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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韩江雪 二 ...

  •   起初,江雪是失落的。她从小没有母亲,父亲也远在沙场,与她并不亲近。她自幼的梦想就是嫁个良人,有个完整美满的家。
      她想,夏淮宁生性冷淡,没有关系,她愿意迁就。
      她努力学着燕国的文字,又借了大量的医书研读,她希望尽可能地贴近自己的丈夫。
      南风郡的冬天是那样冷,江雪总是读书到深夜,有一次她不幸患上了肺病,发起高烧,昏迷不醒。
      那时夏淮宁为他父亲处理政务,离家去了邻郡。而阖府并没有视她为少夫人。上至翁姑、下至婢女都草草地对待她,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生了病。她便也存着一份心气硬挺着,直到终于撑不下去,陷入昏迷。
      再醒来,是在一片熹微的天色中。有个清亮的女声说,“她醒了!”
      江雪迷蒙地睁开眼,发现床边坐了个衣饰华贵的少女。她咳了声,迟疑着问,“你是?”
      婆母夏夫人走进了房间,责备地说,“还不快起来,拜见新安郡主!”
      这位新安郡主是另一位异姓王的女儿。出身优渥,与夏淮宁自幼相识。因这个月恰逢夏夫人的四十五岁寿辰,新安郡主不远千里携礼而来。可巧,入府时,她发现了昏迷在地的江雪,命人将她扶起,又唤了医师前来。
      江雪听闻事情始末,咳嗽着道谢,“多谢郡主。”
      新安郡主的目光在她病苦的面容上轻扫,含了几分微不可觉的打量之意,“你躺下再睡会儿吧。”站起身,对夏夫人道,“青姨,宁儿先走了。”
      夏夫人怜惜地说,“好。你从红河郡一路赶来,也着实辛苦了。青姨陪你回去吧。”
      新安郡主笑生两靥,“好啊,我有许多话要同青姨说呢。我还是住碧落轩吗?”
      夏夫人点点头,“听说你要来,我亲自带着人收拾的。”
      二人且说且走,去的远了。
      江雪疲倦地靠回了枕上,听陪嫁的小丫鬟佩儿关上房门,悄悄说,方才她打听过了,那位新安郡主的父亲,与公子之父是至交好友。甚至一度,新安郡主是夏夫人属意的儿媳人选。
      江雪听完这些,更觉疲累。她挥了挥手,让佩儿出去。

      夏淮宁在这日午后回了家中。
      此事江雪从佩儿处听闻,忍不住脱口问,“那公子现在何处?为何不见他回关雎阁?”
      佩儿怯怯地抬头看她一眼,“公子回来后,亲自设宴,款待新安郡主。”
      江雪怔了一会儿,勉力起身,“我是府中主妇,岂有不出席宴席之礼?为我更衣。”
      她强撑着梳妆完毕,去了设宴的大厅。还没进门,便听见翁姑的笑声。他们亲热地叫着新安郡主的小名,“宁儿,多吃菜。”新安郡主笑着答应,又甜甜地唤,“淮宁哥哥”。
      夏淮宁的话仍旧不多。但江雪从半开的窗间窥见他凝视郡主的目光,那样耐心,那样安宁,和对着她的冷淡截然不同。
      那一刻,江雪明白,她的丈夫并非生性冷淡,而是他心中另有所爱。他给予她的一点温暖,那是他对弱女子的教养,不是夫妻之爱。
      江雪自嘲地一笑,没有进去,回到了住所。
      夏夫人的寿宴很快就开完了,夏淮宁再次去了邻郡。可新安郡主没有启程返家,她长留于夏府。
      夏夫人对郡主的起居总是亲自过问,关怀备至,而更加冷待儿媳江雪。下人们起先还有些惊诧,渐渐都咋摸出味儿来,晓得这位降臣之妹做不了太久的少夫人了,对待江雪怠慢起来。
      江雪也没有办法,咬着牙硬挨罢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江雪的大哥青柏,这一天突然遭遇了同侪的排挤陷害,被捕入狱。
      江雪早就知道,大燕实行藩王制,像南风郡便由广成王独立执掌。四品以下官员的调度生杀,完全不需要汇报京中。而如今,小王爷苏成瞬还年轻,极少过问政务,韩青柏的生死掌握在太妃夏氏手中。
      江雪立刻去了婆母所住的蒹葭阁,打算向她求情。毕竟,婆母是太妃的亲嫂,二人更是自幼的手帕交。
      夏夫人见江雪红着眼圈走进来,已知她的来意。慢慢地饮了一口茶,说,“此事,我也不是不能帮你。”
      江雪听得她肯帮忙,心中一喜,屈了双膝,“婆婆!”
      孰料夏夫人一把扶住了她,“先别急着跪。江雪,婆婆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江雪忙说,“儿媳若能做到,决不推辞。”
      夏夫人悠悠地说,“新安郡主这几个月一直被我留在夏家。江雪,你心里想必也清楚吧,我不是拿郡主当客人看。”
      江雪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去。她想大声地告诉夏夫人,她知道夏淮宁和郡主有旧情,可他们的姻缘,不是她韩江雪毁去的,她也只不过是奉命成婚而已。如果夏家不满,为什么三年前不找广成王收回钧令?
      话到嘴边,她咽下了。大哥此刻还在狱中,她不能激怒唯一可以帮助她的人。死死忍耐着,问,“婆婆想要江雪如何做?”
      夏夫人微笑着看她,“江雪,你的身体一向不好。这些年,操持府中事务更是累着了,去清凉观修养些时日吧。”
      江雪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勉强维持住镇定,问,“这事,淮宁知道吗?”
      夏夫人慢悠悠地笑,“你说呢?”

      江雪午后便以体弱为由,自请去清凉观带发修行。
      那清凉观,哪里是个清静之地?里头的比丘尼,大多是豪门巨室被逐的婢妾、庶女。那样一群人,即便远离了富贵奢逸也改不了争斗和算计。江雪进清凉观不过数月,已经容颜憔悴。索性,不久她便听闻了大哥安然无恙的消息。
      这样就好,江雪呆呆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想。
      可有时候,她还是压制不住胸中的怨恨。
      她想起三年前初嫁时。那个时候,她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她从小没有父母关爱,夏淮宁是她的第一个亲人,也是十七年来的唯一一个。可是他永远那么冷淡。他对待她不曾疾言厉色,但她的话,他从来不认真倾听。
      渐渐的,江雪也就不再多话了,她变的和夏淮宁一样沉默。
      偶尔,也有温馨的时刻。去岁她生辰,清早,她鼓足勇气对夏淮宁说,晚上可不可以早些回来?我想和你一起赏月。
      夏淮宁淡淡地回答,再说吧。
      那天直到夜深,他也没有回来。江雪一个人喝完了所有的酒,醉倒在房门外。
      第二天醒来,却是在柔软的被褥中。她满是酒渍的外衣被宽下了,有柔软的鹅毛被盖在她身上。一只修长的手覆在被下、她的手指上。
      那一刻,江雪不敢睁眼。她已经太久不曾与夏淮宁亲近了,甚至觉得那只手陌生。
      此刻江雪想起往事,心中更加不甘。夏淮宁认为,江雪不是自己想要的人,可他何尝不也误了她三年?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江雪在观中的日子变的更加难过。人人都晓得,她是降奴是弃妇,对待她颐指气使。她被迫做了许多不该她做的事:打扫殿宇、砍柴烧火......每一日,都比前一天狼狈许多。
      这天,江雪又被派去捡柴。山后的土地是那样湿滑,她已经很小心地走了,可还是跌了一跤,忍不住掩面痛哭。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清凉观历来是个封闭的比丘尼修行之地,从来没有外男踏足。除非,是那些女尼的旧日伴侣。
      江雪想到这里,颇为尴尬,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泪,快步往前走。
      突然,身后传来迟疑的一声,“江雪小姐。”
      她愣住,下意识地转过身。
      是一个峨冠博带的年轻公子,十七八岁,眉眼飞扬,很是面善。
      见江雪回过身,他又唤了声,“江雪小姐。”
      江雪终于记起他。三年前,在广成王府,那个从高座含笑走下的少年王爷。他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江雪心绪复杂,行了一礼,“王爷。”
      苏成瞬开朗的眉目间染上了轻愁。他叹了口气,“一别三年,江雪小姐。”
      江雪死死地忍着,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
      广成王怜惜地看着她泣不成声。他走了过来,叹息着拥抱了江雪。
      江雪几乎僵住,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可她没有推开广成王。此时此刻,她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江雪渐渐平复。广成王默不作声地放开了她,捡了一大捆柴,塞进她手里,“走吧,我送你回去。”
      两人一路走回清凉观,彼此没有再说话。

      江雪以为这仅仅是一次偶遇。岂料,第二日,她上山去捡柴,广成王又来了。依然不发一言,只帮她捡着柴,再送她回去。
      江雪这次再也忍不了心头的莫名惊诧,她试探地问,“王爷为何接连两日来清凉观?”
      广成王坦率地回答,“本王是来看你的。”见江雪吃惊地后退了一步,他解释道,“你别多心,本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说你遭逢了一些变故,所以想着来看一看。毕竟,本王仰慕你父亲多年,你这婚也是本王赐的。也许,这件事是本王错了。”
      江雪默默而已。
      广成王的神情更为低落,一贯的少年意气一扫而空。他不再说话,只捡够了柴火,送江雪回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清凉观这样的地方。
      广成王多日微服徘徊于观外,早被有心人看到了。而这香艳事件的另一主角,不久也浮出水面。居然是韩江雪,广成王的表嫂。
      一时之间,清凉观众人表面上没有闲话,背地里却议论纷纷,待江雪也客气许多,不再指使她做杂事了,反而都来趋奉。
      江雪对此很不适应,她与广成王从来清白。她想告诉众人,她是贞洁的。
      佩儿却劝她别说,“如今的世道,是笑贫不笑娼的。小姐只看夏家的态度就知道。先前,大公子被捕入狱,还没论罪呢,他家夫人就变了脸,亟不可待地赶咱们来道观。可等小姐与王爷闹出了事儿,他们又是什么样儿?巴巴地叫了人来,隔几日的问候小姐。又赠小姐新衣、珠翠,生怕得罪了您。婆家尚且如此,何况世间其他人呢?”
      江雪痛苦地沉默了下来,她第一次开始考虑自己的将来。隔了好半晌,她涩声道,“我记得,南边的崇明院里,住了位老王爷的旧时宠妃华夫人。西边,还有一位姓赵的老妪?她仿佛是王爷师傅何政大人的嫡妻?”
      佩儿想了想,点头道,“是。听说那位赵夫人本也出身于南风郡高门。可惜三十年无子,母家父兄又先后凋蔽。她孤身一人,抗不住何家妾室们的凌逼,索性住到了清凉观里。”
      江雪道,“你去递帖子给两位夫人,我择日一一前往拜会。”

      半个月后,江雪突然出了清凉观,回到夏府。
      夏夫人见她悄没声地回来,又惊又怒,“你怎么突然回府了?谁准许你出来的?”
      江雪第一次毫不避让地直视着婆母,“不需要谁准许。今日是王府太妃的生辰,江雪忝为夏家主妇,理当陪伴淮宁赴宴。”
      夏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你!你竟敢说陪淮宁赴宴?你同王爷的事,打量我们都不清楚么?”
      江雪冷冷问,“到底是什么事,婆婆何不说个清楚?”
      夏夫人到底不敢明公正道地说出来,忍着气拂袖离去了。
      这个瞬间,江雪心中雪亮:权势、权势!
      过去,毁坏夏淮宁和新安郡主姻缘的,是权势。后来,将她逐出夏府,让新安郡主取而代之的,是权势。如今,众人对她礼让三分,也是因为权势。
      江雪低而悲哀地笑了出来。
      佩儿担忧地扶住她。
      江雪疲倦地问,“一切都打点好了吗?”
      佩儿点点头,低声说,“华夫人已联络好人了。信,婢子也已送去给大公子了。”

      夏淮宁很快也见到了江雪。他忍着淡淡的不耐,问,“你如何来了?”
      江雪尽量口气平淡地回答,“我为什么不能来?”
      夏淮压制着不悦,道,“最后一次。等晚宴结束,你便回清凉观。”他停一停,又说,“我听说,你近来与王爷走的颇近。江雪,王爷不像你看到的这样简单。这些年,他对夏家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尊崇。他真正信任的,是他的师傅何政。何政甚至为他私下练了三万的兵。总之,你以后少和王爷来往。”
      江雪内心波涛汹涌,却没有作声。

      晚宴很快就到了。江雪装扮一新,随着夏淮宁款款走进王府,拜见王爷、太妃。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大厅,因为她的走近,陡然鸦雀无声。
      毕竟,她近期与广成王幽会,是众所皆知的事。
      太妃看看儿子,再看看侄子,眼神锐利。终究她历事已久,很快就温声说,“淮宁、江雪,你们来了,坐。”指了个离她很近的位置。
      夏淮宁道了谢,携江雪坐下。
      当事的两方如此淡然,令尴尬被暂时化解,夜宴重新变的歌舞升平。只是,夏淮宁对待江雪依旧可有可无。她心中气苦,不断地饮着酒。
      夏淮宁沉默许久,终于,他按住了江雪的手,蹙眉道,“别喝了。”
      江雪恍惚想起初见那天,他松松卷起袖子到手腕处。他温声对侍从们说,别推搡那位姑娘。
      她猝然推开夏淮宁的手,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席间有许多人都注意到了她。江雪苍白着脸,尽量得体地解释,“这酒太烈,我出去醒一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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