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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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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重大转折的时候儿,往往不会惊心动魄。
刘宇现在一家广告公司就职,每天的事情就是设计画图创意。对着电脑时候儿多了,人难免气闷。所以需要调节,这个时候儿刘宇的作用就很明显。
他总是能在适当的时候儿说个笑话,办公室的气氛瞬间放松下来。
但是这不代表人人都爱刘宇,更不要提他的性向毕竟是少数派。
这个后果比较严重的,也不过就是离职。
刘宇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出事儿的时候儿还是没想到。
Project出了点儿小问题,分明不是很严重,但多得是落井下石与推波助澜的人。何况,总要有人背黑锅。刘宇抱着小小的箱子,出了公司的大门左转,走到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坐下。看着里面自己的办公用品,刘宇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对于这个结果,他自然是准备过,但是真的发生时,还是有些无助。但是怨天尤人很明显没用,他更担心的是下个月的房租。
口袋里只有三个月的工资,必须在三个月内找到工作。
刘宇站起身来,却不想转身撞到了一个人,手上东西全散了出来。他们两个人都一边互相道歉,一边弯腰捡拾。然后看清楚了对方,两个人都愣了。
刘宇?
陆家明…
刘宇到现在都不知道为甚麽那个时候儿陆家明收留了他,他后来没问过,陆家明也没说过,好像是件很自然的事情,谁也没觉得奇怪。甚麽理由。但在当时,这真的救了刘宇一命。
可以说是感激涕零的进了陆家明家的门,然后陆家明指着书房说,他暂时住在那边,原来的睡房给刘宇住。
刘宇看见还有一间房,陆家明只是点点头,告诉他那是母亲的房间。
刘宇注意到,他说的不是父母的房间,而是母亲的房间。他打量着这间房子,两室两厅,收拾得很干净。黑白灰的主色调,格子条纹的床单。除了必须得家具之外,诸如装饰画之类一点儿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也许房间唯二的装饰就是挂钟和烟灰缸。
陆家明告诉他,房租甚麽的就算了,等找到工作再说这些。
刘宇点着头,他已经决定至少做些家务来做补偿。
和陆家明“同居”的这段日子,现在想起来很有趣。
刘宇到了这个时候儿才发现同学聚会上自己居然没有问过他现在做哪一行,等到住进来才发现,这家伙居然是大学老师…
有课的时候儿去上课,没课的时候就在家里。而且陆家明脸上从来都是很轻松的样子,仿佛从来不为这个问题烦恼。他烦恼的是母亲的疾病,母亲已经住院了,所以不在家里住。
刘宇投简历,去面试,回来的路上去超市买菜,然后交给陆家明去煮。陆家明煮好了,从来没和他一起坐下来吃,而是匆匆往医院去了。
陆家明从来没有和刘宇说过钱的问题,只是刘宇每个礼拜早上起来的时候儿都会在饭桌上看到一个信封。刘宇拿起来的时候儿心里很感慨,这个家伙真是算得清楚。
事实上,陆家明是个算的很清楚的人,他喜欢甚麽都有条不紊。但是为甚麽当时会收留刘宇,他说不清楚。
有很多事情都是无法解释的,勉强解释了,只会自己把自己弄得更糊涂。
刘宇不去想那麽复杂的问题。
他负责打扫、买菜,拖地的时候儿看见陆家明在电脑前做课件,PPT上的人物和话语让他有种回到了读书时光的错觉。
但是上学的时候儿,恰恰是他难熬的日子。
刘宇的父母很早就不在了,他是亲戚养大的。那种日子凡是经历过的,都知道甚麽叫寄人篱下。其中的委屈与不满,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所以他选择住校,工作以后与亲戚断绝了所有往来。他一直认为,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才是决绝的胜利前奏。这次如果不是陆家明救命,他真的想不出还能去哪里。
刘宇发现自己从没想过要去找甚麽朋友。在他心中是没有真正朋友的,因为没有哪个朋友可以诉说这些往事,也没有哪个朋友可以告知自己的性向。
但是,陆家明不一样。
刘宇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但他发现自己喜欢在家里等着陆家明回来。
人前的陆家明是温和的,是能干的,是游刃有余的,但是在家的陆家明是另外一个样子。他会戴着眼镜看书和用电脑,他会光着脚打个盘腿坐在地上看影碟,偶尔也会为了找打火机满屋子走。
但是看着他在屋子里走动的身影刘宇就觉得很安定,听着他在书房做课件敲击键盘的声音,以及偶尔拿起边上水杯喝水的声音就很安心。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自己的笔记本放在膝盖上甚麽都不做,只是望着书房没关的门露出的浅色的灯光,不知为甚麽突然就想流眼泪。
陆家明从来没有出去约会,有事情都是去医院看望母亲,或者是同事的应酬。陆家明有良好的教养,去哪里会交待得很清楚,这让刘宇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真的是这个家里的成员一样。在这里出生,成长。
那陆家明是他甚麽人?
兄弟?亲人?不知道。刘宇没想过。
有次一起去医院看望了伯母。
刘宇第一眼看见伯母就打心眼儿里喜欢,伯母虽然老了,但看得出年轻时候儿很美丽,而且气质温婉沉静。伯母也很喜欢他,说他长得好,又说难得见陆家明带朋友来。叫他不用担心,放心在家里住着。还夸他懂事,煮饭煲汤来给她吃。
刘宇看了一眼陆家明,他正在一边儿削苹果,甚麽话都没说。
交谈下来,大家都很开心。伯母甚至收了刘宇当干儿子,还叫陆家明不准欺负他。
刘宇是笑的,然后就把脸埋在伯母的手心里流泪了。伯母甚麽都没说,只是缓缓抚摸他的头发。刘宇起身去了洗手间,伯母看着陆家明说,这个孩子的眼睛是有东西的,应该经过了一些事儿,对他好一些吧,与人为善总是没错的。
陆家明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刘宇在外面捂住了眼睛,然后擦干净进去了,笑着喊陆家明哥。
陆家明看了他一眼,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应。
刘宇一直不明白,他为甚麽不应。
陆家明却很明白,自己是不能应的。因为应了,他就是弟弟了。就只能是弟弟了。
在他们的故事中,母亲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不管经过多久再想,还是无法责难她,因为她是个母亲,保护孩子是自己的本能。而爱护其他人的孩子,是一种良知。
人很难分清本能和良知,大家都是普通人,就会有欲望,就会有罪恶。
刘宇的罪恶也许就是他贪恋更多的温暖,贪恋这种家的感觉,就算知道不是自己的,能多靠近一点儿仿佛也是好的。
但是陆家明于他而言,还是看不明白的。
在家的时候儿他们交谈并不多,刘宇既不喜欢看电视,也不需要用电脑工作,所以去找陆家明借书。陆家明只有一个要求,看书前洗手。刘宇拿书的时候儿才发现,这个家伙同一本书有两本,陆家明说,一本是收藏的,一本是看的。
可能一般人会觉得简直浪费,但是刘宇很高兴,因为这跟他喜欢的专辑买两张一样。
住得越久,刘宇觉得他们的共同点似乎越来越多。
都喜欢放音乐做背景,都喜欢开小灯或者壁灯而非大灯,都喜欢在家里光着脚,都喜欢看恐怖片。两个人曾经半夜一点看恐怖片看得哈哈大笑,然后喝酒。都不喜欢回家之后再和同事联络,也不喜欢说工作上的事情,出了办公室就是私人时间。
刘宇觉得越了解陆家明,越觉得和自己很像。
他说,陆家明,我们是两种人,却是同一类人。
陆家明是笑的,是他们是同一类人,但终究是两种人。
如果早一点儿看透这个,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呢?
谁知道。
找到新工作的那天刘宇兴奋的多买了菜,陆家明下班之后也很替他高兴,两人开了瓶酒,喝得迷迷糊糊的,就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刘宇半夜从沙发上滚下醒来,看见陆家明睡在沙发上。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就算是喝醉了,这个男人还是保持着他的整齐,面部表情柔和了很多,不是平时那种礼貌的微笑和习惯性的皱眉了。
刘宇靠过去,想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但是忍住了。他安静的看着这个男人,突然发现自己认识他已经超过十年了。但是这十年仿佛一瞬间都过去了,他们已经不是那两个站在篮球场上错过比赛的少年,他们是成年人,有工作,有生活。
刘宇想起以前嘲弄那些企图掰弯直人的圈中朋友,他说找甚麽不好找直人,这不是自个儿找麻烦麽?
果然,笑人前落人后。刘宇抱着膝盖蹲在了陆家明面前,痛苦的低下了头。
相处的这段日子,他已经知道了陆家明在大学有交往的女孩子,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他没有任何权利改变别人的生活,特别是一个有恩与己的人。
刘宇是个看起来张扬前卫的人,但骨子里是个传统保守的人。巨大的内心折磨就会把他自己压垮,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控制住。
所以他觉得有些甚麽是要告别的了。
既然是告别,那就允许自己放纵一下吧。
刘宇撑起身体来,在陆家明的脸上亲了一下。
然后无声的叹息着睁开眼睛,接着看见陆家明的眼睛里闪着安静沉稳的光。
也许这一辈子再也没有人的眼睛比他的还深邃了,仿佛包含了所有的情意,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也许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人会这样稚气的亲吻人的脸庞了,如同凝结所有的爱恋与信任,却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陆家明回想起那个晚上,还是会微笑的,然后点一支烟,让自己沉静下来。