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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谏言 ...

  •   “什么梦境?”

      道君心神微动,低声相问。

      “我梦见我这辈子没有嫁人,出家做了女冠。”

      “不会的阿姝。”道君心里爱怜,“你做女冠,我来做你的道侣不好么?”

      她嗔怪地瞥了他一眼,“道长你正经些,我还没有说完。”

      “我……我还梦见我阿耶被派去辽东征战,被人深夜刺死在了中军帐里。”

      她铺垫了这许久,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了口,“辽东尸骨累累,沃野千里,连一个活着的男子都没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阿姝是太过担心令尊了,才会做这样的梦。”

      如果换作旁人这样说,皇帝大约还会疑心是谁走露了军事密报,又或是臣子主和,故作不详之语,但温嘉姝这样伏在他身边喃喃轻语,任是百炼钢也要化作绕指柔。

      道君知道她不安之处,笑着安慰她道:“像温司空驻守洛阳久矣,又是位高权重,皇帝大约也不会派他去上阵杀敌了,只是他对边事用心,或许会被派去做个谋士,只消运筹帷幄,无须与人厮杀。侍卫也是身经百战,难道还任由刺客入内刺杀主帅么?”

      “道长,你哄我。”她嗔道:“便似陛下君临万方,上阵时不也是亲自杀敌,我阿耶只是个臣子,怎么可能缩在营帐里不出去,他那等人,你就是不让他上沙场,他也是不肯依的。”

      美人含泪娇嗔,最是惹人怜爱,她亲也亲过了,便没有那么多避讳,道君把那狐狸放到了地上,揽住了她的肩。

      “我记得开国的时候阿姝还小,你怎么知道圣上在沙场上是什么情形。”被心爱的姑娘说起往事,道君心内涌出甜意,却仍在调侃,“不会又是阿姝道听途说来的吧?”

      “我娘亲说给的,”她完全信赖地倚靠在他的怀里,“我娘亲说她见圣上的第一面,就觉得他能做皇帝。可惜我生得太晚了,都没见过他沙场上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何等英武。”

      “姑娘,你才刚说过最喜欢人害羞的。”道君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吃起自己的醋,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甜言蜜语:“却又当着我的面说倾慕沙场英豪?”

      温嘉姝定定地瞧向他,神色满是震惊:“道长,你是在呷陛下的醋么?”

      她夸赞圣上,同夸赞道长有什么区别?

      “没有,你想多了。”道君微微笑道:“我只是没想到,阿姝会对这样的男子动心。”

      有些人,他说没有,那就是有了。温嘉姝倚靠在他身畔,却装作全然不知,像是他说一句没有,她就信了。

      “我为什么不能对这样的男子动心,秦王一扫六合,令八荒如砥,这是何等圣明英武!”她丝毫不觉周身醋酸,怡然畅想:“金戈铁马、少年白衣,天日之表,如同山岳,想一想便令人心驰神往。”

      此刻,这个君临天下的道长就站在她身侧,褪去了所有的光环,撇掉了国政要务,和她拥在一处说闲话。

      人难免有些劣根性,阿姝也会有。

      她喜欢在道长身上为非作歹,也爱被战袍染血的天子征服,这两种极端对她而言有天然的吸引力。

      他别过了头去,闷声道:“听闻探花郎也爱穿白色的云锦袍,原来阿姝喜欢男子穿白。”

      “道长不是说自己没有在呷醋么?”她捏了捏道君的鼻子,露出牙倒的酸态:“宫人是在这里失手泼了一瓶陈醋么,怎么酸味这么大?”

      “只许你梦见我纳了美人,却不许我提你的探花郎。”他知晓她是故意来气人,板着脸责备道:“阿姝,你不讲道理。”

      “那道长也穿一身白衣服给我看看好不好?”她抚弄着道袍上的纹理,抿唇一笑,风情无限:“我是爱看男人穿白着皂,可是我也喜欢道长的道袍。”

      “叶公好龙,等你真见到圣上满身血的时候,或许就要被吓哭了!”道君抚了抚她的头发,“你单知道他建功立业,怎么就瞧不见他失爱于父兄,向突厥称臣纳贡,甚至还为了夺位杀了不少手足。”

      臣子称颂他天纵英明、从善如流,但他这戎马半生,未必全是光辉,也没有别人想得那样光明磊落。那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过往,此刻在这个幽闭的藏书阁,他全借着道长的身份,说给了心爱的女子听。

      他知道皇帝的阴狠处未必会有人喜欢,但却渴望她一个柔弱的女子不要害怕。

      他的父亲私底下怨怼,说他与前朝末帝别无二样,他就把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突厥可汗亲自带到太极宫,为太上皇起舞祝寿。兄长和弟弟在他的酒中下毒,想要在宫中伏击杀他,他便先下手为强,斩尽东宫与王府十一个幼子,永绝后患。

      如今高句丽表面臣服,暗地里屡犯边疆,他明里优容万分,实际上数次欲动边军,早想清掉这个卧榻之侧的隐患。

      “哥哥,就算是尧舜那样的君主,也会有丹朱和象这样的儿子和兄弟。圣上是向突厥称过臣,可那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仅用了两年就灭了它?”她谈起皇帝的旧事,也没有那套迂腐儒生的作派:“成者王侯败者寇,隐太子和巢王不死,死的就该是圣上和我阿耶这些追随他的臣子了。”

      “除了圣上这一回兴兵东征我觉得稍有不妥,我一直都认为陛下是我见过最贤明的君王。”

      “阿姝以为不该东征么?”他问询道。

      平素臣子向他进谏的也不少,女子里她还是头一个。

      温嘉姝摇了摇头,卖过了关子,却不肯再谈:“娘亲说我一个闺阁女子,不该谈论政事的。”

      道君失笑:“没事的,你和我说,我保证谁也不会知道。”

      温司空的夫人也是有趣,温晟道奉命留守洛阳之前,当他不知道这位高门贵女议论过多少时政吗?

      “高句丽自然是要打的,可不该是现在。”温嘉姝紧张地看向他的脸色,看道君没有生气,便又开口续道。

      “业大者易骄,善始者难终。如今四海初定,黎民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喘息,却又要服兵役。”

      “圣上要征高句丽,就得将粮草运渡出海,我虽然长在深门绣户里,但还不至于不食肉糜。一个农夫一年辛辛苦苦才能打几十担粮食,万一海上风浪不止,顷刻间便是几十万担没入海水,圣上真的忍心么?”

      “娘亲说我生得太小,不记得前朝末年那些惨状,其实我还是有些印象的。百姓易子而食,现在我想起那场景都觉得后怕。”

      她往道君怀里靠得紧了些,寻求可以倚靠的温暖。

      “我朝与突厥作战,都是以骑兵相接,高句丽却是依据海河为天险,两国交战又不是小娃娃过家家,说停就能停。等战事拖到了冬天,人家是以逸待劳,可咱们的人是远道而来,不知道又要折损多少粮草兵马,现下西边也不太平,东边战火不绝,也不知道到时候陛下该有多心焦。哥哥,你说圣上为什么不再晚几年,等到我朝训练出一支海上作战的队伍,再行讨伐?”

      君王的耻辱,不是臣子所能评议的,这些谏言,也不是臣子能轻易说出口的,但她却由衷地希望,皇帝能暂罢兵役,把东征的事情缓一缓。

      “道长,你说我讲得对么?”

      她眼神里溢满了温柔,像是一个背完书来要糖吃的孩子,教人想要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阿姝不用拘束,你说的很对。”

      道君叹道:“大概朝堂上的人是想以全国敌一隅,高句丽是讨不到好处的,皇帝想趁着灭突厥的士气再扬威高句丽,也不算什么。”

      自从突厥被一举歼灭,朝中思战风气盛行,这些跟随他的旧臣哪个不是上过兵阵的,早都按捺不住,想要再试宝刀。

      但天.朝海上作战并没有万全的把握,前朝末帝就是因为宇文家造浮桥不力,士兵难以渡河,才致使多名大将殒命辽东。

      “道长,你看看,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像是找到了知己,如释重负,“我阿耶他们都盼着打仗,只有咱们两个想到一块去了,都不想边关再起战火。”

      “阿姝这样娇养在闺阁的女儿都如此关心朝局,”他怅然一笑,“那御座上的天子在深宫中待久了,反倒不如你通透。”

      他站在九重之上俯瞰众生,即便是虚心纳谏,也容易被天子的尊荣遮蔽了双目。

      “那道长,我说的这样好,你是不是要奖励我什么?”

      同皇帝比起来,温嘉姝的身量自然算得上是娇小,可她站在外侧,把道君困在一隅,不依不饶。

      他低声央求道,“阿姝,你闭一闭眼睛。”

      温嘉姝依言半闭了双眼,她隐约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但还是依照她的话这样做了。

      流转秋波的双目关合,转瞬有一片温热落在她的眼上。

      他并没有厚此薄彼,直到她的眼尾都被残存的口脂晕染成深色,才肯罢休。

      自己跑去一边玩耍的雪狐去而复返,好奇地盯着自己的新旧主人,看看这两个家伙在做些什么羞人的事情。

      过了良久,把雪狐放在她的怀里,眉眼舒展。

      “小狐狸,该走了。”

      再这样待下去,他可能就真要做出什么来了。

      她芳心渐乱,却又不肯走:“要走你走,我却不能。道长,为着你,我连一页书都没有翻过。”

      “道长的美色实在是误事,以后不许你来扰人读书。”

      “圣人言,吾未见好德者如好色者也。”

      从来人都是说帝王身侧的美人误事,还没人敢说是皇帝的容貌误了别人,道君笑她道,“圣人亦如此,我与阿姝何尝能免?”

      “你这样总是要过来,我哪里还有心思看书?”

      “阿姝,我不会扰你的。”他神态局促,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急于得到女子的允准。

      其实她要是想赢,只是他一句话的吩咐就成,但阿姝心高气傲,日后论起此事来,知道是借了皇帝的势,还是要同他发脾气的。

      “不成。”她干脆地答道。

      道君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惊愕万分,叫她瞧了出来。

      “道长,你先练练捉妖的本事,再过来罢。”该吹的耳边风她吹过了,人也就促狭起来:“道家秘典浩如烟海,难道哥哥真的一本书也没有看过?”

      ……

      温嘉姝从藏书阁出来时,绮兰发现姑娘怀里多了一只狐狸。

      娘子的双眸似是被重施了一层胭脂,口脂却薄了一层。

      “娘子……”

      她欲言又止,又怕惹了娘子生厌。

      “全是它做的好事。”温嘉姝容色冷淡,遮严了帷帽:“回去随便找个地方养起来,要是没有主人来寻,便带着它回温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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