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花落寻常户》吴曼达

1、西市花灯会

　　上元节是一年中长安城内最热闹的日子，上元十四这日，自午后开始，七公主府上下就在忙着准备七公主与七驸马晚上要去西市参加皇家灯会活动的事项。
　　公主府中稍微能够在七公主跟前服侍的侍女仆役们，今日内心是藏不住的喜悦激动，上元节这日长安城取消宵禁，城中一百零八坊，花灯齐放，灯会上能看见各种民间杂技表演，还有各外族人带来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虽然大家随行是要服侍公主驸马，可是对侍女仆役们来讲，能跟着主子们去凑凑热闹，饱饱眼福，也是极好的。
　　为首领着一干侍女走进公主寝室的两个妙龄女子是梧桐与杨柳，她们是自幼跟随七公主长大的大侍女，两个人名字是根据七公主最喜欢两种树名取得，很得七公主重视。两人与其他侍女一样穿着齐胸襦裙，即把淡绿色的下裙系在白色里衬衣胸上，体态轻盈，并不显得臃肿，梳着双环垂髻，戴着七公主赏赐给她们两个人的一对金色钗朵，比起杨柳每天细心妆扮后的明艳动人，略施脂粉的梧桐显得格外朴实，咋看之初，相貌平平，但胜在气质娴雅。七公主时常向外人表示自己很满意跟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侍女，她们虽为侍女，举止得体，气质不输许多长安城内的许多大家闺秀。
　　梧桐擅长梳发髻，正在给七公主收拾发髻，七公主这日选的是双环望仙髻，此发髻是将头发分为两股，用黑带束缚成环，高耸于头顶，这发式流行于长安城皇家贵胄女眷之间。
　　杨柳为七公主化了精致的梅花妆，在七公主白亮光洁的额头中间画出多瓣的梅花，显得七公主格外娇媚，由于七公主素来喜静，所以屋内的侍女皆是屏气凝神专心伺候，听不到多余的声响。
　　直到七驸马走进来，原本目光平静的七公主眼里才有了喜悦的光亮，娇声道，“驸马，你可都收拾好了？”
　　梧桐与杨柳相视一笑，七公主美艳大方，仪态万千，七驸马面如玉冠，仪表堂堂，两人自幼相识，养在女皇陛下跟前，青梅竹马一块在深宫中长大，感情深厚，成婚两年还依旧甜蜜，放眼皇室家族内，奉旨联姻下，七公主与驸马是少见的恩爱夫妻。
　　“嗯，收拾好便迫不及待来见公主。”七驸马颔首微笑，回道，“一早，大哥哥就让人传了消息过来，说女皇陛下之所以撤了皇城内每年必办的上元节家宴是因为今早召了张氏兄弟入宫。”
　　七公主闻言，脸色骤变，从鼻尖冷哼一声，“张氏兄弟仗着陛下对他们的宠爱信任，越发嚣张，依我看，陛下是年纪大，老糊涂了，迟早纵容的这对兄弟扰乱朝政。”
　　屋内一干人等赶忙停下手中事物，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多言，七公主每每提起这对张氏兄弟，总是咬牙切齿，梧桐觉得倒不奇怪，当今女皇陛下年事已高，始终把持朝政不肯放手，当今太子年过半百还依然是在位太子，连带着嫡出女儿七公主在外也只能被称为郡主，等的最着急的应该是七公主同胞大哥大殿下，做了十九年的皇长孙，眼看女皇陛下身体欠安，没有几年好活，太子一家也快熬出头，却横空飞出来一对张氏兄弟把持住女皇陛下的心意，听说是因为张氏兄弟长得像女皇陛下逝去的一个故人，所以对他们格外宽松与喜爱。
　　“公主慎言，小心隔墙有耳。”七驸马靠近公主，做噤声状，“近日朝中不少大臣因为上奏张氏兄弟祸国殃民被陛下扣上妄论陛下私生活的罪名招来杀身之祸。 ”
　　七公主不以为意，“驸马多虑了，本公主是陛下的亲孙女，她还能为了两个白脸男儿把本公主给处决了吗？依本公主看，大哥哥说的对，陛下就是老糊涂，也不想想，若不是为了权势，两个年轻健壮的男人是不会围着一个暮年的老妇人转悠的。”
　　七驸马叹气，自己的公主娘子是被自己的丈母娘韦太子妃宠坏，说话没轻没重也不是一天两天，还好这些话，七公主从来不会对外面说，“近来见大哥哥对张氏兄弟越发不满意，晚宴见到大哥哥，公主你要多多劝诫大哥哥，要沉着冷静，切不可太过急躁。”
　　女皇陛下是先废了前两位亲生儿子皇帝，才自己登位成为当今圣上，若是触了这位圣人的逆鳞，大殿下不但前途恐忧，更怕性命不保。
　　七公主给梧桐一个眼神，梧桐领悟，随即与杨柳带着其他人退出了房间，主人们有体己的话要说，做奴婢的自然要懂得回避。
　　两人退出公主的寝室，杨柳悄声对梧桐说，“你说，能够让当今圣上为之着迷的男人，是不是特别的英俊潇洒？今晚西市灯会我们能不能远远的看上他们一眼呢？”
　　梧桐看一眼兴奋的杨柳，淡淡道，“别瞎说，小心祸从口出。”
　　连七驸马都小心翼翼不敢随意讨论的事，杨柳竟然敢随口问出来，偌大公主府内，若是藏着圣上的眼线，杨柳十条命也不够折腾的。
　　杨柳笑，“知道姐姐你素来谨慎，不然也不会得到四殿下的青睐了，如果姐姐你将来真做了四殿下的侧王妃，可不要忘了提携杨柳妹妹我呀。”
　　四殿下是七公主同父异母的兄弟，因为母亲出身卑微，甚至传言四殿下其实是歌坊女子，或者是宫中侍女所出，总之是生母不详，又因为太子确实肯定四殿下是他的血脉，所以一出生四殿下便被韦太子妃接到太子府中，也在宫中与七公主等人一道读书识字，早年四殿下性格孤僻，谁也不亲近，在南书房读书时，过得跟个隐形人似的，韦太子妃为不落人口实，常常让七公主以大殿下的名义给四殿下送吃的，玩的，七公主不愿意自己去，总是安排近身侍女梧桐去跑腿代送，不知怎么的，四殿下就对梧桐有了情愫，七公主身边人都知，四殿下这次被陛下封王封地，外出巡查回来后，肯定会向陛下请旨赐婚的。
　　陛下向来反对外戚干政，所以对殿下公主们嫁娶之人背景没有特殊的要求，简直能够称得上是越普通越好，杨柳叹气，“七公主当初怎么不派我去给四殿下送吃食呢？”
　　杨柳羡慕梧桐，可叹同人不同命，别看梧桐平时不声不响的，她们两人一道伺候公主，关键时刻还是梧桐树拿主意的时候多，杨柳打量梧桐，真是越看越耐看，娴静温婉，杨柳心中闪过四个字来形容眼前的梧桐，四殿下那样的闷葫芦能够看上这样的梧桐，也不是没道理的。
　　梧桐并不搭话杨柳，对她的调侃习以为常，梧桐内心很清楚，虽然四殿下承诺会迎娶自己做他王府的侧王妃，可是这旨意一天不跟陛下请下来，自己与四殿下的事就是八字没有一撇，自己说到底，也就是公主府里一个命如草芥的奴婢，即使如今得到七公主的赏识，过得比大多数奴婢体面一些，可明天呢？谁又能知道她们这些奴婢会在哪里？
　　夜幕降临，七公主府一行人出发来到长安城西市，东市和西市依着皇城而建，互相对称地设置在东西两侧，西市是市井文化、胡汉文化相互交流的地方，外邦外族的人多数居住在西市附近，寻求各种发展的机会，大唐为表达对外邦外族的欢迎，特意选在西市举办上元佳节花灯大会，时辰一到，女皇陛下会登上城楼，观看花灯花车游行表演，寓意万邦朝贺，普天同庆。
　　梧桐和杨柳随着七公主华丽的四架马车一同来到西市已经布置好的皇家灯会现场门口，已经有很多打扮隆重的皇室宗亲们在这里守候，按照规定，所有人都要等女皇陛下登上城楼后，他们才能陆续安排进入场地，观看今晚的花灯花车表演。
　　“你们来的可真晚。”
　　穿着朝服的大殿下移步朝他们走来，对着姗姗来迟的七公主夫妇颔首微笑，向来冷面示人的大殿下，眼下笑的如沐春风，看在旁人眼中也不觉得有异，七公主是大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七驸马也向来得大殿下的赏识，三人经常聚在一块聊天喝酒，感情好并不足为奇。
　　杨柳扯扯梧桐的衣角，低声说道，“看，你的四殿下也来了。”
　　梧桐抬眼，果然四殿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他们走来。
　　四殿下长得十分端正，长眉若柳，明眸皓齿，即使生的男儿女相，也不令人觉得缺失一份男子该有的刚毅，与大殿下穿着郑重朝服不同，四殿下只穿了件紫袍常服。
　　杨柳对于四殿下是欣赏的，也很明白，梧桐在四殿下心中的分量，自觉的让出梧桐身边的位置。
　　七公主倍觉好笑，“四哥哥一如既往，只要有机会，就赶着往梧桐身边凑。”
　　年幼时，不懂事，七公主对四殿下是排斥的，毕竟他可能是和大殿下争夺皇位的绊脚石，后来发现四殿下真对皇位没什么兴趣，特别在他对自己表明心意，想迎娶梧桐为侧妃时，七公主对四殿下才有些好脸色，毕竟自己身边的侍女能够成为四王妃，传出去，七公主这做主子的，面上有光。
　　四殿下与大殿下，七公主，七驸马三人打招呼后，自然的走到梧桐身旁，并不多言，三人照顾打眼色，笑着走向别处。
　　待一行人走远，四殿下才沉声对梧桐说，“今夜灯会过后，我要前往封地巡查，等我回来，我便跟陛下请旨，迎你入王府。”
　　梧桐不语，望着四殿下仅点头微笑，她知道，四殿下是个言而有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