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小句

27、明知故犯和视若无睹

　　陈安安还在下着楼梯，上课铃就已经响了，她也顾不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下跑。刚到拐角处，便被拦了下来，拦她的倒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她和杨易谈到的刘明宇，他们从没说过一句话，不至于这么邪乎吧，他们刚刚才谈论过他，难道被听见了

　　“这堂课别上了。”他嗓子粗哑，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少年，却比杨易的难听不知道多少倍，压倒性的身高优势将陈安安整个笼罩住。

　　“为什么？”她怯怯地问，尽管心里有一百个不满，但一出声还是怕挨揍的感觉。

　　“没有为什么，”刘明宇语气还算客气，他指了指楼下，陈安安不明所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几乎全班人都在楼下，站成了三排，跟他们上体育课的队形一样。

　　陈安安皱起了眉头，也许是因为刚刚的紧张还没有缓解，她的胆量也莫名其妙停留在一个不受理智控制的水平。“你们要干什么？”

　　“你成绩好，不理解，但是英语老师也太不把别人当人看了，当然是要抗议，换老师懂了吗？”刘明宇只简单地穿着两件单薄的衣服，极其快速地就撸起了袖子。

　　干什么，他还能打她不成？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他当然不会傻得到大庭广众之下跟一个女生动手，倒是一直担心楼下刚排好的阵势，黄一帆正努力地劝每个人回去上课，估计刘明宇是怕有人两边倒，跟她说了没两句便下了楼，“陈安安，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下去以后不会很好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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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是被威胁了？

　　杨易从楼上跑下来，在衣角上抹着手中的水，“你怎么还没去上课？”

　　她很想问，杨易，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办。

　　但是并没有，她只是点点头，“现在就去了。”

　　陈安安是个想象力很差，但是联想能力却非常出色的人，比如刘明宇说一声你以后不会很好过的，她就能联想出接下来他是如何联合一帮人对她进行上课捣乱，放学阻拦的，就像，就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在教室大门上面架一桶水，或者往她饭盒里倒一堆粉笔末。

　　她回过头，僵硬地对杨易露出一个英勇就义般的笑容，整个过程像是一个长长长长的慢镜头，杨易歪着脑袋打量她，她都能看见他头上呼之欲出的三个问号，随后像是察觉出了什么不对，正要拉住她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面前的女孩却在他伸出手的前一秒走掉了。

　　的确是可以摆出一副受了惊吓的脸问问他要怎么办，毕竟他才刚刚嘱咐过，少招惹刘明宇这样的人，所以就算向他求助，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的，对吧！大不了也可以若无其事地走下楼梯，堂而皇之地说我就是对英语老师不满意，所以要抗议，要换了她！

　　心的确是怯弱的，但脚步是稳健的。

　　那些聒噪恐惧的声音通通消失之后，她听见的是心中擂鼓一般的振奋。很长时间以来，她都奉行着不生事不惹事不多管闲事的外交政策，把日子过得无功无过，回忆起来，没有安稳的幸福，竟全都是一片空白，这样不是不好，妈妈说平淡的日子最幸福，妈妈说家里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所以你们要少惹事。

　　杨易没有追上去，也没有离开，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陈安安能感觉得到，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道视线，她浑浑噩噩在人群中混迹许多年，忽然想要勇敢一把。

　　杨易说她是个聪明的人，但其实也许没人知道，她一直想要做一个勇敢的人。

　　教室里，英语老师站在台上，将手拄在讲台上，带来的教案和课本有一些被摔在了地上，台下空无一人，但她的表情依旧倔强得像个不肯服输的战士。

　　如果说刚刚刘明宇的话还对她有一些震慑的作用，但是现在她已经有了必选的选项，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她必须要进去，陈安安忽然明白先人的伟大，吃第一口螃蟹前，第一次走完全没有人走过的路之前，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面对利弊不明的决定，堵上自己的未来。

　　她俯身捡起散落的课本，轻轻地放到了讲台前，脸色发白地对着英语老师笑了一下，然后眼看着英语老师的表情从倔强慢慢变成了委屈的模样，眼里有亮闪闪的光注视着她，陈安安投去一个坚定的目光后，回了自己的座位，打开了课本。

　　英语老师连眼睛都没擦一下，便翻开书本，恢复了往常的斗志，将背挺直如同一个击不垮的女战士。

　　陈安安已经听到楼下老黄的骂声，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无比庆幸，早早地坐在了这里，现在只需要等着他们都安分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做出一个决定的关键不在于对错，在于是否遵循自己内心的选择，她是有选择权的，但是偏偏荒废了十几年，只因为一个自己想象出来的恶魔的影子，便庸碌了许久。

　　没人告诉她你可以放肆一把，在公交车上看见小偷是可以想方法制止的，而不是非要假装看不见；捡到钱包是可以交到警察局的，那些怪她为什么不把钱自己留用的人才是傻瓜；学校男生围成一圈称呼别的女孩为恐龙的人，是应该要受到惩罚的，这些在陈安安看来，全是放肆的做法，稍有不慎，便会给自己招来一身麻烦，家庭普通，毫无背景，这是妈妈常说的两句话，也正是这两句话，让她变成一个谨小慎微的陈安安。

　　她知道，妈妈所说的是指社会上的潜规则，直到现在，她都认为普通人小心地活着是没有什么错误的，为了平安的一生。

　　随和、温柔是她，刻薄、冷漠也是她，聪明、勇敢是她，犯傻、懦弱也是她，她绝不可能真的将自己变成两个小人，一黑一白。但是她可以选择接受自己，她本就是这个样子的，但是也可以变得更好的。

　　陈安安突然之间迸发出的勇气，像是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她在座位上激动不已。歪歪头，却只能看见九班的大门，但是也没关系，她知道他就在那里，当有一个人真的活成了你理想中的样子，你才能知道这世间的一切事情都是有可能的，甚至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更好的世界，她期待可以完全抛开这些束缚，尽情地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学校给的处理结果是带头的刘明宇和一干人等被记过处分，其他的人只是被老黄用各种极端的词汇骂了一顿，那天老黄带领学生进来的第一眼便是肚子坐在课室里的陈安安，所以台上口吐芬芳的时候，也不时温柔地提起陈安安的名字，人家就是干正事，才考第一名，像你们一天天歪门邪道难怪考不好。

　　她隐隐地知道，这些温柔的话语可能会给她招致更多的麻烦。

　　尽管如此，她还是高兴的，不知道杨易知道，会不会为她高兴，她也可以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虽然还没有那么勇敢。

　　“牛逼啊陈安安！”第二天的陈音宁满血复活后，赞赏地拍着她的肩膀。

　　她耸耸肩笑了，没有跟她说刘明宇的事情，不然显得自己好像真的慌了似的。

　　“不过英语老师逮着你骂了好几次，你还这么帮她？”

　　“你妈也骂过你那么多回，不照样是你妈。”她说话越来越直接。

　　“原来你把英语老师当做妈一样看待啊？”

　　“她们的目的都是希望你考得好啊。”

　　“我懂了，这叫什么，什么看本质？对，透过现象看本质！”她嚷嚷着，“这群人啊，就是脑子还转不过弯来，以为自己跟五四新青年一样，为人类反对旧社会，谋取新福祉呢！”

　　她的安稳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不过这块大石头终于也落了地。

　　刘明宇从教室前接了开水回来，特地绕到了陈安安这一组，用身子重重地撞了她的桌子，书本都摇晃起来，她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书堆，但是笔袋却被挤到了地上，里面的笔散落一地。她的周围坐满了人，但看了一眼之后又将头转了过去，没有一个人俯身帮她递过来一只。教室闹哄哄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

　　他们这个年纪现在格外信奉同甘共苦四个字，他们一起干一件蠢事也好过陈安安一个人干了一件正确的事，更何况她成绩好，人家跟咱们不一样，成绩好可了不起啊。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了不起。

　　刘明宇得意地笑了笑，从她的笔上踩过去，她不断地听见咔嚓声。

　　黄一帆从门外抱着一摞卷子回来，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她，立马奔过来蹲下身将她的笔拾起来，在纸巾上不断地擦着。

　　陈安安也俯下身来，不断捡着掉落的笔，你不能哭，哭了就算输了，跟恶势力斗争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她的眼泪一滴滴往下砸，重重地落到黄一帆手上。她感到难过的，不是别人找她的茬，而是身边看看刘明宇，又看看地上的笔，再看看她的那些目光，那些目光，让她感到害怕和无助。

　　黄一帆抬起头满眼不忍地看着她，站起身便打算往她身后的方向走去，陈安安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你不用管。”

　　即使没有在道上混过，她也依旧明白，黄一帆不适合做这次的调解人。刘明宇只要嬉皮笑脸地说不是故意的，只这一句，就能躲过接下来的质问，最多只能由黄一帆领着过来给她赔个不是。

　　他可以为他的行为道歉，却不会为他的恶意买单。

　　这样的道歉，对他们两个都毫无意义，一个明知故犯，另外一个只好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