉摇摇头转口说道,“你会一直陪着我……我们吧?”
“呵呵,晋助今天怎么了?”松阳歪着头笑出声来,“等到你们长大了,不用老师说自己都会争着离开去外面的世界闯荡的。”
“不会的,晋助要一直呆在老师身边!”
银时看了一眼高杉,又看了一眼松阳,也附和道,“银桑也要一直呆在老师身边。”
“唉,你们呐,让老师怎么放心得下呢。”不知为何,松阳这么说的时候,语气间竟然是淡淡的惆怅和忧伤,他望着面前信誓旦旦的两个孩子,又仿佛望见了更远的什么地方,轻轻叹一口气,“时候不早了,去睡吧。”
A
吉田松阳是松下私塾唯一的老师,可他不仅仅是一名村塾老师,在这被天人打开国门的乱世,他更是一名攘夷志士。只不过他并未踏上前线,而是在战争未波及到的后方用书信和攘夷志士们联系着,从政治和谋略上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私塾的这些孩子里面,最让他上心的是银时,最让他放心的是桂,而最让他在意的,却是晋助。这是个聪明的孩子,用功不及桂却次次都能拿到第一名,连剑道也是,可谓文武全才。可有时他觉得这个孩子太聪明了,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但每每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却是满满的纯净的憧憬【ADMIRE】,这让松阳在欣慰之余又多了一丝担忧。
太过纯粹单一的感情,往往最后会变成致命的利刃,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而自秋天以来晋助态度的变化更让他无从猜测原因,只抱着任其自由成长的心态,直到新年那一晚,松阳才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在要睡觉的时候,晋助突然抱着枕头跑到他的房间,问他能不能一起睡。松阳看着他过于红润的脸颊和泛起薄薄雾气的眼睛,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看来只是喝了酒的缘故吧,他思忖着,眼见着孩子百年难得一见的撒娇,笑了,“嗯,可以,进来吧。”
晋助听了,利索地将枕头放在他枕头旁边,转进了松阳铺好的被褥里不动了。看着这一幕的松阳顿了顿,不过想到晋助还小一床被子应该足够了就没有再去铺另一床,踩上去拉开另一边躺进去,顺手为另一边的人掖了掖被角。
“晚安,晋助。”
没有回应,大概是已经睡着了,松阳也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高杉悄悄睁开眼睛,侧过头看到已经闭上眼睡着的人,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对方枕边的亚麻色长发,捻起一缕攥在手心,轻轻吻了上去。不是女人的脂粉香气,也不是大叔奇怪的味道,松阳的头发带着些许阳光的气息,高杉忍不住就沦陷了。
“老师,松阳老师,”他小声地呼唤道,没有任何回答,他伸手环住松阳的腰将自己嵌进这个太过松散的怀抱,声音被埋在被褥里变得模糊异常,“我喜欢你……”
然后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睡着了,而相比于他的满足,一直清醒却没有做声的松阳却真真正正的忧郁了。他已是一个成年人,自然知道这个“喜欢”和纯粹的师生之情是不尽相同的,可具体是哪种喜欢他又没办法很确切的归类,或者说潜意识里松阳拒绝承认自己的学生对自己抱有的是一种更似男女之情的喜欢。
可那个吻又算什么呢,松阳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出乎意料的荒谬了【ABSURD】。
第二日醒来,松阳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晋助早已不在身边。他撑着手坐起来,打开门就看到院子里的两个少年正在扫雪。看到他醒来,银时和高杉都兴高采烈地挥手,笑得纯真又灿烂,“老师你醒了啊!”
松阳一愣,然后对上高杉依旧充满憧憬却温暖异常的目光,笑着点点头,“银时和晋助很勤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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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过后,同学又陆陆续续都回来了,私塾也准备开课。松阳依旧站在最前面捧着一本书,微长的刘海下半隐着眸子,落在高杉眼中化作熟悉的甜蜜。
其实在新年那日清晨醒过来的时候,望着松阳安静地睡颜,高杉轻轻俯下身飞快地触碰了一下那双淡色的唇,然后小心地掀开被子离开了。回到自己房间他还能听到胸腔里如雷的心跳“咚咚咚咚”响个不停,房里本来熟睡的银时被吵醒揉了揉眼睛问他,“高杉你去做贼了么?”
动了动脖子,高杉想要反驳的下一秒被自己压制住了,想到刚才那个几乎称不上亲吻【KISS】的触碰,他罕见的红了耳朵,然后一把掀开银时的被子拉他去院子里扫雪了。
冬天已经快过去了,在感受到春意之前腊梅已经开始绽放,鲜黄的一片映着白雪,开在院子的角落煞是好看。高杉在午休的时候去折了几枝,回去插在了瓶子里悄悄放在松阳的房间里。下午上课的时候照例在第一排认真地望着松阳,眼睛里都不自觉带着笑,这样的神情在三年前本家的他脸上是绝无可能见到的。
高杉晋助对吉田松阳的感情其实很复杂,这个出现在他思想尚未完全成型时期的男人教导他做人之道,又以家人般的温暖感化他,填补了他作为男孩子缺少的仰望对象,然后又渐渐地变成一个绝无可能被替代的存在。他敬重松阳,爱戴松阳,然后,是喜欢松阳。想要见到他,想要时刻陪伴,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尚且年少的高杉的确并不能做很多,但是这样的想法却依旧热切【KEEN】。
可是他没能等看到松阳老师看到这些的惊喜或者夸奖,因为还没有下课的时候,私塾来了一个陌生的访客。那个人在门外鞠躬,语气间却毫无恭敬可言,“是吉田松阳先生吧,我是来接晋助少爷回家的。”
所有人,包括高杉自己都愣住了,呆滞过后第一反应便是看向松阳老师,而后者却远比他淡定许多,宣布下课将来人带入会客的房间,顺便叫住了有些不知所措的高杉,“晋助,你先去收拾一下东西吧。”
高杉晋助忽然蹙起眉,狠狠咬着嘴唇,盯着他们几秒之后转身“噔噔”跑掉了。
“还是小孩子呢,”这么说着似乎是解围,松阳对来人说道,“请跟我这边来。”
“三年未见,晋助少爷长大了不少,家主大人也会高兴的。”那人接过话,走进整洁却空旷的房屋,与松阳相对而坐,“大人很感激您写给他的书信,这些年虽不曾来看望过少爷,但毕竟还是很想念的,这一次少爷能够回家去真是太好了。”
“不必客气,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谈话间,高杉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其实根本就少得可怜,毕竟当初他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唯一的行李现在还在松阳的房间,而他是抵死都不想要现在带回去。留一件东西在这里,仿佛就能有再回来的理由,他怕自己回了家就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见不到松阳老师的话……他根本不敢想象。
“啊,那么告辞了,”见状那人也站起来,和高杉一同走到大门口,“先生留步。”
高杉没有立即跟上那人离开的步子,他站在门外死死望着门里面的松阳,终究还是鞠了一躬,转身跑着跟上去。路上的积雪还未化尽,被扫在两边堆起来,仿佛是踏着通往未知之境的路途,少年单薄的背影落在松阳眼中渐行渐远,直到完全看不到,他拢了拢衣袖转身走进门去。
这样做究竟好不好,松阳没有完全的把握,可让他这样放任晋助的情感到后来会发生什么也是他不愿看到的,这样短暂的别离大概能让那孩子清醒一下,也许就发觉这只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者半知懵懂。这样想着松阳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拉开门看到摆在案几上修剪得漂亮的腊梅枝,一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半晌,他终于走进去坐在案几前轻轻抚摸那娇艳鲜黄的花瓣,叹息一声,“晋助啊……”
A
在十六岁的时候,河上万齐离开了自然流道门,那时整个自然流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准备葬礼,在匆忙的人群中河上万齐背起自己的三味线,如同多年前来到这里一般静悄悄地离开了。
谁也不知道,前日夜里那个自然流道门门主在晚训过后让万齐到房间去找他,原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却发现那个男人只是为了占有【ABSORB】他的身体。道主对万齐说如果想要在这里继续就要服从他,而河上万齐在那双手触摸到自己腰身的时候,霍然而起,直直将手边的剑扎进了他的胸膛。
这不是万齐第一次杀人,却是他觉得最畅快的一次,听着那令人厌恶的旋律终结在自己手中,异样的快感在一瞬间冲进了他的骨血中,然后奔腾着走遍四肢。刀法很快,血液甚至都来不及喷出便渐渐凝固,衬着那人来不及变化的表情,仿佛死亡并没有降临。静默了一阵子,万齐站起身来不再理会斜躺在床上【ABED】的那具尸体,顺手在房中陈列的收藏里挑中一把最合意的剑,转身离开了。
在第二日死讯传遍道门上下之时,河上万齐呆在自己的房间,将三味线的主轴挖到中空,然后比量着将剑身插进去,完成这些之后已经是第三日黎明之时了,他推开了道馆的大门,没有半分留恋地走了出去。
现在他有了力量,有了武器,更重要的是,他有了追求。河上万齐想要找到这世上最华丽的旋律,想让那些不美好的旋律统统消失,这就是他的野心【AMBITION】。
别无其他。
M
十年之后的河上万齐是一名音乐【MUSIC】制作人,他戴着墨镜,挂上耳机,背着三味线穿梭在街巷之中,却还有另一个身份却深深藏在内里。在制作的音乐越来越多的时候,人斩万齐的名号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只是从没有人将这两者联系起来。
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只幽灵,靠吸食灵魂谱写旋律存活,他的灵感来源于鲜血,他的创作交响着共鸣。他就这么分裂白天与黑夜地独自生活着,直到遇到那一个人。
那是一个无聊的午后,在街上漫步的他习惯性让耳朵充斥着音乐,若不是如此他定会被那些嘈杂陌生的旋律逼疯的。可是在遇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误入了梦境,否则怎么会听到如此动听的旋律,他听着瞬间就入了迷。
“河上万齐是么?”那个人身穿着紫红绣金的浴衣,披着墨绿色的羽织,左眼缠着雪白的绷带,一只手举着烟管,在他路经的街边坐着,用肯定的问句拦下了他的步子。被叫住的万齐顿住脚步,瞥一眼路边的人,只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去。
“我知道你的身份,也了解你的孤独,在这个无聊又腐朽的世界,”坐在那里的男人并没有在看着他,只是信手坐在那里,望着街上来往的人流,却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要不要跟随我,去摧毁它。”
河上万齐并不止是在用眼睛看着这个人,而是在用耳朵去听,在用心去观察感知,他承认,他着迷了,甚至是入魔了,不然他怎么会答应这样的事呢——一起毁灭世界什么的,难道不是小说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台词么,可是从那个人口中说出来就好像是可以实现的一样。
后来万齐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高杉晋助,知道了他曾经率领的鬼兵队在攘夷战争中如何骁勇,知道了他对现在的世界有多么仇恨,知道了他骨血里充斥的疯狂。可是,就是这样的疯狂,让他觉得,就是他一直寻找的东西。
原来从最开始,他寻找的就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华丽,而是这样弃一切束缚于不顾、独行自我、为所欲为的疯狂,而面前这个男人,恰好是点醒了他又能够给予此的存在。河上万齐的手在风衣的口袋里握紧了又松开,沉默【MUTE】良久牵起一抹奇异而舒展的笑容,对着坐在那里的人微微弯下了身,低声说道,“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阁下这样的人,更想不到能够这样和在下相遇。”
这样的说话模式未免太过疏离,可这却是这些年来河上万齐养成的习惯,依旧没办法接受和别人肌肤相亲的他选择用这种疏离隔绝外界,保护自己。而听到他的话的人也不过是眯了眯仅有的一只眸子,无声便是最好的询问。
“既然上天给了在下这样的惊喜,那么,在下也该为这个世界献上一曲。”万齐直起身,不曾移开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只暗绿的瞳上,却依旧面无表情,“阁下该如何称呼?”
“高杉晋助。”
“高杉,晋助。”万齐的唇角隐隐有了一丝笑意,牵起的弧度却不超过小数点后几位,“在下愿意跟随你,为这个世界,奏上一曲安魂曲。”
“呵呵,那就请万齐君一定要跟上节拍呐。”高杉终是站了起来,一只手扶着腰间的剑,另一只手拿出一张折纸,别在万齐的衣襟处,而后拿起放在一边的烟杆,沿着街道独自走远了。
河上万齐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伸手拿出那张半卡在衣领处的纸,他指间触到自己的锁骨,是和刚才那人全然不同的触感。这么久以来他有多么排斥与别人的接触他自己当然知道,哪怕是一点点的触碰都会忍不住要抹杀掉对方,可这一次他却是晃神了许久。
打开纸张看完上面的字,万齐一只手将其揉成一团随手放进衣兜,踏着和刚才全然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这个世界被他厌恶了这么久隔离了这么久,也终于有了一件能够值得期待的事,他都忍不住要心怀感激了,为这一场命定一般的相遇,为这一个世间无双【MATCHLESS】的灵魂。
I
高杉晋助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十三岁的那个新年,纵使在过了十年之后的今天,他依旧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和遗忘,也正是因此他才义无反顾走上了现在的道路,万劫不复。
可是十年之前的晋助,那个用全部心思牵挂着松阳老师的晋助,在许久未回的高杉本家度过了一个心神不宁的新年之后,终于在初十五的夜晚向父亲提出了要回到松下私塾的请求。
仅仅是半月而已,他却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再想着那个偏远安宁的宅院,纵使那里没有半分能够比得上本家的锦衣玉食,可是那里有松阳老师——单是这一个理由便抵得上万千。那时候高杉想好了父亲可能用到的各种拒绝的措辞,也想好了对策,可偏偏没有这些,什么都没有。
那个身为自己父亲却存在感单薄到只剩下一个称呼的老头叹了口气,没有拒绝高杉的请求,反而挥手叫来了一个侍从,让他带着高杉明日启程回去私塾看看。还没等高杉来得及高兴,他又继续说道,“看看就回来吧,别呆太久了。”
这一句话让他愣了一下,随即追问道,“难道父亲不打算让我继续念书了么?”
“当然不是。”比起这一句回答的迅速,后面一句话却相隔了很长一段的沉默,“你去了便知道了,下去吧。”
所有的疑惑和不解在抵达松下私塾的时候,变成了无须解释的苍凉。高杉晋助对着那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先是呆愣,随后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走遍了到最后在原本是后院的地方一棵焦黑的树干下,对着那一块用石块堆起的简陋的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那是何其简陋的一块碑,甚至连碑都算不上,只是一块没有形状的大石头立在那里,后面是小一些的碎石堆起的小丘,而那上面用红色的漆写着「恩师吉田松阳」几个字,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么丑的字除了那个天然卷还有谁写得出来。
“……松阳老师,”几乎咬碎了牙,他才控制着声音念出这几个字,可是依旧走了音变了调,听起来滑稽又可笑。他也多么眼前希望这一切也只是一个滑稽又可笑的闹剧,一闭眼再一睁眼又能看到茂盛的樱花树下那里谦然而立的身影。
高杉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听到往日里同学们玩耍的喧闹,然后是松阳老师拍着手说时间到了快回来上课,早春料峭的寒风吹过,松阳帮走在最后的自己拢了拢衣襟,一只手抚着他的头发说晋助真乖,他望着那线条温润的眉目满心都漾起了欢喜,再然后老师又开口说了什么,他听不清,只有注视着那一张一合的唇猜测。
「晋助啊,晋助是……」
高杉睁开眼睛,仍旧是这一方冰冷荒凉的情景,风吹起他垂着头显得略长的刘海,露出一双不断淌着泪水的眸子,仿佛一瞬间就结成了冰。
「……晋助是个傻瓜【IDIOT】。」
这一场惊变彻底颠覆了高杉晋助的人生,日后他绑着白色的额带,率领着一手组织的鬼兵队,带着将天人赶尽杀绝的决心,最终却被幕府一手肃清。短短数年时间,之于人生短得好像一场幻觉【ILLUSION】,可如果【IF】这是幻觉,又为什么会那么痛。跪在拼死抢来的松阳老师的遗体前,高杉盯着那仅有的一个小小血迹斑驳的布包,睁大了眼睛流不出泪,眼角却生生裂出血来。
B
现有的资料里显示高杉晋助头上的几个标签,除了类似于「攘夷志士」、「最危险的男人」以外,还有一条是「喜欢热闹的祭奠」,对于这最后一个看似不伦不类却着实是让人头疼的标签,在今晚加紧部署却还是漏算了一步的真选组算是领教到了。
爆破声此起彼伏响起,那火光竟然比准备的烟火还要灿烂,对着将军所在的高塔和其下的真选组所在地齐齐轰了过去。一边保护将军一边疏散人群还要一边自保,真选组已经忙得火烧眉毛,自然忽略了僻静一处的街巷中上演的一幕。
那是一红一白贴近而立的身影,看似亲密却在其中隐秘着汹涌暗潮,已经用拔出了一截剑身的高杉是笑着的,却仅仅只有脸在笑着,那只眼睛却闪烁着仿佛要溢出来的恨意和疯狂。
“看着自己儿子的人头被示众在河边,老爸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呢?”
「那日对着老师的人头的我们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帮同伴们报仇,让那些混蛋也尝尝这样的痛苦,‘杀死他们,杀死他们’,这样的声音日夜不断地在耳边回荡,银时你听不到么?”
「为老师报仇,让那些害老师身首异处的混蛋们付出代价……」
“啊,你怕是听不到了吧,已经忽视了过去逍遥过活的你,别说野兽,连丧家犬都算不上了吧。”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可以背弃过去的那些鲜血【BLOOD】过活,为什么你可以轻易原谅那个幕府,为什么你可以……」
被白夜叉反袭的时候,高杉脑海中还在回响着未完的断句,待到嘴角的疼痛传入神经,他不再笑了,压低的声线像酝酿着一场风暴。
“银时,这是背叛【BETRY】。”
昔日能够交付背后的同伴如今就站在几步之外,可他们谁都知道拿不仅仅是几步那么简单的距离,而是根本不可能沟通和跨越的悬崖。也许银时并不一定站在悬崖的顶端,可高杉却已经身处深渊之中,他爬不出去也不想爬出去,有可能的话他更愿意拖着所有一起堕落到更深的地狱。
“再见了【BYE】。”
祭祀已经达到了最高潮,高杉一只手依旧从衣襟穿出来,袖管在一边飘荡着,袖口的金色蝴蝶翩然欲飞,就好像他转过身离去的身姿。
——再见,不是永别,只不过下次再见,绝对不会是这样简单了。
A
河上万齐并未参与到这场盛典之中,在高杉晃悠在江户的街道上时,他在京都完成高杉交给他的任务。
跟随高杉晋助加入鬼兵队之后的生活和之前有了一些变化,却也不是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依旧可以沉浸在音乐中,也依旧不时用鲜血侵滋刀剑,至于死在剑下的是谁,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是晋助想要其消失的存在,他就会去让他消失;只要是晋助想要做到的事,他就会去为他做到;只要是晋助行进的方向,他就会当做前方笔直地走下去。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世界,开始围绕那个叫高杉晋助的男人转圈了——这一点也是很久之后万齐才意识到的事,然而一旦意识到了却发现并不是多么突兀,恰恰相反,理所应当得让他难以反驳。
这是什么呢?他不止一次地将手压在胸口,感受那于平时节奏不同的跳动,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在第一次遇到那个人时,在第一次听到那样的旋律时,在第一次直视那只独瞳时,在第一回为他挥刀斩杀时,在第一次……万齐疑惑了无数次,自问了无数次,每一次却都得不到准确的回答。
原本对一个人着迷到想要跟随想要奉献甚至想要牺牲这件事并不是多么难以解释的,如果他能够经历更加正常的成长,或者如果他没有一直禁欲到匪夷所思的地步,那么他就能明白,这就是心动,喜欢,甚至是爱的预兆【AUSPICE】。
然而这一切终究都只是设想罢了,在高杉终于回到京都时,万齐看到他,不,准确的说是听到他有异于往常的旋律,不禁侧目,好奇之下问了出口,“晋助,怎么了,祭祀不顺利么?”
“当然……不是,很顺利呐,让我享受了一场不错的混乱。”高杉眯起了眼睛说道,与万齐擦肩而过,“顺带还有一些意外的惊喜。”
“哦?”万齐难得地有了追问的欲望,“惊喜么?”
“呵,那可是了不起的獠牙呐,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万齐盯着那个艳丽的身影渐行渐远,然后转过走廊的拐角最终消失不见,透过墨色的镜片仿佛有蝴蝶滑过黑夜留下金色的痕迹,如同烙印一般映在眼中,刻在心里,一念及便是灼热的痛。
在那之后他去了当红歌手寺门通的演唱会,安静地坐在角落看台下一群又一群狂热的粉丝尖叫着呼喊着,而他自己却听不出那歌曲之中是否有半点的可取之处,哪怕那些曲子无一不是出自他的手中。
啊,那些不过是深夜无聊灵感作祟的产物,真没有想到会如此受欢迎呐,还是说……他的目光锁在了台上似乎不知疲倦蹦蹦跳跳的少女身上,若有所思。
中场休息,他溜出去在自动贩卖机【AUTOMA】买喝的,然后听到隔间有人在说话,原来是激动的粉丝跑到后台想要进去却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无奈只能在这边守着希望能够见寺门通一面。他面无表情地将硬币投进机器里,目光逡巡在各种饮料之间不能确定,耳朵却被迫灌进去不少闲话。
“啊,你说守在这里真的能见到阿通么?”
“笨蛋,要用阿通专用语玉米大便!”
“啊啊抱歉,我一定会注意的得过且过。那么前辈在这里守着真的能够见到阿通么,我果然还是想要一张亲笔签名【AUTOGRAPH】名古屋的醋昆布。”
“嘛,虽然不知道但也是唯一的办法了,但是不管如何我们对阿通的爱绝对不会变便便满天飞!”
“哦哦!绝对不变遍地都是猴子!”
手指一抖随便按了一个键,万齐看到下面滚出来的玉米大便味薯片,包装上还有寺门通甜甜的笑和推荐语“这个真心不错哦玉米大便”,静默了一阵子还是没有取走它,也不再理会身后那两个阿通用语满天飞的白痴走了出去。
“爱么……”他靠在墙上放空脑袋,不自觉地就念了出来,下一秒脑海中出现的就是那一个男人张扬的身影和邪魅的笑声,顿了很久他闭上眼睛又重复道,“是爱么?”
“这样就是爱啊。”
N
如果说从一定程度上河上万齐是有孤独症的话,那么高杉晋助就有自恋【NARCISSISM】症,总之一句话,他们两个都不是普通意义上定义的正常人。
哪有正常人一天到晚戴着耳机却能够听到所谓灵魂的旋律,又哪有正常人不分季节地穿着过分敞露胸膛的浴衣只管破坏,可这两个不正常的人凑到一起居然负负得正变得正常起来了,至少在鬼兵队的人眼中是这样的。
他们说总督大人行事毫无顾忌,疯狂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和凝聚力,而万齐大人行事缜密果决,能够辨识厉害,从旁辅助,这样的搭配仿佛能够对抗一切,也正是这样让他们看到了鬼兵队的未来。
可是鬼兵队的未来又是什么呢——推翻幕府,毁灭一切,然后建立全新的世界,那时候高杉是这么说的吧,听起来的确有他的风范和气度。若是别人口中说出来会被当做妄想的话,到他这里却成了拉拢人心的说辞,居然一整个鬼兵队都对此深信不疑,鞠躬尽瘁。
万齐私下里思考过,疑惑过,可他不敢说出来,也不敢有质疑。他们对高杉晋助的追随仿佛万有引力一般是必然【NECESSARY】,可万齐又认识到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当然这个不一样暂时还只是单方面高杉对于他的。
那么他对于高杉呢,是不是也是不一样的?
一旦想到了就很难轻易放弃,万齐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却是骨子里带着执着的人。他的执着不多,一只手都数得出来,而高杉现在算是这屈指可数之首了。
可是高杉说过,他只是听从心底那只黑色野兽想要毁灭的欲望,又或者换一种说法,他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野兽罢了。这么说或许有失风度,可万齐知道这大概是真的,因为高杉晋助是那种连说谎都懒得的人。
——他早已不在意任何人了。
那么之前呢,没有人生来便是这样,高杉晋助一定有一段过往是他河上万齐不了解的。冈田似藏觉得是过去并肩的同伴在阻碍和扰乱高杉,所以一拿到红樱他就迫不及待地去砍了桂和银时。那个时候万齐在高杉眼中看到了涟漪,可是不够,还不够,那不是根源。
将他的人性之心彻底抹杀的根源,到底是谁?
那一晚高杉做了噩梦【NIGHTMARE】,醒来之后他便没有再入睡,靠在船舱里几乎落地的窗边沉默。而万齐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那时他就在高杉的房间里,陪着他遥望夜景,陪着他沉默无言。
也许是沉默得太久了,从各种意义上都是,所以万齐率先打破了这片沉寂。他依旧是白日里的打扮,耳机和墨镜一应俱全,反倒是高杉,草草穿起的浴衣襟口开的比往日更大,偏偏一只脚还跨坐在窗楞上,雪白的大腿在夜色里愈发显眼。
“晋助,你在意么,桂小太郎和白夜叉的事?”
高杉并未立刻回答,他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半晌吸了一口烟,回过头看着万齐,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在下,在下认为是的,可又不全是。”
“哦,不全是么……”高杉习惯性眯起眼睛笑了,猛吸一口烟,长长吐出青雾来,“万齐,你的直觉还真是敏锐呢。”
“承蒙夸奖。”
“我并不是在夸奖你,万齐,有时候知道的越多越危险,这个道理你是懂得的吧。”
“啊,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万齐略微歪着头,面瘫的脸上难得带上了点点笑意,“因为是晋助呐。”
闻言高杉难得的撤去了那戏谑的笑容,盯着坐在一边的人良久,然后一翻身从窗楞上下来,走进了万齐,俯下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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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松阳。”
在那个人俯身而下距离自己不过一厘米地时候停住了动作,然后万齐就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不禁楞了一下。
“吉田松阳,你听过这个名字吧?”
“啊……嗯,在下听过。”
他们之间的距离依旧不过一厘米,万齐能感觉的到那带着烟草味道的气息,暖暖的,可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却是冰冷的。
“那是我的恩师,松阳老师,被幕府处决了,就在攘夷战争的最后。”
高杉只是这样的说着,三言两语,可是万齐却感觉到那背后的痛苦,磅礴万千。有那么一瞬间,万齐隐约仿佛触及了什么一直以来深深隐藏的东西,可是下一秒高杉就支起了身子,和他拉开了距离,又是一副癫狂而笑睥睨众生的模样。
那一夜的谈话仅仅到此为止了,可是河上万齐不觉得可惜,因为他看到了高杉是真正对着他揭开了自己的伤疤【SCAR】,而这伤疤就是他的武器,他的剑【SWORD】;他的痛楚源自这个世界,所以他的剑也指向了这个世界。
可是为什么,河上万齐突然有一种想法——他想要做他的剑鞘【SHEATH】。
如果这样,他就可以舔舐他的伤疤,包容他的痛苦;如果可以,他多想移植他的伤疤,代替他去痛苦——可是那样的话,他的晋助会不会就不是晋助了。
——万齐的晋助,就不是真正的晋助了么?
——又或者,高杉晋助永远都不可能是河上万齐的。
——晋助的旋律,会变么?
——那个时候的他还会像这样着迷于他甚至是爱着他么?
万齐不知道,因为在他看来,人和旋律从来都是一个整体,是密不可分的,那么他爱的究竟是这个人还是这个旋律这种问题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为了弄清楚这件事,在红樱事件结束之后,他和晋助做了。
这本来只是一场单纯的性、爱【SEX】,一场证明他的心情和回答他的疑惑的举动,是万齐主动的。然而在中途的时候,他失去了主动权,在那个人翻过身跨坐在他的身上的时候,在他望见那个人凌乱的碎发之下明媚张扬的瞳的时候,在接触的地方炙、热得像要将两个人都烧得精光的时候。
河上万齐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不曾出现过爱,也不曾出现过为了泄、欲的亲密,甚至他曾是多么厌恶这样的接触,然而在这一刻,一切都颠覆了。融在一起的汗水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口中压抑不住的呻、吟是最美妙的催情剂,拉扯开的衣襟和浴衣下摆是无尽的风情。
他们是兽,却不知是谁落在了谁的陷阱【SNARE】里,谁中了谁的毒。他们在彼此的索取中窒息,心甘情愿,像是共赴一场盛大的自杀【SUIC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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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激情之后的静谧之中,高杉晋助想起了松阳,那是很微妙的心态。
他想起了私塾后院那颗高大的樱花,赏樱的季节到了松阳老师就停一天的课,大家一起围坐在树下吃着糕点,吃饱了之后追逐打闹起来,松阳也不阻止,待到都累了不再跑了他就抱起自己的三味线拨弹几曲。那时候高杉一定会静静最在离松阳最近的身边,望着他浅浅的长发和浅浅的眸子,然后觉得天和地都好安静。
那个时候的高杉晋助是多么容易满足,他对松阳老师的爱简单又深刻,不牵扯欲望【AVIDITY】,清清澈澈望得见底,长长久久看得到未来。
他曾经慌乱,曾经逃避【AVOID】,曾经等待【AWAIT】,曾经敬畏【AWE】,曾经期待,然后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在那个烽火硝烟的战场,在亲眼见到记忆中柔和的眸子变成毫无生命迹象【AZOIC】的灰绿,他听到自己的世界的支柱“咔嚓”一声断掉了,可是它不曾倒塌,支撑着他在疯狂中清醒着,痛苦着,看着一切混乱颠倒,不复原来的模样。
在那之后高杉以毁灭为目的展开了报复,他报复这个世界,却也报复无能的自己,所以他任由自己堕落,就好像要拽住这个世界一起堕落到地狱的最深处。现在的高杉晋助不再是私塾里最乖成绩最好的学生,也不是高杉本家高贵的大少爷,他手染鲜血,联手春雨,决裂同伴,甚至像这样沉沦在背德的欲望之中。
自己每堕落得深一点,高杉就感觉到自己和松阳老师的联系更紧一些——松阳老师那样的人,死了也该在天上,而他铆着劲往下落,然后笑着向上望,看他一次次拽紧他们之间的绳索。那绳索勒在他的骨髓里,生疼,深刻,却温暖,怀念。
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多一些吧,老师,再多拯救我一些吧,我知道你永远不会放弃的。
这样,就好了。
也只能这样了。
高杉晋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描绘着他背对着自己凸起的骨骼的形状,笑了起来。
“……爱,”他开了口,目光悠远,凌冽又柔和,深沉又绝望,“啊,我爱你。”
I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被历史的洪流埋葬【INURN】.
——然后这一段爱,也随之烟消云散。
——忠诚也好,背叛也罢。
——都再也不会为人所知了。
FIN
某年万齐生贺文,标题就是【河上万齐】的发音,章节是字母分解,文里是对应英文首字母关键词
那年银魂还没更新那么多,作者傻傻以为银魂会尊重历史,写文全凭百度日本近代史,结果现在看就是被啪啪打脸的节奏
那年我很爱万齐
看文权当一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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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万高/高松】Kawakami Ban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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