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小句

108、刀山火海

　　陈安安定定地看着她，更确切地说，是看着她身后的楼下操场，一个少年拎着书包和外套，一边大步地跑一边焦急地望向楼宇之间，衣服一甩一甩的，随后被他换到了另一只手，像是被拉链甩的有些疼。他跑的有些滑稽，左脚有些拐，像是受伤了，却仍被右脚努力地拖着，一晃一晃的，实在，不潇洒也不帅气，跟前面几次比可差远了，她有些想笑。

　　陈安安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少年跑进了她的视线盲区，才回过神来，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是，阿姨，我不会。”她安安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妈！”

　　对方欣慰的眼神还未来得及投到陈安安的身上，就被这一声怒吼吓得身子一颤，“杨杨，杨杨你，你怎么在这？”

　　陈安安没有回头，她知道他会出现，但还是被吓了一跳，甚至这一层楼的铁门都因为他这一声产生的共振而发出了一些细碎的响声。

　　共振。

　　陈安安弯起嘴角浅浅笑了一下。

　　身边不少领导都走到了窗边，却又在看到刚刚走出门的杨副校长之后默默地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杨易走上前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洗衣粉清香味一齐挡在了她的面前。

　　“杨杨，你刚刚不是跟我说，你都到了高速路口了吗？你怎么回来的，跑回来的吗？”

　　陈安安抬起头，杨易跟她靠的很近，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十分急促，她站在后面都看的清清楚楚，她的目光从他的后胸往上，看到杨易后脖子上晶莹的汗珠，和歪到身侧的衣领。

　　“你知不知道这场结业考试很重要，事关你的高考成绩，你就这么回来了？”她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他，却被杨易轻松躲过，顺便带着陈安安一齐往后退了一步。于是，杨易妈妈的目光又再次落到了陈安安的身上，大概，她以为是她不道德地给杨易发了信息。

　　“我答应您，去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杨易轻轻地说，但是只有靠的他很近的陈安安才听到，他在极力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以致有些发抖，“可是您也答应过我，不找她的麻烦，不也是没有做到吗？”

　　“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又怎么样？你要是回学校上学，用得着上什么补习班吗？”

　　陈安安低着头，努力地不和他们有任何的眼神碰撞，但是却不得不暗自惊叹，如果是妈妈，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会上来给她脑袋上来一筷子，又哪里像是杨易的妈妈一样，依然用克制的语气跟他说着话呢？

　　陈安安都快要在杨易的背影里隐没消失，但是不知怎么，他们两人沉默的时间越长，陈安安就越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充满了愤怒的灼热。

　　“杨杨，你要因为一段十八岁时的所谓感情……”杨易妈妈的语气忽然变得戏谑轻松，像是早就看透了他们这种感情把戏的过来人，只不过过来人的意思很明显，你们很可笑，你们非常幼稚。

　　所以杨易没有让她说下去。

　　“即使是三十八岁的感情，不也是会分开吗？”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悲凉。

　　“杨易！”

　　“妈，我从小到大没有求过你什么事，即使你们离婚，我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所以这次，你能不能也不要干涉我的决定，我自己的未来，自己负责，我都能担得起，不会怨别人。”

　　陈安安因为刚刚杨易妈妈几句真心实意的恳切而心软，但是现在呢，她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心狠，杨易的身影绷直，肩膀开的特别宽，似乎想将她完全保护在身后，不露出一点可供人伤害的边角，最好，那些字句都不要传过来才好。

　　她怎么能不领情，她怎么能不领情。

　　也许是向来省心的优秀儿子心甘情愿的堕落，也许是因为在陈安安面前他如此地驳斥这个做母亲的，更显得她没有面子，杨易的妈妈似乎气急了，“你真的要因为这个小地方的女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来被拖进沼泽地里吗？我都已经做出让步了，我允许你们在一起，就只要分开两个月都不行吗？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让你一天都不离开地守着！”

　　“妈！你不，你不知道她……”杨易有些着急地心慌，他那么努力地将她往自己的身边拉，但是现在，妈妈的话让他感到恐慌，他感觉他什么都抓不住了。

　　“在你眼里很厉害的儿子，其实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帮不了她。学习成绩退步，上不了北大，是我没有能力没出息……这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别把我的无能归咎于别人身上，妈，我求你，求你让我在喜欢的人面前，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好吗？”

　　杨易的声音不住地颤抖。

　　没有人出声，就连风声都好像停止了，像是老天故意将如此让人心碎的留白拖得再长一点。陈安安的拇指已经在食指上刻下了78个弯月牙，她知道的，当一个人心很疼的时候，唯有身体的疼痛能帮助缓解。

　　她在杨易身后仰起头，深深地呼了一大口空气，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她记得电视剧里的主角向来也都是这样的，主角浴血奋战，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却还是不敌强大的敌人倒在地上，但是总能在反派要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的时候，捂着伤口，瞪着通红的眼睛重新站起来，拿起武器，拼死一搏，而这样的搏斗，为了自己所爱之人，总是能赢。

　　小时候的陈安安不知道什么主角光环，更不知道编剧为了突出主角力什么离谱的情节都写的出来，但是她还是悟出了一个道理——打架的时候，要怀揣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心情，妈妈也说过，谁都怕那不要命的。

　　但是，你要看谁是你的命了。

　　姥爷是，妈妈是，现在，杨易也是。

　　可遗憾的是，这场谈话从始至终，她都在逃避，从一开始自以为聪明机智地寻找着对方的破绽，回避对方的问题的要害，将一场谈判弄得云里雾里，看上去丝毫不落下风，但却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什么问题，不敢承认和杨易的感情，更没想着要担什么后果。

　　她以为她担不起。

　　但是杨易却在通往另一种命运的高速路口下了车，毫不犹疑地朝她飞奔过来，挡在她的面前，跟自己的妈妈说，这是他喜欢的人。陈安安忽然觉得庆幸，如果刚刚杨易在的话，一定会因为她模棱两可的态度感到伤心吧！

　　她从杨易身后走出来，站到他的身边，试着去握住他的，杨易的手冰冷颤抖，却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紧紧握住，像是给她壮胆一样，但是他不知道，现在的陈安安，已经不需要别人加油打气了，她看着面前痛心疾首的母亲，目光坚定，起码这一刻，她要跟他一起，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

　　“走。”她轻轻地说，拉着杨易逃离这个将感情视作是罪恶的行政楼，这个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